“其实,大家未必能够完全理解本汗的良苦之意。”单于喝了一口奶茶,润润嗓子,语重心长地对诸位王爷说,“从汉地来我匈奴的人,远的如赵信、中行说,先单于以执王爷之礼对待阉残之人中行说,为表示器重专门耗巨资修筑赵信城,受此殊遇后,他们都对我匈奴一心一意,忠心耿耿,出谋划策,殚精竭虑,匈奴能够开创出现在的清明强盛局面,他们功不可没。现在的丁零王卫律,被授权和太子一起协助本汗全面负责军政要务,事实证明他的坚壁清野,主力后撤,拉长汉军补给线的主张是正确的,这使得汉军几次进犯都是在我匈奴广袤大地空跑数月,连主力军的人影都未曾见着,无功而返,空耗巨大的人力物力,消弭了士兵的斗志和勇气。这不都说明对他们给予特殊礼遇是对的、是值得的?”
“父汗,儿子遵您的教诲,在骑射之余,和左贤王多次听授丁零王习讲历代圣贤治国之术。纵观历史,凡是有作为的君主帝王都是能够把天下英才全部纳为己用的人,重用人才,厚待人才,使英才能够施展才华,使得天下四方的人才趋之若鹜,又如万流归海,英才群集,开创盛世自然也就不在话下。而人才是不分地域、不分汉匈的,只要上天赐予我匈奴,就该厚待之重用之!”单于的次子左大将对单于说。
单于听了次子的话,颔首笑了:“左大将之话,甚慰我心啊!可见留心处处皆学问。大家想想,我匈奴自从那该死的浑邪王背恩弃义以来,河西地区就与匈奴分离了,汉皇又在河西设立了四郡,对我匈奴东进构成了极大的威胁。驻守酒泉郡、张掖郡的李陵——现在的右校王,治军有方,深得士卒百姓的爱戴。他多次成功袭扰我军,又重创右贤王率领的匈奴精锐骑兵,曾经是我们最大的劲敌。”单于说着看了大家一眼,见很多人都点头称是,右贤王也神情沉稳了许多,似乎在沉思什么,他继续说,“如今他能够留在我匈奴实在是上天对匈奴的恩赐,意义之大太子已经剖析得非常透彻,本汗不再重复。诸位都是我匈奴的重臣,理应胸怀宽一点,眼光远一点,思想深一点!右贤王,你为人耿直,为匈奴立下过赫赫战功,怎么就……”单于停顿了一下,叹息一声,“唉,如果你再放不下那一点和右校王的恩怨,会惹人耻笑的!你们俩应该是英雄相惜才对啊!”
“可是,那李陵不是约法在前嘛,第一条就是绝对不与汉朝军队作战,就是这一点,总让我觉得心里不平顺,所以才怀疑他,几次对他出言不逊。” 右贤王虽然嘴上没有完全服软,但口气缓和了很多。
“右贤王,这就是你性情粗疏卤莽了!”於靬王见右贤王态度好了许多,也语气柔和地说,“右校王他家世代为汉将,他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来,也是人之常情嘛!这也是他让人敬重的地方。那汉皇刘彻屠戮了他的妻儿老小,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人非草木,我们只有抚慰体恤,信而不疑,他才会竭尽所能,为我匈奴所用。况且,有我们的蓝珠公主这样最优秀的骑手,再烈再倔的骏马也会被驯服的。相信他将来一定会是驰骋在我匈奴草原上的最出色最忠诚的一匹宝马。”
“父汗一直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诸位在右校王的面前和背后不要再提起此话题,以免让他寒心,生出其他变故。”太子说。
“太子所言不错,只要是诚心效忠我匈奴者,没有汉匈之分。以后谁要是故意刁难羞辱右校王,无论身份贵贱,一律按违抗汗命论罪。大家都记住了,别到时候说本汗不给面子!”单于沉着脸颁命。
“是!”诸王参差应着。
“父汗,那就按为期三天的大婚礼制安排右校王和蓝珠妹妹的婚礼吧!”太子再次催促,“只是日子具体定在哪一天呢?”
“这样吧,第一天的祭拜天地就放在秋季大祭祀之日——九月初九,其余两天依次顺推。”单于长长出了一口气,“第一天的祭拜天地和第二天的娱神乐鬼活动就由左贤王狐鹿姑协同於靬王主持操办,第三天的大婚礼仪仍然由丁零王全权负责。”
“是!”左贤王狐鹿姑、於靬王和卫律应诺着。
“诸位王爷,右校王和蓝珠的婚事既是本汗的家喜,更是我整个匈奴金秋的大喜。虽然让左贤王狐鹿姑、於靬王和卫律主要负责操办,但是我们要家国一体,分工不分家,各位要协同他们三人,不得推委搪塞,敷衍应付,要各司其责,配合太子做好军务防备工作,这本汗在上次的廷会上已经吩咐过了,今天再强调一次,如果因为谁的轻慢大意而出现什么差错,别怪本汗无情!”单于虽然语气不是很生硬,但低沉缓慢,透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在座的各位王公贵族明显地意识到,随着单于对卫律的重用和信任,廷会上其他王爷的发言越来越不被单于重视,或者说是单于有意忽略其他王爷的意见,总是有点独断。右骨都侯就是因为当廷羞辱卫律、顶撞单于,最后被杀了,最重的罪名是曾经和赵破奴密谋想要叛逃匈奴,归降汉朝;后又和苏武的副使张胜合谋要劫持大阏氏归汉,而且有大量的人证物证,似乎铁证如山。这么重的罪行谁也不敢替他开脱,而且最让大家惊讶的是右骨都侯竟然全部供认不讳。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即使那些罪名属实,也早已事过境迁,他被诛杀的根本原因应该是其中的另一条罪名“迄止今日,仍然不思悔改,自视功高,目无单于,亵渎神灵,致使人神共愤,不诛杀不足以谢天告神”中的“目无单于”。
左骨都侯很后悔今天由自己挑起这个让单于不快的话题,他当然不是怕自己会遭到什么不测,他还是相信单于的人品,相信单于不会滥杀无辜,他左骨都侯是老单于时候的重臣,但他也不愿意和单于对立,这对匈奴不利。权衡后他开口了:“我前面说会不会引起其他的非议,只是怕别有用心之人借此胡乱议论太子储位之事,煽动匈奴内乱。现在单于宣布仍然由左贤王协助单于总领军务,一切谣言将不攻自破,这老臣就放心了!”
“左骨都侯你太多虑了!我狐鹿姑只要能够为匈奴为父汗效力,就是施展了苍鹰翱翔蓝天的宏愿,不会在乎其他什么的。”左贤王狐鹿姑说。
“哎,太子,这不是左骨都侯多虑,也不是说太子你怎么想,而是怕有些别有用心之人故意做文章而已,这只能说明左骨都侯的细心和对匈奴的忠心。”於靬王笑着说。
单于黑红的脸庞上有了今天廷会开始后的第一丝笑意,他微笑着对左骨都侯赞赏地点点头。
左骨都侯也笑了:“我是匈奴人,当然要像雄鹰痴恋蓝天一样热爱匈奴,效忠匈奴和匈奴人的英明圣主大单于。”他喝了一口奶茶,继续说,“我们确实应该如同星星围绕在月亮周围一样紧紧聚拢团靠在单于的身边。大家想一想,自从伊稚邪老单于升天后,先后即位的三个单于在位时,因为匈奴贵族互相猜疑,遇事意见不统一而给匈奴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如果不是有人故意刁难排挤,那赵破奴也不会放弃在匈奴的尊贵而归汉;如果不是匈奴贵族之间互相猜疑,已故的左大都尉也不会萌生暗杀单于投奔汉朝的妄念,对吧?”
左骨都侯的话让大家想起往事,心里都有点沉重,但事实的确是这样,所以大家都互相点头表示认可和感慨。
“自从大单于即位后,他多次召开廷会,化解纷争和猜疑。又力排众议,坚持王廷后撤,不直接与汉军的主力交锋,既使汉军疲于奔命,一无所获;又寻机灵活出击,多次击溃汉军,而我匈奴军几乎没有什么伤亡;同时又提出让百姓休养生息,所以这几年我匈奴的牲畜头数增加快得就像春天的青草在疯长一样;我匈奴没有饿死过一个人,没有逃亡过一个人,相反倒是汉地有些人因为不堪忍受饥谨而流亡到我匈奴。这一点各位王爷应该体会很深,想必在座各位的牛羊马匹和奴仆牲畜这几年一定增加了不少。诸位王爷,是不是这样?” 左骨都侯笑着问了一句,在座的人全都笑了,点头表示认可。
於靬王对左骨都侯开玩笑说:“听这话,左骨都侯的牛羊马匹和奴仆牲畜已经能够撒满封地的草坡了!”
左骨都侯笑着点头承认,又说:“这不,今年秋天又添两喜:浚稽山大捷,喜获名将李陵;攻破殄北城,扫平东进阻障。大单于就是我匈奴人头顶的蓝天红日,我们只有禀尊他的意志,才能使我匈奴像草原上空的太阳月亮一样,永远光耀人间。”
“左骨都侯所言极是,我们要禀尊单于的意志,牢记他的叮嘱,才能成为草原上最强悍最有战斗力的狼。”於靬王说。
“不错,俗话说得好,一根牛毛拴不住蚂蚱,一股牛毛拧成绳能够套住烈马。在座的各位是我匈奴身份最尊贵、家世最高贵的人,也是我匈奴的重臣,再不能阳奉阴违,互相拆台,排斥异己,这是我多次的廷训,一定要牢记!”单于看了大家一眼,见都很认真地听着,就瞅着卫律说,“中行说和赵信,曾经对我匈奴的发展出谋献策,本汗也是采纳了卫律的建议实行了一系列措施,才使我匈奴有了左骨都侯刚才所言的发展啊!”
“这是大单于英明,我卫律不敢贪占任何之功!”卫律儒雅地回答,“况且,能够为于我卫律有知遇之恩的大单于效力,我甘愿披肝沥胆,殚精竭虑!”
“丁零王是上天赐予匈奴的智囊啊!丁零王,你曾经给本汗谈过的专门针对帝王要驱逐异国之人而写的什么书,给大家讲讲!”单于和蔼地对卫律说。
“哦,单于说的是《谏逐客书》吧?”卫律见单于点头,就接着说,“当初秦王听信某些秦国贵族的谗言,下令驱逐所有在秦国的原六国谋士大臣,李斯也在被驱逐之列,他不好面陈利弊,就给秦王上书一份《谏逐客书》,力陈六国之客对秦国的贡献之大,驱逐他们对秦国的危害,秦王看后,幡然醒悟,取消了逐客之令,秦国才得以更加强大,最终吞并了六国,建立大统一的王朝,成为天下的共主!”
单于用手按着太阳穴,皱着眉头,思索着问:“这里面有两句话非常精彩,是……是怎么说来着?”
卫律说:“是不是‘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和‘是以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这几句?”
“对对,就这几句,说得多好!秦王能够做到的,难道本汗不能做到?古人能够做到的,难道我们就不能做到?”单于的目光好像猎鹰一样扫了大家一圈,很多人在这锐利目光的震慑下,耷拉下了眼皮,“所以本汗决定,上次议定赏赐给蓝珠的免死金牌,右校王李陵也享有它的免死权。大家看如何?”
大家一时面面相觑,右贤王忍不住说:“让一个不是匈奴人的汉人王爷享受……”
左骨都侯看单于已经是一脸的不快,连忙打断他的话:“右贤王你就是粗疏,怎么还说什么汉匈分别呢?”见右贤王低头不语,又对单于说:“单于要让右校王尊享免死金牌,以示对人才的优待,老臣没有意见,只是请大单于考虑一下,是否稍微对免死权做一点必要的限定。”
单于点点头:“就依左骨都侯的意见吧!那大家说一下具体怎么限定呢?”
“如果有勾结汉朝或者试图对单于和匈奴不轨的话,总该有个制裁的办法吧?”右贤王有点冲地说。
这其实是所有人的心里话,也是单于最大的担忧,但他不能说出来,他也想对李陵的免死权作一点限制,不过他就是要让别人提出来,自己顺水推舟答应,然后水到渠成地让他所非常赏识的李陵享受免死的特权。他见很多人都随声附和,就清了一下嗓子,说:“好吧,除非李陵对我匈奴国和单于有大逆之罪者,才可议死罪!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吗?”他扫视了一圈,见众人无语,就说:“那就这么定了!大家多辛苦辛苦,大典上我请诸位喝最好的酒,吃最嫩的羊羔烤肉,让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给大家跳舞,所有亲王每人赏赐十个自己中意的漂亮姑娘,郡王每人赏赐六个,如何?”
这些匈奴王爷只要参加战争,都要掳掠当地的妇女,稍微有姿色的就要霸占,所以单于的话一出,诸位王爷一片欢笑,漂亮的姑娘谁不喜欢呢?有人开玩笑说:“大单于,只要有漂亮姑娘,喝不喝酒都没有关系!”
“哈哈哈!”众人大笑。
“好了,诸位散去吧!太子你传李陵和蓝珠来我帐,让黎旭在帐外候命,本汗要见见他!”单于对大家说完,就靠在坐垫上,微微闭住了眼睛,见大家已经起身,他又加一句,“丁零王留下,太子和右校王同来本汗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