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苏联也后悔莫及呢!”迪利比扬格说,“苏联红军在中国东北地区击溃日本关东军之后,少量部队进入朝鲜北部,还有少量部队进入位于日本北方的四个岛屿之后,再没有南进了。现在,国内许多政治家也指责斯大林主席失误,没有将与关东军交战的几十万部队从萨哈林岛(库页岛)长驱直入东京,致使美军单独进驻日本!”他顿了一会又说,“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争论没有什么意义。在敦促日本投降问题上,四国各有各的特定历史作用。”
“不能等同!”麦克阿瑟瓮声瓮气,“所以,你们进驻日本的军事代表团不能超过一团人,只能是协助最高总司令部开展工作!”
普尔卡耶夫很生气:“作为盟国朋友,请允许我坦率地说一句,你们这样做,连日本人也感到不满,才发行的《江户晚报》,相信麦克阿瑟将军已经看过。”
麦克阿瑟一惊,似乎明白了一切。正是那篇通讯的挑拨离间,引起大家对他的严重不满!他恨不得一把火将这家晚报社烧掉,恨不得马上判处通讯作者的死刑!
“不能这样专横,将军阁下!”普尔卡耶夫说。
“专横?也许是。”麦克阿瑟不以为然地一笑,“普尔卡耶夫先生也是军人,应该深有体会,不是有人把命令也视为专横吗!”
“不能混为一谈。”普尔卡耶夫说,“那是混账逻辑!”
“同意普尔卡耶夫先生的观点。”卡尔埃紧接着说,“美国有四十六万军队进驻日本,其他盟国只能进驻一个团的兵力,实在说不过去!对此,法兰西共和国的代表深感不公平!”
加拿大代表奥古斯丁说:“一个团的兵力的确少了点,建议进驻一个旅。”
“一个旅少了,至少一个师,这还是让了大步。”巴特斯克说。
“一个旅太多,一个团足够了。”麦克阿瑟握着烟斗的左手往前一伸。几十年胜多败少的军事生涯,使他难以改变地养成了目空一切的思维习惯。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苏联不派军事代表团来日本,也不打算参加国际军事法庭的审判。”普尔卡耶夫越发生气了。
麦克阿瑟巴不得苏联这样做,他说:“这是你们的自由,我们不勉强。”
“那就应该把驻日同盟军改为驻日美军,把国际法庭改为美国法庭。”迪利比扬格把普尔卡耶夫的话引申一步。
麦克阿瑟一怔,陷于沉思。人们习惯重视多数,“同盟军”和“国际法庭”是震慑日本人的两块金字招牌!更重要的是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实在太微妙。如果这些同盟国一翻脸,暗中支持日本,为美国控制日本设置障碍,即使美国再增加一百万军队进驻日本,恐怕也无济于事!到头来,国际舆论还会将“独断专行”这顶帽子扣在美国头上!再说,各抗日同盟国是否在日本设军事代表团,哪些国家参加国际军事法庭,杜鲁门没有任何叮嘱,很有必要向他请示报告。
“驻日同盟军改不改名,军事法庭怎样定名,请允许我慎重考虑一下,明天上午告诉诸位盟国朋友。”麦克阿瑟两眼望着潘西凡,那眼光好像在说,上午我邀请你陪同我在日本投降书上签字,你应该支持我。
“希望麦克阿瑟将军能够给盟国朋友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潘西凡的话有明显的倾向性。
麦克阿瑟反感地望了潘西凡一眼,说道:“我这个人从来不隐瞒自己的观点,说话素来是直来直去。所以一个美国作家说麦克阿瑟在任何场合都是赤身裸体。坦率地说,朋友们提出的这些问题我不会使大家很满意,但也不会引起诸位的更大反感。”
他的话,只能引起大家做进一步斗争的准备。好吧,且看他明天上午怎么答复。
萨塞兰说:“诸位盟国朋友还有什么意见?”
“纽伦堡四国军事法庭执行的惩治德国战犯条例,是美国、英国、法国、苏联四国的法律专家共同制订的,惩治日本战犯条例,也应该由参与国的法律专家共同制订。”勒克莱说,“还是集思广益好。”
“那就吸收中国、英国、法国、苏联、澳大利亚、加拿大的法律专家参加,但每个国家不超过三个人。”麦克阿瑟说,“加上美国,一共是七个国家,总得有个人为首吧!”
“谁为首,应由各国法律专家推选。”迪利比扬格说。
“他们初次共事,彼此不甚了解,怎么推选?”麦克阿瑟说,“我建议由基南先生任条例起草领导小组组长。这位就是基南先生。”
五十七岁的基南起身向大家点点头,很斯文地扶扶鼻梁上的眼镜坐回原处。
麦克阿瑟说:“基南先生现在是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国际检察局长。来日本之前,是美国司法部刑事局局长,司法部部长特别助理,总统高级法律顾问。”他扫了大家一眼,“这个面子该会给吧,朋友们!”
没有谁吭声,算是表示默认。
与会者刚离开小会议室,已在会客室等了十多分钟的宪兵团长卡斯特曼,前来向麦克阿瑟报告说:“报告最高总司令!《密苏里号上的胜与败》的作者已经带来了。”
麦克阿瑟愤恨地说:“把他带到小会议室来!特曼娜小姐留下给我做翻译。”
通讯的作者迈着很有修养的步履来了,使麦克阿瑟感到吃惊的是,出现在他面前的竟是一位年轻秀美的日本女性。望望她的脸庞,娇艳如红杏,鲜嫩如樱桃。所谓“面若敷粉,唇若涂脂”,应该是专为这位女人准备的描写词语。往下看,身躯娉娉婷婷,宛若鲜花丛中的一株美人蕉,卓然而立,显出不凡的气质和风度。
麦克阿瑟愣怔了好一会,讷讷地问:“你就是《密苏里号上的胜与败》的作者?”
没等特曼娜翻译,她用流利的英语回答说:“我就是宫泽良秀之,尊敬的最高总司令。”她两手捧腹,向麦克阿瑟深深一鞠躬。
“你怎么是个女的?”麦克阿瑟很纳闷。
“我为什么不可以是个女的,难道这也犯法?”
“那你为什么要取个日本男性名字?”
“我姓宫泽,本名良秀子,将‘子’字改为‘之’字,作为我的笔名,允许吗?”
麦克阿瑟感到这女人的嘴巴很厉害,说话尖酸刻薄。“坐下来说,卡斯特曼先生也坐下。”他面向良秀子,“称你小姐还是称你太太?”
“我才二十三岁,去年大学新闻系毕业,还没有结婚。”良秀子主动与特曼娜握手,然后挨着她坐下来。
“这位是我的日语翻译兼生活秘书特曼娜小姐,你们俩是同年。”麦克阿瑟说,“请问良秀子小姐!你写那篇通讯的出发点是什么?”
“记载日本投降签字这段重要历史。”良秀子早已做好了应付准备,“其次,歌颂最高总司令阁下的崇高威望。”
“你是破坏我的威望!”麦克阿瑟心中没有完全消除的愤怒又顽固地冒了出来,“你居心不善,在美国与各同盟国之间挑拨离间!用这种巧妙的,但又是卑劣的手段对美国进行报复!”
“见仁见智。”良秀子显得很冷静,说话细声绵语,一波三折,“阁下有这个自由,也有这个权利这样理解问题。”
“你的通讯给我带来了许多麻烦,甚至在同盟国之间出现了针锋相对的斗争!”
“请说事实。”
麦克阿瑟哑口无言。
良秀子说:“万万没有想到,作为同盟军最高总司令看问题如此片面,说话如此武断!”
麦克阿瑟面孔板得紧紧的,可以想像,墨镜后面的眼睛是瞪得圆圆的。他想掴她几记耳光,骂她几句愤慨的话,但思维和行动得不到统一。给这样一位天姿国色的女人以打骂,那简直是犯罪!
“我感到很委屈,也很泄气。”良秀子说,“我有个计划,想在阁下离开日本回美国之前访问您,抓住您帮助日本安邦兴国这主题思想,为您写部传记文学。但是,现在,您却给予我一个十分阴暗而恐怖的心理环境,即使您同意我写,也不可能把我的感情调动起来。没有感情的文学,是苍白无力的文学,是枯燥无味的文学,也就不可能把您的形象生动而真实地树立起来。”她两手一摊,“也许,这就叫好事多磨吧!”
麦克阿瑟在太平洋战争的对日军大反攻中,是举世公认的杰出军事家和英雄,可是,还没有哪位美国作家提出要为他树碑立传。他用一种不可捉摸的特殊眼光,打量着良秀子,感情的波澜如怒涛似的汹涌着,巴不得走过去拥抱她,亲吻她。
“我钦佩你的洞察力,欣赏你的生动文笔,喜欢你的泼辣性格。”麦克阿瑟说,“我正缺位懂英语,懂文学,又懂日本历史的文学秘书。如果良秀子小姐愿意,回报社办了移交,后天就来与我和特曼娜小姐共事。”
“如果阁下认为我能胜任,请向晚报社主编西尾恒兴先生说说,看他是否同意。”
“那没问题。”麦克阿瑟吩咐卡斯特曼通知一楼开始夜总会活动,回头对良秀子说:“请!去一楼夜总会跳跳舞,轻松轻松。”
“以后再跳吧!快十点了,请阁下派车送我回去。”良秀子说,“我家住在涩谷街一二八号。如果是正常情况拜会阁下,我会自己驾驶小轿车来。”
“你家有小轿车,你是名门闺秀?”麦克阿瑟像见到外星人似的打量她。
良秀子说:“在东京的电器行业中,我父亲也算是个富商。”
“今晚不必回家了,特曼娜小姐的住房隔壁有客房。”麦克阿瑟的感情已充分调动起来,“跳一个小时的舞就休息,好吗?请!”
“留下来吧,良秀子小姐!”特曼娜以自己的亲身体会,知道麦克阿瑟的迫不及待。她不但没有女性的嫉妒,反而暗暗对良秀子产生一种感激之情:“你来了,可以为我减轻许多精神负担。”
“恭敬不如从命。”良秀子说,“请稍等一会,我去卫生间一趟。”
良秀子走后,卡斯特曼悄声对麦克阿瑟说:“是不是先了解一下,看她可靠不可靠。比如说,她的亲属中是否有战犯。”
“有战犯也无妨。”麦克阿瑟几乎是不假加思索,“即使她是间谍,我也能够把她感化过来。”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普尔卡耶夫和徐永昌等六国代表,分别乘坐麦克阿瑟提供的小轿车回到银座饭店第八楼。
商震的心情很不平静,没有急于回自己的住房,而是与徐永昌一同进了十五号房间。两人隔着一张茶几在皮沙发上坐下来,沉默片刻,商震说:“次辰兄!我很担心。如果即将成立的国际军事法庭掌握在麦克阿瑟手里,很难对日本战犯做出正义的审判。”
“我深有同感,启予兄!”徐永昌比商震大四岁,出于礼节,也以兄相称。
“中国是遭受日本侵略时间最长,苦难最深的国家,若对战犯不能坚持正义审判,我们作为中国的军事将领,不管今后蒋先生派你,派我,还是派别人任驻日本军事代表团团长,都感到对不起国人啊!”
商震心情沉重极了。
“是的。”徐永昌说,“我预料,这将是一场严肃而激烈的斗争。能否取胜,从某种意义说,将决定于各国派什么人出任驻日代表团长。中国驻日代表团长的人选,我回国后将向蒋先生推荐启予兄担任。”
“我不行。”商震说,“我向蒋先生推荐次辰兄出任。”
“我不是害怕与麦克阿瑟斗,而是身体不行,力不从心。”徐永昌说,“老兄知道,我身犯多种疾病,曾辞去山西省代主席职务,整整养了一年,国难当头,不得不带病出任你现在担任的职务,即中央军委办公厅主任。”他语意深长,“为了维护人类和平,维护中华民族的尊严,坚持正义,万望启予兄不要推辞。”
一切可能发生的艰难险阻,都在“中华民族”这个自古以来最有魅力的名词面前,变得无足轻重了。
“好!如果蒋先生接受次辰兄的推荐,我义不容辞。”商震若有所思,“刚才次辰兄说,这场斗争能否取胜,将决定于各同盟国派什么人出任驻日代表团团长,完全正确。如果苏联能派普尔卡耶夫,或迪利比扬格来就好了。可是,普尔卡耶夫说他们不派代表团来日本,也不打算参加国际法庭的审判。希望这是气头上的话。”
徐永昌看看手表,说道:“时间还早,过去与他们聊聊,他们还很好打交道呢!”
普尔卡耶夫和迪利比扬格坐在十二号房间的会客室,对麦克阿瑟的言行发泄几句不满的话之后,正在物色派谁来日本参加惩办战犯条例的制订。他们的物色标准是:“懂法律,熟悉日本侵略苏联、侵略中国、发动太平洋战争的全过程,还要敢于坚持真理,也与参加惩办德国战犯条例制订的法官一样,条例制订出来之后,就转为驻国际军事法庭的检察官和法官。”
这时,徐永昌、商震和苏文源来了。
“二位从帝国饭店回来,也是心绪不宁吧!”普尔卡耶夫将三瓶从莫斯科带来的饮料,摆在三个中国客人面前的茶几上。
“谢谢!”徐永昌说,“的确是心绪不宁。我和商先生来,是希望你们不要放弃派军事代表团进驻日本、派法官参加国标军事法庭的权利。”
“那是我将麦克阿瑟一军!”普尔卡耶夫说,“对麦克阿瑟来说,他巴不得苏联放弃这两个权利。”
迪利比扬格说:“那样,他更可以在日本为所欲为,独断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