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利比扬格说:“山田乙三和后宫淳由中国引渡还是由苏联引渡,都好说话。如果由中国审判,我们向你们提供两个战犯的罪证;如果由苏联审判,相信中国也会密切配合的。”
巴特斯克也表明了同样的态度。
贾迪提出引渡侵犯印度的日军第十八师团长中永右二郎、第三十三师团长田中信男。
赫尔弗里希提出引渡侵犯荷兰属地印度尼西亚的原日军第十六军司令官长野佑一郎和第四十八师团长山田国太郎。
萨塞兰越听越反感,就把一肚子不满发泄在赫尔弗里希身上,他粗暴地说:“赫尔弗里希先生也要求引渡战犯?不错,荷兰曾作为中立国派代表出席日本投降签字仪式,后来又派军事代表团和法律代表团进驻日本,但这都是美国对荷兰的尊重。请赫尔弗里希先生尊重历史,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时,只向美国和英国宣战,并没有向荷兰宣战呢!”
从麦克阿瑟很有滋味地吸着烟斗的表情看,他对萨塞兰的这番话很欣赏,墨镜后面的眼神也一定很有神采。
赫尔弗里希感到荷兰的国格和自己的人格受到侮辱很生气:“总参谋长的意思,是荷兰没有资格引渡战犯?是的,日本没有向荷兰宣战是事实,但荷兰却向日本宣战了!当时日本外务相东乡茂德先生曾发表谈话,对此表示遗憾。这也是历史,是值得尊重的一段历史。”
萨塞兰冷笑一声:“荷兰向日本宣战是事实。但是,贵国政府的宣战,仅仅是一纸空文,因为你们没有派出一兵一卒直接参战。”
麦克阿瑟的烟斗吸得更有滋味了。
赫尔弗里希并没有感到理亏,他得把问题说明白:“的确,我们没有从经济上、军事上直接参加反对日本的侵略斗争,原因在于我国遭受德国法西斯的侵占长达五年之久。但是,我们从道义上、舆论上参战了,也就是在穷凶极恶的德国侵略者的眼皮下,曾经印发了十八种反对日本侵略中国和发动太平洋战争的小册子。为此,曾经有近千名荷兰爱国者遭到德国法西斯的杀害!当然,这与中、美、英、苏、非等国与日本侵略者真刀实枪地拼杀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但是,我们尽到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一份责任。我相信,国际上的朋友们是能够理解我们的苦衷的,也会同情我们和原谅我们的。”
迪利比扬格说:“荷兰是直接参战了,而且是尽到了最大努力的参战。”
巴特斯克、商震、布莱、勒克莱、贾迪相继发言,支持迪利比扬的观点,对赫尔弗里希的发言表示理解和同情。
“谢谢六位先生的支持。”赫尔弗里希很激动,“日本侵占印度尼西亚期间,许多侨居该国的荷兰人惨遭杀害!比如,亚洲最大的油井之一的印尼塔垃坎油井,当时控制在荷兰人手里,为了不让日本侵略者得到石油,荷兰政府下令将油井毁了!长野佑一郎和山田国太郎率领日军进驻塔垃坎市之后,命令荷兰人在半个月内恢复石油生产,但没有一个荷兰人服从他们的命令。结果,长野和山田下令将住在塔垃坎市的四万五千六百五十名荷兰人全部杀害了!先生们,这难道不是荷兰人对抗日战争付出的代价吗,难道血债不用血来还吗!”
一阵支持不支持赫尔弗里希的沉默。麦克阿瑟和萨塞兰希望这种沉默永远持续下去。
但是,沉默终究不是永久的。布莱说:“荷兰完全有资格,也有充分理由引渡长野佑一郎和山田国太郎。”
“同意布莱先生的意见。”迪利比扬格、勒克莱、戈斯格罗夫、贾迪、巴特斯克相继表明自己的观点。
商震犹豫了一会,最后表明同样的态度。
人在干渴到了极点时,往往一杯水可以决定生死;人在面临极大困难时,往往一臂之力可以决定胜负。如果干渴者到了河边,即使给他一缸水,其作用远远没有一杯水大;如果一旦摆脱困难,就是助他千军万马,也无济于事了。
赫尔弗里希更加激动:“衷心感谢七位先生的支持!”
麦克阿瑟很窝火,真想发泄一通,但还是控制住了。他冷冷地说:“关于赫尔弗里希先生提出引渡的两个人,其中的长野佑一郎已关押在巢鸭监狱,山田国太郎计划在最近逮捕。这两个人是不是战犯,等看了他们的罪证材料再定。”
他又冷冷地问:“还有哪国军事代表团有引渡战犯的要求。”
“美国有要求!”索普是一副怪脸,“美国代表团要求引渡战犯,要求将所有在押战犯和即将逮捕的战犯,都引渡去美国接受审判!”
这是什么逻辑?是发疯了?
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连萨塞兰和基南也不例外。大家一齐望着索普,像观察一个突然精神失常的人一样。
索普进一步说:“我们美利坚合众国,不论是对第二次世界大战做出的巨大贡献,还是对日本无条件投降所起的决定性作用,都有资格和权利审判所有的日本战犯!”
又是一阵沉默。大家的愤慨之所以还没有像火山一样喷出炽热的岩浆,是等待着麦克阿瑟怎样表明态度。
出人意外,麦克阿瑟对索普的无理要求竟然说出这种令人吃惊的话:“我同意索普先生的要求!对于日本战犯的处理,美国坚持单独审判!等会儿,我就与杜鲁门大总统通无线电话,他会支持我的这一主张的,因为他了解我,如同我了解他一样。”
大家这才明白,他与迪利比扬格舌战时,连说两句“很有启发”是什么意思。大家用沉默表示反对,且看杜鲁门对麦克阿瑟的意见持什么态度。
因此,迪利比扬格只说了四个字:“等着瞧吧!”
“等着瞧吧!”大家附和着站起身来。
萨塞兰只好说:“那就散会。”
各驻日军事代表团团长和参谋长返回自己的住地半月楼时,因为各法律代表团团长眼看工作已无法开展,也随同去了半月楼,共同酝酿一场不可避免的斗争。
现在,喻哲行和梅汝璈都坐在商震的办公室,三个人闷闷地吸着“盟胜牌”香烟。他们的思绪如同秋天的羊角风旋转:怎么办?怎么办?
喻哲行从“盟胜牌”香烟,联想到麦克阿瑟的横行霸道,不由得怒火中烧。他将吸了三分之一的一支香烟,狠狠地在烟灰缸里掐灭,又将半盒“盟胜牌”香烟搓成一团,狠狠地丢在废纸篓里。
商震会意,拿起一盒刚开封的“盟胜牌”香烟扬了扬:“我还得把这盒香烟抽完,不管怎样,同盟国共同战胜了法西斯德国和法西斯日本是历史。但吸完这一盒,再不抽这种牌子的香烟,想来怄气。”
梅汝璈笑笑:“想起麦克阿瑟、萨塞兰、索普他们的言论,吸这种香烟的确没滋味。我倒联想起另一个问题,伦敦不是设有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吗?我们应该向这个国际组织报告,以求得他们的支持。”
“也应该马上向远东委员会报告。”商震很兴奋地起身,“走!去与迪利比扬格将军他们磋商磋商。”梅汝璈起身后,又有点犹豫:“二位去吧!我的身份不一样。”
“那就商先生去吧,我与梅先生在这里聊聊。”喻哲行说。
“行。梅先生不要马上走,等我回来,一同吃了午饭再走。”商震说罢,向苏联代表团驻地走去。
商震来到苏联代表团驻地时,布莱、艾西特、巴特斯克、阿基诺、贾迪、勒克莱已经坐在苏联代表团会客室里了。商震的屁股刚落座,戈斯格罗夫和赫尔弗里希也来了。
迪利比扬格说:“谢谢诸位将军对苏联代表团的深厚友谊和信任。我权且充当东道主,先征求大家的意见,是否打电话把索普先生也邀请来?”
布莱马上接腔:“邀请他来也好,有话面对面说。”
勒克莱持异议:“没有必要把索普先生邀请来。我们与他无共同语言,他来只会有争论,与他争论没意思。”
贾迪则说:“我看,即使邀请索普先生,恐怕他也不会来。”
“试试看吧!”布莱坚持自己的主张。
“好吧,试试看。”迪利比扬格起身给索普打电话。果然不出贾迪所料,他不愿意来,还说他不愿意与他们争论。
商震冷笑一声:“刚才勒克莱将军说了,我们也不愿意与他争论呢!我们中国有句俗语——话不投机半句多。”
“英雄所见略同。”大家一致认为应迅速向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和远东委员会报告。怎样使问题及时反映给两个国际组织?有的主张派代表分别飞往伦敦和华盛顿,有的主张通无线电话,有的主张拍电报。经过短暂的讨论,认为拍电报既迅速又稳妥。
布莱自告奋勇,也胸有成竹,只用了十分钟的时间,就写出电报初稿。经过讨论修改和补充,形成以下文字:
“麦克阿瑟将军突然提出一个不可思议、也无法接受的问题,即日本战犯由美国单独审判。这是否定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各同盟国抵抗并战胜日、德、意三个法西斯国家的伟大作用,独吞胜利果实的霸权主义!他正与杜鲁门总统电话联系。如果这一主张获得美国政府的支持,不仅东京审判无正义可言,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结成的神圣同盟势必遭到彻底的破坏。对此,我们坚决反对!恳望我们这一理所当然的抵制能够得到你们的全力支持。”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第二句话中的“霸权主义”一词,布莱的初稿原为“霸道行为”,是按照商震的意见改过来的。
商震说:“改为‘霸权主义’并非我的创造。我在日本留学期间,对希腊历史产生兴趣。‘霸权’一词最早出现在希腊史书中,原指大的城邦对一些小的城邦的控制。用在这里,指大国强国欺侮、压迫和支配小国弱国,妄图在世界上称王称霸。我在这里加上‘主义’二字,是把它作为系统理论的主张来看的。”
迪利比扬格深有感慨地说:“商震将军把‘霸权主义’用在这里恰到好处,也给人有许多启迪。从美国单独派出四十六万军队进驻日本,以及从在密苏里号上举行日本投降签字仪式至今,麦克阿瑟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什么大国沙文主义,而是霸权主义在作怪!”
从此,“霸权主义”一词,得到广泛使用,几乎成了帝国主义凭借军事和经济实力称霸世界、指使和支持地区霸权主义的渗透、颠覆的侵略活动政策的代名词。
十国军事代表团团长在电报稿上签了名。时间是一九四六年二月二十日十二点二十二分。
迪利比扬格又说:“建议各代表团立即向各自国的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报告,以求得更多的支持者。”
除商震以外,其他代表团都这样做了。与此同时,麦克阿瑟面对无线电收发报机与杜鲁门通话:
“我们遵照大总统的指示,将山下奉文和本间雅晴从东京巢鸭监狱引渡去马尼拉军事法庭接受审判,并已判处这两名战犯的死刑,这本是美国势力范围的事,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却引起其他十国驻日军事代表团团长的非议和刁难,纷纷提出引渡战犯去各自国家接受审判的要求。不论从维护最高总司令部的绝对权威着想还是从用美国政治模式改造日本进而控制日本和亚洲考虑问题,都是十分不利的。因此,我们干脆决定,由美国单独审判日本战犯。我们的这一主张,恳望得到大总统阁下的批准。”
收发报机里传来了杜鲁门的声音:“事关重大,待我与国会几位领袖和国务卿磋商之后再答复你。”
麦克阿瑟显得急不可耐:“十国驻日代表团肯定会向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和远东委员会反映,不仅问题的决定要快,而且要有充分的理由答复这两个国际组织。”
“我马上与几位领袖人物磋商。”杜鲁门淡淡地说,“至于这两个国际组织好对付,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形同虚设,远东委员会基本控制在我们手里。”
三个小时后,杜鲁门回答麦克阿瑟,美国国会和政府同意由美国单独审判日本战犯的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