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齐。永元二年三月末。
正是春花旖ni时。
湖畔有少年少女双双执手逢春折花,欣然数着迎风舒展着枝条的杨柳;有和蔼老媪笑意盈盈,握住孙儿小小的手,伴着啾啾鸟叫声漫步于街头。
这便是南朝齐都城建康的春天。如此温婉而美好。
然而,不管这建康城中的人们介怀与否,就在这般惠风和畅的日子里,有一群人有一些事却处在各式各样绝妙的境地之中……
萧宝卷。南朝齐的君主,拥有建康城中最为至高无上的权力,如今已被人夺取手中所有的皇权,并冠上了“吴王”的封号。而他曾经拥有的一切繁华都即将成为别人手中的赏玩之物。至于这种状态还会持续多久,这便是后话了。
潘妃。萧宝卷的宠妃。她所失去的东西并不多。没有失去夫君萧宝卷的宠爱,也没有失去她魅惑绝伦的美貌。但是除了这些虚华的东西,还有什么是潘玉奴所能够拥有的呢?
茹法珍。萧宝卷的宠侍。现在的他正在弥漫着腥臭味的黑暗牢房中浸淫着毒气。当然了,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不管在怎样的环境下,都能够“顽强”地存活下去吧。
皇宫内外巡查守卫的都已被崔慧景的手下所替代。兵卒们的唇角都扬着一抹春风,谈论着这座皇城的未来以及他们的军主,那个叫做崔慧景的男人。
然而即便崔慧景已废昏君,决心立新王,也并不代表崔慧景和他所拥立的江夏王萧宝玄已经确立了政权。在某个无趣的仪式进行之前,一切都只是未知数。目前唯一能够确认的,只有崔慧景军暂时性的胜利而已。甚至对于作为政治傀儡的江夏王萧宝玄来说,最后能够得到些什么,连崔慧景本人都是无法给予保证的。
陈游已在南康王府中渡过了近两个月的清闲日子,每日也只是饮茶赏花,吟诗唱曲罢了。陈游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化作那暖融融的春风似的,心虚幻得可以。尽管她不懂得随王妃那般总是望月凝眸的幽忧风情,却也在心中暗暗地焦躁着。采莲院众女子,义兄子云,还有那萧姓的父子今时今日状况如何,都是陈游迫切想知晓的。越是焦躁,越是感到自己的无能。这种刺骨锥心的无力感,陈游也曾在文儿母女的墓前深深感受到过。如今的她只能默默地怀抱着小小的疑惑,在这千年历史的一瞬中选择进退。
萧浩的生活旋律还是像以前一样悠缓。他格外喜欢坐在屋顶上欣赏天空中聚拢飘散的白云。说来也奇怪,明明空气中流动着的是极其温柔的微风,稍一不留神,却已将绵绵的云团吹成了另一番光景。父亲曾经告诉过萧浩,这云彩的百般变化便是世间百态的缩影。萧浩深深记得这句话,深深地,记得。
每日陪伴萧浩观察天空似乎已经成为了陈庆之生活中的一部分。因此,萧浩脑海中的某一部分记忆和陈庆之的是几乎一模一样的。而对于陈庆之来说,似乎守护在好友身边已经等同于一种职责。有时候萧浩只是一蹙眉,陈庆之便能够将他心中所想猜中七分。朋友间知心到这般地步,陈庆之偶尔也不禁会感到些许无奈呢。
“你是那个笨蛋萧浩肚子里的蛔虫吗?”毒舌朱雀语。
“大概……是吧。”木头陈庆之答。
至于采莲院,除了少了些生意,倒也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依旧轻歌袅袅。
“嘿嘿,那是因为有温柔美丽的白莲姐姐和聪明伶俐的朱雀丫头在嘛。”还是毒舌朱雀语。
“是吗……”还是木头陈庆之答。
而这建康城内的黎民百姓们也同采莲院众人一样,过着与以往一样又不一样的生活。
在建康城外,还有一群人正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将自己真正的表情隐藏起来,暗地里默默窥视着城中的动静。至于这群人是谁,如果沿着历史的长河慢慢向前游去,便会逐渐明了了吧。
———
是夜。
营中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将空中悬挂着的那一轮白月映得有些发红。而萧懿的双眸也在这微红之中凝起一股精气来。
萧懿本是领了皇名从陆路往寿阳去讨裴氏的,走到半路,竟从京城收到密信,不由得大惊。下定决心调头回到建康近郊时,崔慧景已攻占了皇宫,挟了萧宝卷,准备拥立江夏王为新帝了。而萧懿眼前排了阵列摇着皇齐旗帜的总共只有千把人,比起城中的数万崔军真是少之又少。
褪下官服,披上一身素银的铠甲,每一片甲札都散发着锐冽的刚毅之气,在月光下晃晃发亮——萧懿往日的文儒气息顿时被雄风所取代,简直判若两人。
萧懿温温地笑着道:“不管是怎样的果子,不去摘下来狠狠咬一口,终究是不会知道它的味道到底如何的。”
即便是浩浩大军,也一定会有将之一举击溃的办法。萧懿暗暗思考着,额上几道细长的皱纹隐隐浮了出来。
自己起兵勤王的消息一旦传到雍州,那在性格上也略有些偏执的弟弟一定会怒气冲冲地将手中的青瓷杯给摔坏的吧。萧懿无奈地苦笑几声,长叹一口气。暂且先不管那执拗的萧衍心中会怎么想,眼下自己明白自己接下去应该做什么,必须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萧公子,您会后悔吗?”那日,白锦绣垂着纤长而浓密的眼睫毛,以极其好听的声音轻声问他。
当时的萧懿并没有回答她,只是淡淡一笑。
能够成为萧浩的父亲,真是一件妙事。
至少现在的萧懿还未曾感到过丝毫的悔意。即便有一天他后悔了,恐怕业已不在人世了。为了守护心中的那个秘密,为了守护浩儿,现在的萧懿,有许多事情要做。
萧懿紧握手心,对身旁的小卒道:“去唤胡将军同李将军来。”
小卒恭谨地鞠了一躬,转身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