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台城位于建康的中心,乃是诗人韦庄借诗忧心怀古、忆昔抚今之地。永明二年,台城的柳树就如同诗中所描述的一般轻柔地舞动着枝条,它对自己所处怎样的时代毫不关心,只是漠然地发芽、枯萎,待到春暖花开,它定会再度新生,直至生命耗竭。
天地万物亦如此。除了人类,没有其它生物会介意时间如何流转,时代如何变迁。即使周遭的一切纷乱无章,战事连绵不断,都会的主人换了一位又一位……
这一夜,时逢南朝齐武帝萧賾治世下的第二年,建康城内的各个商户人家都将白日的喧嚣深锁在宅院内。建康夜晚的大街小巷寂静至极,仿佛只有冷清的月光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似的。
台城东侧的一间民宅内,传出女子凄厉的惨叫声。
“锦绣姐姐!锦绣姐姐!”白莲一边抹着眼角的泪花,一边唤着床具上因妊娠的痛楚而脸色苍白的女子,“锦绣姐姐,你要坚持住!很快就会结束了!”
产婆很不耐烦地催促到:“白莲,你这丫头怎么还在这儿?去去去!别在这里碍事!来,锦绣姑娘,我们再来一次,吸气——”
白莲在房门口焦急地踱来踱去。夜空居然下起了小雪,小小的雪片在夜空中飘荡,无声无息地降落在地面上,将大街浸湿了一片。白莲伸手去接,绒毛似的雪花瓣儿融化在掌心,冰冰凉凉的。
想到体弱多病的姐姐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苦,白莲不由得哭得更大声了。温热的泪水从眼眶里滚落出来,掉到地面上散开时,也便失去了原有的温度,化作冰泪花的碎片。
房里终于传来婴儿的啼哭声,白莲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急急忙忙奔回房时,只见产婆慌乱无措地在床具前忙碌着。白莲望了一眼婴孩,赶忙冲上前,握住女子跟雪花一样冰冷的双手。
“白莲,姐姐生了个男孩子哦。”锦绣露出苍白的笑容,望着自己最重要的亲人。
“是的!姐姐,姐姐非常了不起!”白莲想要报以一笑,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
白莲将男婴抱近锦绣,这个小小的生命正在用尽全力拼命地哭闹着,皱巴巴的小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好像要将周围所有的事物都拢进自己的怀里似的。
这就是我和那个男人的儿子啊……
锦绣默默地叨念着,苦笑出声。
“白莲,听着,姐姐如若不测,你就将这孩儿送去那位……萧公子处。”
“不许乱说话!”白莲有些生气,“只要心诚,老天爷定会保佑我们全家平平安安的!”说罢,白莲双手合十,开始祈祷起来。
屋内一阵寂静。
“浩儿。”锦绣突然发话,“孩子的名字叫萧浩。浩然正气的浩。”
白莲狠狠地点点头,而后紧紧抱住锦绣。
当这场冬雪终被春风融化之时,锦绣的生命也到了尽头。白莲心底里非常明白,以姐姐的体质是根本生不得小孩的,然而姐姐却执意要诞下浩儿。所为是情,还是为了别的什么,白莲直到很多年后才真正了解。
锦绣下葬的时候,正是永明三年。
桐庐有个叫做唐寓之的阴阳先生自称家中墓地有帝王之气,第二年便因为“检籍”风波而爆发了唐寓之起义。之后,起义虽被镇压下来,“永明之治”却最终走向了衰竭。此后的数年间,南朝的政权便像一个绣球似的不停地在萧姓人的手掌心里打转。而在永泰元年七月(公元498年),这只长满了毒刺的绣球终于抛到了东昏侯萧宝卷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