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荨安静地坐在小城身边,一遍一遍地想起他们初遇时的情景。
那个夏天的天空很蓝,也有软软团团的云朵洁白似雪。
小城在看到默荨的时候笑了,他的眼睛里藏着深深的湖泊,他的笑容使阳光也明媚起来。
他们坐在梅树下的小木凳上。
“你在做什么呀?”默荨看到小城正在专心致志的削一段木头,扑闪着大眼睛好奇地问道,她也许真有当哲学家的潜质呢。
“你猜猜看。”小城仍然在削他的木头,虽然没有抬起头来,可是说话的语气极其温和友善。
“难道是为婆婆做的手杖麽?”默荨看到小城的脸上是无比自豪的神色,于是试探性地问道。
“手杖?婆婆已经有敏启梵叔叔送的黑檀木的拐杖了,可是婆婆都舍不得用它呢!对呀,我怎麽没想到要为婆婆做个手杖呢?”小城拍拍自己的脑袋,憨憨的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其实我哦现在削的是一把檀木的宝剑,等宝剑削完了,我就给婆婆做个最好的手杖。”
默荨咯咯笑着,对小城的想法感到更加好奇了。
“那你要用宝剑做什么呢?”她歪着头看着小城藏着深深湖泊的眼睛,感觉小城就像个谜一样。
“我要用宝剑杀掉世界上所有的坏人,做最勇敢的战士,就像我的父母一样!”小城目光炯炯地望着远方,语气充满自豪和坚决。
“嗯,那你的父母在哪呢?”默荨对小城的理想表示赞许,可是仍然很好奇。
“我出生的时候就没见过父母,是婆婆从小带大了我,婆婆说我的父母在我出生之后就在战场上牺牲了,他们都是英雄!”小城的声音里没有失去父母的悲痛,只有对父母的崇敬和对英雄的向往,停了一下又反问道:“那你的父母呢?”
“敏启梵是我爸爸,我还有个哥哥和妹妹,妈妈读我们很好,可是兰姨她们说我是爸爸的私生女,还说我的亲生母亲也许是个狐狸精。”默荨垂下眼眸,长长卷卷的眼睫毛扑闪下去盖住了闪亮的眸子。
“别难过,那一定不是真的!”小城拍拍默荨的肩头安慰道,“不如我来给你讲故事吧?我们别再想那些难过的事。”
默荨望着小城安静的点点头。
“嗯。你知道阿里宝剑的故事吗?是婆婆讲给我听的,她希望我成为像阿里那样勇敢的男子汉!你听过吗?”
默荨双手托着腮安静地摇摇头。
“喏。讲故事之前呢,先给你看样东西!”小城故作神秘的笑着示意默荨走到他的后面去,然后用右手把自己左肩的衣服稍微往下拉,他吃力地向后回头看着默荨惊讶的表情,脸上充满了自豪,“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胎记,你左肩头有个胎记。”默荨好奇地用手轻轻摸了摸那块棕色胎记。
“那你觉得它长得像什么?”小城得意的声音里充满了想得到自己期待的答案的那种迫切,甚至有点颤抖。
“像——像——很像一把宝剑!”犹豫之后默荨还是很肯定的说出了答案,当她说道“宝剑”二字的同时,小城也迫不及待的说出了这个词,于是两个人都笑了。
小城把衣服整理好,郑重其事的望着默荨蓝色的眼睛说:“这是属于我的秘密,这块宝剑形状的胎记一定是爸爸妈妈留给我的礼物,它是我的宝剑,我希望我能像阿里那样勇敢。”
“你一定会的,你也会很勇敢!”默荨也同样郑重地注视着小城晶黑的眼睛,“我们都会很勇敢。”
一切都好似从前,一切却又不似从前。
像谜团一样的小城,不!宫城才是他真实的名字,现在已经解开了所有的谜团,他的藏着深深湖泊的眼睛里什么时候已悄悄跌进一把利剑,凌厉或冷漠若隐若现。
“小城,你准备一直躲在这小石屋里吗?”默荨望着被雪染白了的矮墙和院落,轻轻的问,她的语调里似乎毫无感情,可是还是带有责备和更多的关切。
小城略低下头没有说话,落雪安静并永无止境。
“小城,你还记得我们的小时候吗?”默荨扭过头去深深地看了小城一眼,小城还是微低着头并没有给默荨的探寻以回应,于是默荨又自顾自地说下去:
“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的瞳仁像黑夜一样漆黑并且晶亮,我还记得在你微笑的时候连那阳光都更加灿烂起来,你的眼睛里藏着深深的湖泊,后来我却像跌进了你眼睛里的海洋,再也没有机会重新沦陷……”
“我想念婆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她。”小城突然说道。
“我也想念,我也非常想念婆婆,她曾在我小时候最爱的白色纱裙上绣了三枝粉色的桃花,也在我的整个童年里用故事和意味深长的话语让我懂得了很多,婆婆从来没有骗过你,我也早就知道你的父母还可能生活在这世上。”
“什么?你早就知道我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吗?”小城转过脸盯着默荨的脸问道,默荨第一次看到他眼里的温暖与温存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像冰一样的东西,难道只是因为寒冷的冬季到了,小城眼睛里的海洋居然会结了冰吗?
“嗯。”默荨低下头不敢看也不忍直视小城的眼睛,“在你去山坡上放羊的时候婆婆都告诉了我,关于红宝石和它联系着你的身世的秘密,我都知道,所以我从未放弃寻找你的生身父母,希望你得到家的温暖和被父母视若珍宝的那种疼爱。没有谁的生命是像垃圾一样被丢弃的。”
“不!被我视为英雄一样并深深想念着的父母,居然是以那样的身份出现在我的婚礼上,告诉我我的身上流动着多么肮脏的血液,我无法原谅他们!多么残酷啊,我引以为傲的留在左肩的剑形胎记,却是罪恶与耻辱的印记!被我视为英雄一样并且深深怀念的父母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而那之前我的生父甚至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我的存在,多么可笑啊,我宁愿他们是因为生命的消亡而不得不丢下我!现在,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们了!”
“可是小城,你忘记了穆沁妈妈为你所受过的煎熬,我终于明白了穆森爷爷对你一直以来的牵念和关怀。也终于懂得妈妈为什么总会在深夜里偷偷的哭泣。还有你的生身父亲宫泊驰叔叔,他有多么的喜欢你,现在他们在忏悔的泪光里接受着全城人的异样目光,穆沁妈妈深居简出从此几乎与世隔绝,而你却只看到了你自己的痛苦,你原来是这样的自私!”
“默荨,你不会懂的,你还记得我最喜欢的颜色吗?就像雪是多么纯洁和温暖的馈赠,它可以覆盖和包容所有的丑陋,可是那也只是幻像而已,看起来那么温暖可它却是冰冷的,寒彻心扉的。”
“可是你没有想过穆沁妈妈怀着你时是怎样惊慌失措地逃到了桑贝拉草原上,等待你的降生。也许她曾经在痛苦中也有过犹豫想让你消失于无形,可是最后即使有那么艰难你依然还是来到了这个世界,即使会尝尽人生的疾苦,也该感谢是你的父母带你来到这世界。”
小城冷冷地凝视着前方,以不可拒绝的冷漠回应着世界对他的冷漠,他双眸低垂在思考,可是双臂抱膝呈现拒绝和自我保护状态。
“还有我,还有我也多么感恩你存在于这个世界并恰好就在我身边,小城,穆沁妈妈是有多爱你,在迫不得已选择丢下你的时候,让你带着她的所有牵挂和这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只是希望别人可以更好的照顾到你。”默荨把红宝石捧在手心,让它的光芒照亮小城眼里的灰暗,“我也感恩,穆沁妈妈对不是亲生孩子的我都过分宠爱,又怎么会是真的想要抛弃自己亲生的孩子呢?我感恩穆沁妈妈,你的出现是对我多么丰厚的恩赐。”
小城的身体在冬季寒冷的夜里颤抖了一下。
“小城,你不会知道我在夜晚降临的时候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泣吧?我满脸泪水地感恩并且祈祷,希望使我可以以更吻合的轮廓靠近你的生命,并且深深雕刻在你的生命里,不会分离。哪怕头发丝般细小的间隙都不会有,直至生命的终点。我一直都这样想,自你出现在我面前,对我笑了的那时候起。”
小城默默地坐着,安静的听默荨说,默荨没有去看小城的脸,不会发现他的结冰的眼睛之湖里暗流涌动。
“很久以来,我一直在做一个相同的梦,那就是在红叶纷飞的傍晚,我踩着清风和落叶在悠长悠长的林荫道上走过,而在终于望见了尽头的时候,是你在那里含笑等着我。”
默荨在安静下雪的屋前透过雪花,透过黑夜看到了秋天的落叶和那时或青春年少或白发烁熠的他们,她的眼里藏起了幸福,以及忧伤的光点。
“让夜空那永无止境飘着的白色雪花,为我织成世上最美的嫁纱吧!”
她终于转过脸去看小城。
在昏暗的灯光和红宝石璀璨的光芒映衬下的小城的脸,慢慢由抑制不住的激动转化为冰冷暗淡,像是一座火山岩浆的冷却。
“不!那是不可能的,我不再相信世界上的美好,就像在沙漠中干渴绝望的行人,远远地望见了远处的绿洲,喜极而泣地奔向那里,才发现不过是幻象,在绝望中快要倒下的时候又看到了更远的绿洲,哈哈,以更急切和更热情的脚步奔过去,又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幻象。一定是因为太过渴望才会出现那些美好的幻觉,一次又一次轮回反复的绝望里我多么懦弱,即使真的坐在绿洲我却再也不会掬一捧从我身边淙淙流过的泉水了,撤掉蒙在我眼前多彩的幕布和所有美好的幻景吧!默荨,我不再相信!”
默荨站起来站到雪地里正视小城的眼睛,何时小城已经变得如此陌生了呢?他还是那个坐在梅树下抬起头冲她笑了的那个小城吗?现在的他更像是一座冰川,还没靠近就已寒气逼人,或者更接近一座火山,连血管里的血液都燃烧着熊熊的烈焰。
“小城,我在这里,自我把我的手放到你的手上那刻起,我从来没有想过以后还会让紧握的姿势变成分离,请你看看,从天空中落下的雪是真实的,在你的身后的小屋也是真实的,站在你面前的我也同样是真实的,我们以后的快乐像画卷一样幸福的生活也是真实的,我们曾说过要像彼此的影子那样不分离,而现在我们可以让所有的悲伤都离开,安静地过着属于我们的简单的生活”,默荨向着安静坐在屋前石阶上的少年伸出右手,“忘记所有的哀伤吧!”
永无止境下着雪的黑色夜空。
小城的手指紧贴着膝盖微微地颤抖,从拇指到小指又从小指到拇指,仿佛不确定要用哪个手指先触碰到幸福,然而终于它们全都藏在了身后。
“不!我不能,因为你向我伸出了你美丽绝伦的右手,我才更想要远离你,我们的身上都烙刻着罪恶的印记,我们的身体里都流动着肮脏的血液,我无法使这些肮脏和罪恶消逝,但我可以阻止它们像幽灵一样游移和延续下去,连那红宝石的光芒都让我恶心,那居然是我的父母之间秘密的定情信物,我也同样不想再看到它了!”
小城站起来迅速从默荨的颈上摘下那颗红宝石项链,然后手一扬就丢向了卧驼山的山坡下。
在静谧的雪夜里红色光芒跳跃着寻找方向,在石梯上拾级而下。落在石阶上的声音每叩响一次,默荨的心就被敲疼一次。
他走了。
身影在夜色里消失得无影无迹。
只是,向小城伸出去的手还依然夸张的保持着那个姿势,徒然无功,在永无止境落雪的黑夜里定格成永恒的丰碑。
这个冬天似乎比以往任何一个冬天都更寒冷,这个冬天的雪也似乎比往年都更盛一些,仿佛是因为谁的伤心。
鹅毛般的大雪数日不绝,终于在第七日的时候天空晴朗,阳光也出奇的明媚,天空中的透心的蓝刺痛了人们久视灰蒙色调的双眼。
当敏启梵出现在茶宫之时,发出惊异之声的不只是宫泊驰,还有整个冰城的人们。宫泊驰在见到敏启梵的那一刻,双泪横流,拿手礼过后依然紧握敏启梵的双手,哭到甚至都无法回答敏启梵的见面问好。
“敏兄,你还能来到这茶宫,还愿意见我,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宫泊驰请敏启梵在沙发上坐下后,还难以抑制自己的眼泪与激动。
敏启梵静静地看着宫泊驰,示意他坐下来说话。
宫泊驰连声应好,就在刚想坐下去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什么,于是又重新站好,亲自去为敏启梵倒茶。
圆桌一张,清茶两杯。
敏启梵与宫泊弛的谈话正式开始。
“宫兄,这是我第三次走进茶宫,依然是为着我的儿子敏懿而来,因为爱子心切才会跟随自己的脚步走到这里,其实我真不知道如何向你开口……”
“嗯。”宫泊驰认真的倾听,同时轻轻点下头,其实在敏启梵开口之前他心里已经预感般猜知敏启梵此次前来是所为何事,但是他猜错了,而且当他知道自己猜错了的时候,刻意压制了惊讶的神情。
“宫兄,你还记得我和小儿敏懿第一次来是为了什么事吗?”敏启梵客气地问道,因为为难,他询问这句话时目光稍微向下落。
“您说的是那件事啊,都过去那么久了敏兄怎么还挂在心上呢?”宫泊驰连忙说到,其实他们之间是有禁忌,现在他们都刻意不去触碰,他们都是精明睿智的商业精英,只是因为惺惺相惜,只是因为互相欣赏而极尽坦诚。
“其实,我这次来呢,是刚好和上次有着相反的目的..”敏启梵面露难色,他实在不知道该怎麽继续说下去。
“敏兄的意思是说敏懿和小雪么?”宫泊驰已经明白了敏启梵的意思,但是依然很疑惑。
“是这样的,之前敏懿因为思恩心切找错了人,直至上次婚礼之时才发现十多年来他一直寻找的女孩子就是宫雪,当他得知他当时拒绝了的女孩正是自己深深的记藏了十多年的救命恩人和心爱之人时,痛悔万分,希望能得到再次的机会……”敏启梵尽力想掩饰自己作为父亲而爱子的痛楚,也想尽力让宫泊驰懂得他心中的诚意。
显然,宫泊驰已经明白了所有的一切,他的脸色凝重起来,他站起来在地板上慢慢地踱步,眼里的光恨不得射穿地板。
“敏兄,非这样不可吗?”宫泊驰抬起头盯着敏启梵的眼睛,他也同样看到了敏启梵眼里多么痛苦,还有忍痛下定的决心。
敏启梵沉重的点了点头。
“可是……”宫泊驰还想再作坚持。
敏启梵摆摆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了,“你想说的我都懂的,对于像肋骨一般存在的妻子,一直以来我对她内心所受的痛苦和折磨竟毫无察觉,是我犯的过错,从今以后我会用心去保护好我的妻子。可是,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错误,就用世俗的眼光去杀死真正的爱情,别让孩子们在遗憾中恨着我们,我们应该用所有的美好去终结丑恶,而不是继续酿成错误再来悔恨终生。”
宫泊驰体味着敏启梵话中的意味,久久地思索。
“放下我们父辈的恩怨,不要让错误延续到孩子们身上,就让相爱的两个孩子在一起吧!”敏启梵真诚地用商议式的口吻说道。
“相爱的两个孩子?”宫泊驰不解。
“是的,敏懿在认出宫雪之后曾不顾一切的去找她,大概他们真是命中注定的一对,这两个孩子经历了弯弯曲曲的道路终于还是遇见并相爱了,我们父辈的事在冰城传得沸沸扬扬,但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两个孩子偷偷摸摸地来往,所以我才会再次出现在这里了。”
“原来是这样。”宫泊驰若有所思地说道,让宫雪和敏懿在一起何尝不是他所希望的呢?只是他在敏启梵面前愈发无处循形,如同犯罪之人本无望得到赦免,最终却非但没有受到处罚,反而加官进爵让他如何不诚惶诚恐!
“小雪那孩子,这次我希望由她自己选择伴侣,要不待我问过她的意思再回答敏兄您吧?”宫泊驰依然想推辞,对于一向乖巧唯父命是从的小雪居然私自和敏懿约会多少让宫泊驰不满。
“爸爸,敏懿是我想要携手共度此生的那个男孩子。”
敏启梵和宫泊驰同时回过头,看到宫雪已经走到了他们身边,突然出现的女孩镇定从容地向敏启梵问好,然后坚定的目光直视着宫泊驰说:“我确定,爸爸。”
宫泊驰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只是转过脸去不说话。
宫雪不慌不忙为两位长辈续上茶,然后站在宫泊驰面前很诚恳地说道:“爸爸,一直以来我都事事顺从您,什么都听您的,我以为那样就能扫去您脸上的一些疲惫,换来一些笑容,可是您几乎从来都没有笑过。之前我的婚事都任凭您做主,那是因为我没有遇到过爱情,也不懂和心爱之人在一起时的快乐,我只希望您能因为我的乖巧听话而少操一份心,直到我遇到了敏懿,我在十年前的小小善举,居然让敏懿记我记了那么多年,是他点燃了我对爱情的渴望,我的爱情意识在这时才觉醒了。当我在楼顶的琴房里弹古琴的时候,我并没有发现我的内心是孤独的,直到受了婚礼的打击之后敏懿的箫声在楼顶那一片天空出现,我才知道自己的内心一直都囚禁在孤独之中。我知道您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我,爸爸,那么就让我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吧!我知道,我会过得幸福的。”
宫泊驰抬起头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仿佛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她了似的。他的眼眶有一点湿润,除了欣慰更多的却是愧疚,这么多年来他习惯了别人都对他宫泊驰唯命是从,他忘了女儿并不是自己手中的提线木偶,而他却一直忽略她的想法。
“宫兄,就别再推辞了,让孩子们在一起吧?为他们举行婚礼,看着他们幸福地生活。”敏启梵也被他们父女的感情所感染,深有感触地请求道。
宫泊驰的眼里终于有喜悦的泪水忍不住滚落下来,“嗯!”伴随他重重的点头,一滴眼泪也刚好落在地板上发出轻轻地响声仿佛是以作证。
“命中所属的人不管如何错过最后总是还会遇到,就像哥哥和宫雪那样,而我的心承受着伤痛什么时候才会愈合呢?”默荨在石梯上走累了就坐在石阶上休息,她看着自己沾满雪和泥巴的手自言自语。
疼痛总是像隐形的刺一样侵袭内心,并且无时无刻如影随形。默荨已经在这石梯上找了七天,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红宝石落在石阶上发出的声音,也被迫一遍又一遍温习着那天的心疼,大雪连落数日覆埋了所有,当然也包括红宝石耀眼的光泽,默荨知道在茫茫雪地中找到一颗小小的红宝石,是几乎无望的事。但是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就不会放弃。
冷冷的空气侵袭而来,默荨在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之后,眼前突然浮现出小城那张冷冷的脸,于是不禁再次打了个寒战。
小城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就那样悄悄退出了所有人的视线。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现在只留默荨满世界的寻找,他曾存在在她生命里的痕迹。
可是,即使固执地找到了那颗红宝石项链,小城也无法变回到初识时的小城,也许他还未走远,但是还能找回他吗?
“默荨,从我见到你眼里噙着泪水的时候,我知道你也像我一样的孤单,两颗冰冷孤单的心可以停靠可以相依为命,但是不能相爱,你明白吗?孤单的灵魂飘荡着居无定所的时候,绝不会去爱上另一个同样孤单的灵魂,或许怜惜,或许反射着自己而选择偎依,可是那不会是爱啊,如若单调地重复着相似而无法给予爱情的完整。”
默荨想起小城说过的这句话,心似被什么撞击着猛烈的钝痛,站立不稳猛地向前扑倒在雪地里,她的双手触到雪冰凉蚀骨,但是她却并没有感知到雪的温度,心的疼痛使她对外界的触感毫无知觉,雪地上的雪被堆砌成那一刻的伤痕,铭刻永恒。
晴冷的天空又阴暗起来了,整个阴沉的天空被浓厚的灰色翻涌覆盖,色彩越来越阴暗,雪终于又下起来了。
在暗灰色天空覆压下的茫茫白雪中,穿红色披风戴着红色帽子的默荨渺小成一个小小的点,耀眼且惹人怜惜。默荨仿佛在雪地里看到有一只黑色的蚂蚁跑过,她甚至都听到了它踩在雪里的声音,可是在连爱情都像美丽的蝴蝶一样死去的冬季,那黑色的小蚂蚁只是美好的幻觉而已呢。
只有白色的雪花安静地落下,似乎再也没有止境。
默荨仰起脸,暗灰色云堆聚的天空仿佛突然变得高远,唯有漫空的雪在视线里纷飞迷蒙了仰望的眼睛。她轻轻地把手举起来,任雪花落在掌心感受那轻微的冰凉和融化的点点温暖,闭上眼,终于仿若没心没肺似的单纯的笑了。
而那白色的雪花漫空飞舞,不曾停止。
直到听到轻微地响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勾勒在她嘴角的那一丝笑意依然清晰地浮现在脸上没有褪去。
眼前是一个棕色的身影,高高的健硕的少年的身影。
他正站在她面前,安静地看着她。
在他身后暗灰色的天空的背影里,雪花正安静地簌簌落下。
她眨眨眼睛依然挂着那单纯的微笑,他并不是像跑过雪地的蚂蚁那样的幻觉,她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他。
终于,他笑了。
刹那间默荨仿佛看到了十年前在草原上肤色黑黑的藏族小男孩尼玛,暗灰色天空和沉静的落雪瞬间变幻成草原上透蓝的天空和雪白的云朵,她几乎都有些眩晕,在遥远的记忆里,那个牙齿雪白笑容纯净的小男孩,他站在纯净圣洁的蓝天下面,指着头顶的太阳告诉默荨:“我的名字是尼玛,也就是太阳的意思。”
默荨再次眨眨眼睛,天空依旧是暗灰色下着雪的天空,站在眼前的少年纯净的笑着,她从那明媚的笑容里看到了雪白的阳光,温暖了季节。
于是,她嘴角的笑,弧度更加明晰了一些。
他轻轻地向她伸出右手。
默荨定定地看着他,依然像个孩童般的笑。
他把手再往前伸了一些,示意默荨把手给他。
默荨没有动,依然定定地看着,浅笑。笑着笑着两行清泪突然落下,犹如断线之珠,迅疾而透彻。
少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他的脸因为着急笑容收敛了一些,可是依然像阳光一般的明媚,他向后退了两步,小心翼翼的看着默荨的脸。
他们绝不陌生,默荨觉得站在眼前的男孩是那样温暖和熟悉,犹如前世遗失的故友,犹如儿时童真的玩伴。
熟悉,从面孔到灵魂。
她缓缓地把手伸出去,像是要在空气里摸索着触碰到什么。
少年又重新笑得灿烂,他黑黑的肤色映衬着明媚的阳光融化了冰雪,默荨的心像是草原的天空般澄澈且净空。他轻轻的把默荨扶起来,为她戴好披风的帽子,扶着她在石阶上缓缓地移动,而默荨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洒落少年双肩的雪屑。
暮色渐起,很快就笼罩了整个冰城,少年一直扶着默荨来到竹林那里默荨的家,他为什么会知道那就是默荨的家呢?默荨终于没有问,而少年自始至终也没有说。
他们在竹屋门前分别,默荨默默地看着少年,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面孔,可是竟然是那么的熟悉,她在转过身的瞬间瞥见了落在他发梢的丝丝白雪。
他突然跑上前来站在她面前,拉起她的右手把一个小小的硬状物体放在了她的手心,当她感觉到手心的微凉向后转过身时,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手心里,是那颗被小城摔下山坡的红宝石,在漆黑的夜里闪耀着亮鲜夺目的光芒,只是现在它再也不是泪滴的形状,摔在石阶上跌来跌去的红宝石依然不减红艳的光彩,但是它已经摔为了两半,再也无法还原过去的完整。
漫漫黑夜,白色的雪花在寂静漆黑的背景里安静的落下。
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