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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冰城是个风景优美却被人遗忘的小城,在地图上无法找到它的位置。

应该是造物主特别的赐予,冰城就像是不小心遗落在童话中的城池。有一条很长很宽的河流穿城而过,把冰城分为整齐的南北两岸。傍水而居是先民们智慧的体现,也是流域文明起源的初因。蓝河是这条小河的名字,是桑贝拉草原上发源的桑贝拉河的四条支流之一,因河水在月光下映射出黛蓝色之光而得名,河中流水时而迅疾得像撒欢的骏马,时而又沉静得像静止。红色的鲤鱼在蓝色的河水里跃起,逐食着投在水面上碎碎的月光。两只乌龟已经在河底的水草深处沉沉地入眠。蓝河北岸的堤坝处,停泊着一叶小舟,但是借着清朗的月光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其实是一块舟形的大石头,不到三米长的石头小舟船头向西,好似待命准备出发的样子,即使是前方有风浪也会无所畏惧地逆流而上。守护着这座城的是退后蓝河北岸三十米的卧驼山,卧驼山形如其名,像极了一直因为流连小城的美景而停下脚步,安卧在地的巨型骆驼,然后一卧千年。它总是安静悠闲地俯卧在那里,然后向南侧过头来欣然地注视着小城里的一切。从这只卧驼的两个山峰之间,九十九级石阶像是搭在卧驼身上的梯一样从山顶垂延到山脚下,石阶上生满了青苔,两旁是高耸幽深的花木。卧驼的右侧驼峰下哈娜婆婆的小石屋里还亮着灯光,显得清静而幽远。小石屋里住着七十多岁的哈娜婆婆和七岁的男孩小城,小城长得眉清目秀,眼睛里仿佛藏着幽深的湖泊,他是哈娜婆婆拣来的孩子,不过这可是哈娜婆婆坚守的秘密呢。

顺着小石屋视线垂直而下,是一片小小的竹林,敏启梵家的二层竹楼掩映在这片茂密的竹林后面,被月光镀上薄薄的银色。河岸边一排高大的梧桐树在月光下静默着,枫树和香樟的叶子在微风里轻轻作响,似乎是在恭敬的为造物主站立和赞念,只是蓝河北岸的卧驼山模糊的轮廓在沉寂的夜里显得更加幽暗了..。

蓝河南岸是繁华的商业区,与北岸寂静清冷相映衬的是南岸高级娱乐会所闪烁的霓虹和网吧通亮的灯火。寂静和绝望的灵魂在炫目的灯光下不肯栖息,暗涌游移,而苍白空虚的躯壳在汹涌的欲海里战战兢兢地载沉载浮。

林立在南岸众多建筑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圆形的宫殿,那是冰城首富宫泊驰的茶宫,茶宫是销售和转运名贵茶叶的基地,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君山银针和安溪铁观音等都在这里一应俱全。茶宫的茶叶远销海外,门前总是车来车往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离茶宫不远的南岸郊区,有一幢欧式风格的别墅,红白相间的哥特式屋顶,贴满了大大的人造贝壳的圆形围墙,机具张扬和与众不同的突兀感,正如别墅的主人宫泊驰一贯的作风,这幢特别的建筑像个骄傲的公主般坐落在蓝河南岸,把漂亮的墙倒映在蓝河里,耀武扬威地望着对岸掩映在竹林里的二层竹楼。

连接蓝河两岸的是一架拥有百年历史的铁桥,名为蓝桥,也是南北两个不同世界唯一的链接和纽带。

夜色渐深,万物沉睡。在黎明还没有到来之前,冰城在恬噪中终于归于宁静。

“我不是异类,我不是!……”一阵委屈的哭喊声从竹楼里传出,在沉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敏启梵从沉睡中惊坐起,怕惊扰到还在熟睡中的妻子穆沁,他迅速披了衣服轻声的推门出去。

来到二楼女儿的房间,只见默荨在睡梦中不停地辩解说:“我不是异类,我和你们是一样的!我不是异类……”

敏启梵赶紧坐在床边握住女儿的手安慰道:“默荨别怕,爸爸在这儿呢,默荨不要害怕。”一面又替默荨盖好被子轻轻拍打着她。

睡梦中痛哭挣扎的默荨果然慢慢安静下来,在逐渐变弱的哽咽声中又重新睡着,脸上还残留着两行晶亮的泪痕。

敏启梵看着女儿微皱的眉头和委屈的表情,心痛的犹如车轮在心上碾过,他拭去默荨脸上的泪痕,轻轻抚摸着她卷曲的头发,不忍去看她紧闭的双眼。

当然,默荨睡着的时候至少她的眼睛并没有什么异样,但是当默荨睁开眼睛谁都会发现她的眼睛是蓝色的,这让很多和默荨同龄的小朋友对她感到好奇但又充满了轻视,那些捣蛋鬼小孩把默荨当做异类,因为他们的眼睛可都是黑色的,那是黑夜的颜色。

最近默荨总是在梦中这样哭喊,百般委屈。

“让七岁的孩子承受这样的痛苦是不是过于残忍?”敏启梵心痛不已,夜不成眠的守候在默荨的床前。

后半夜清亮的月光透过竹屋的缝隙星星点点地洒落红木地板上,敏启梵的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温暖,想起六年前回到故乡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沉静明亮的夜色。

那夜。他终于又站在熟悉的蓝河北岸,看到竹屋里的灯光还亮着,隐约藏在敏启梵心中的不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幸福,他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推开门去,掩着的门扉在夜色里还是轻轻颤抖了一下。

穆沁正坐在灯下缝补小孩的衣服,见到深夜突然归来的丈夫,她愣了足足有三分钟。旁边挂着纯白色蚊帐的小竹床上,他们的儿子敏懿早已沉沉入睡,只在梦中挥舞着两只小手轻轻呼唤道:“爸爸,爸爸……”

敏启梵又把目光移向穆沁,刚好遇到穆沁呆望着自己的眼神。

久久的四目相对。

在商场上波澜不惊的男人敏启梵竟然一时手足无措,他转过目光刚想说些什么,穆沁却突然跑过来伏在他胸前泪如雨下……

真正平静幸福生活的起始。

那夜夫妻俩彻夜长谈,敏启梵深感到没有他在家穆沁独自持家的辛苦,因而对穆沁怀有很深的歉疚,但是他还有个心结必须要打开。

“沁,我知道我有愧于你,但是这孩子她已经没有母亲了,你能好好照顾她吗?”敏启梵充满歉意地望着妻子,他知道自己欠了妻子很多,即使穆沁拒绝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穆沁居然欣然答应。

“你放心,我会把她当做亲生的孩子。”穆沁抱起来自异国的不速之客,脸上满是母性的慈爱。

“谢谢你,我的妻子。”敏启梵握住妻子的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默荨”敏启梵出神地看着母女俩,顿了顿又说,“伊默荨。”

在后来伊默荨成长的六年多时间里,穆沁果然信守承诺竭尽所能地照顾好默荨,让没有了母亲的孩子享受到充足的母爱,致使他们的儿子敏懿受到些许冷落。甚至好几次穆沁怜爱地抱着头发卷卷的默荨掉下眼泪来,敏启梵以为妻子可能特别偏爱女孩子,但是这种情况在他们的女儿敏曦出生后有过之而无不及,敏启梵也问过穆沁,她眼泪汪汪感伤地说:“每个缺失了母爱的孩子更应该得到加倍的补偿。”

敏启梵还是感到疑惑,但是看到失去了母亲的孩子伊默荨得到穆沁完整的母爱,他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投入到他的事业当中了,五口之家其乐融融。

时间像踩了风轮似的跑得飞快,转眼伊默荨已经七岁了,敏曦也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上有五个春秋,而敏懿已经是十岁的小小男子汉。

三兄妹快乐平安的成长是敏启梵最大的心愿,他再无所求。

曾陪伴过他的月亮也一直跟随着他,依然在黑夜里安静的陪伴。

也许月亮才能驻守永恒,可是敏启梵没有想到没有履行承诺的竟然是自己,让七岁的孩子受到异样的眼光和痛苦,真的让他心痛至极。

拨开竹帘发现天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黎明已经到来了。

“就让一切真相大白吧!”敏启梵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当他走下第七级台阶的时候,暗暗在心里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五月的阳光在冰城的上空大朵大朵的盛开,万里无云的天空像蓝丝绒一样美丽,蓝得透彻和明净。

卧驼山脚下的坡地上是绿油油的麦田,层层麦浪在清晨的微风里轻轻翻滚。山坡上满是紫色的小野花怒放,惹来两只白蝶双双在山坡上低低的起舞,一块黑色的岩石下面有清凉甘甜的泉水不断涌出,形成一股小溪流向远方艰难流去,流得极缓慢。

穿着雪白纱裙,红色小皮鞋的默荨在花间蹦蹦跳跳,快乐得也像一只蝴蝶。她已经采了很多紫色的野花,累了就坐在泉水形成的小溪流旁边。

“瞧,多漂亮的花儿呀,带回去妈妈会多高兴啊!”默荨把花儿都摊开在裙子上,仔细地把花束重新绑好,闻着花香陶醉地在想把花送给妈妈时,妈妈脸上会有怎样开心的笑容。

趴在泉边喝甘甜的泉水时,清明的泉水中映出了默荨的模样,是多么漂亮可爱的小女孩呀!墨黑的头发卷曲得极有弧度,睫毛浓密纤长而且微微向上翘起,小巧的鼻子和嘴巴,稍稍内凸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像极了洋娃娃,如果她安静地坐在商场的橱窗里,也许大家会误以为是摆在那里的芭比娃娃吧!

“你好,我是伊默荨。”默荨朝着泉水中的漂亮女孩眨眨眼睛,就在那一瞬间默荨又看到了水中映出的自己蓝色的眼睛,她的瞳孔是极其神秘的冰蓝色。

“哥哥和妹妹都是黑色的瞳孔,为什么我和大家不一样?”

默荨决定跑回去问妈妈,被小朋友们当做异类谁也不和她玩,是让七岁的小女孩伊默荨苦恼的唯一原因。

她问过了山坡上层层皱纹叠起的巨型岩石,也问过了山脚下圈圈年轮横扩的老树,但是没有谁告诉她为什么。好奇的小孩子似乎总有一种探知到答案的能力,哲学家对整个世界都好奇,力图探寻一切真理。是谁说过,成为一个优秀的哲学家的唯一条件是要有好奇心呢?真理是永远闪着光点的。但真实也许就不一样。

伊默荨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尽管答案特别而又残忍。

默荨小心地用裙子兜着野花匆匆向家跑去,三个坐在梧桐树下闲聊的妇女看到默荨,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眼睛一亮,坐在那儿聊太久了,她们正愁找不到新的话题呢!

“孩子跑慢点,过来这里阿姨给你新鲜的樱桃吃。”一个嘴巴像樱桃那样红,眉毛弯弯像柳叶的妇女招呼着默荨,把口袋里熟透的樱桃都拿出来给这个惹人怜爱地小女孩,默荨认识这个嘴甜人也甜的阿姨,哥哥敏懿总是叫她兰姨,就住在默荨家的隔壁。

默荨看着兰姨犹豫着,妈妈告诉过他们兄妹,不可以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除非你有什么可以回报给别人,但是樱桃在阳光下像红色珍珠般闪着诱人的色泽,似乎还发出了甜甜的气息。她歪着头想了想,把自己手中一朵紫色的野花插到兰姨衣服的第二个扣眼里,在兰姨涂抹了厚厚脂粉的右颊上亲了一下,然后才郑重其事的接过了樱桃,很礼貌的说了声“谢谢兰姨。”

“哟,真是讨人喜欢的孩子,混血的孩子就是漂亮呢!孩子的母亲是挪威人还是丹麦人倒不是很清楚,但绝对是绝色的美女啊,一看这孩子就知道!”有个干瘦脸,眉眼很细的中年妇女生怕别人嫌她孤陋寡闻似的抢着说道,刚嗑好的葵花子仁送到嘴边还来不及吃进去,捏着葵花子仁的右手高高停在半空中。

“漂亮是漂亮,只可惜这是个私生的孩子呀!”另一位胖胖的妇女悠悠地说道,她有意把末尾声调拖得很长,看着另外两位同仁的眼里满是快要溢出来的笑意,于是梧桐树下传来阵阵会意的笑声。

“哎呀,裙子怎么破了?”还是兰姨眼尖,她怀里放着一个藏青色的线团正在织毛衣,从笑声中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默荨裙子的左后侧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默荨把刚要吃的一颗樱桃停在嘴边,侧过头看到了裙子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的裂口,不知所措。她努力的回想,早上出门前还好好的呢!

“穆沁也真是的,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就可以不管不顾吗?”刚才还笑的深意荡然的声音此时充满了愤怒。

“听说她虐待这孩子呢,平时装的挺高尚的,真是狠心的女人!”是比之前更愤怒的声音。

“好像敏启梵破产了呀,你们没有听说吗?他珠宝生意也不做了,整天躲在家里不出来,怕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吧?”

“哼!看着敏启梵正人君子似的,从来没见他正眼瞧过别的女人,却带回来个私生孩子,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呀!”

“那谁能说得准呢?也许这孩子的母亲像狐狸精似的勾引他呢?”

“呸!估计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小女孩是个美人胚子,也许以后也会祸害人间呢?哈哈.。。”

“身体里流动着的可是肮脏的血液呐!”

..

她们越说越兴奋,越说越荒唐,不时发出快乐响亮的笑声,笑声里满是得意和鄙夷,全然不顾漂亮的小女孩默荨噙着泪水,眼里透出无助和难以置信的绝望。

也没有注意到哈娜婆婆阴沉着脸站在身后。

“住嘴!你们这群整天无所事事的长舌妇!与其在这里谈论别人还不如用你们的嘴巴做些有意义的事!在背地里诽谤别人的人,并不见得就比人家高尚,这恰恰证明了你们的卑劣和愚蠢!”哈娜婆婆嗓门很大,她斥责的声音里透露出不容抗拒的威严。

那几个女人哼了一声,各自悻悻的回家去了,婆婆握紧默荨的手带她离开。

哈娜婆婆是桑贝拉草原上典型的善良而又勤劳的妇人,还保留着一些草原妇人传统的打扮,她的头上总是包着干干净净的白色方巾,没有一丝凌乱的碎发偷偷跑出来,据说婆婆的头发很长很长,但是到底有多长呢,婆婆离开草原来到冰城已近七年,冰城里的妇女们谁也没有见过。婆婆常年穿着灰色的斜襟盘扣褂子和灰色的长裤,整洁干净。总是系在身上与婆婆形影不离的藏蓝色花边围裙,是婆婆身上标志性的特别装饰。婆婆身形高大,七十多岁的身体还很健朗,走路的时候总是踩得小路上的石子噔噔响,快得像被风追着似的。

默荨感觉到婆婆的手上有硬硬的茧,那是常年累月的辛勤劳动留下来的,粗糙但很温暖。岁月在婆婆的脸上雕刻出深深的皱纹,好像画了很多的五线谱在脸上,哥哥敏懿在练习音乐的时候,默荨知道了那些线就叫五线谱,还有那些像豆芽一样的叫做音符,对了,婆婆脸上有几块大大小小的斑痕,说话的时候那些斑痕就像音符似的在婆婆脸上跳动呢。婆婆的眼窝很深,灰色的眼睛远远地投射出深邃又坚毅的光,仿佛那里面包含了世上所有的智慧。

一路来到九十九级梯形石阶那里,哈娜婆婆依旧一言不发的牵着默荨开始拾级而上,默荨小心地踩着青苔,忘了去记住石阶两旁的花草是什么颜色。

婆婆住在石砌的小屋里面,小屋虽然极简陋,但是显得极整洁,小屋周围是用篱笆围成的院子,当然,还有一扇简易的栅栏门,婆婆脸上浮起笑意,感激的告诉默荨这些都是她的父亲敏启梵的杰作。

“真是个好人,看到我们祖孙生活不容易,还邀请我搬到家里去住呢,但是我老太婆在这石头小屋里住习惯啦!”

听婆婆这样说,默荨在心里为爸爸感到骄傲,爸爸敏启梵一直都是她的骄傲。

原来敏启梵回到家乡以后,听说了住在早已废弃的小石屋里面的婆婆和小城,于是邀请他们搬到竹屋去住,也好方便照顾一些。但是婆婆不想给敏启梵一家添麻烦,拒绝离开小石屋下山去住,敏启梵就帮助婆婆把山上的小家弄得像样一些。

院子里面有棵梅树结满了小小的青果,坐在树下小木凳上的男孩看到默荨时笑了。

那就是小城。

婆婆招呼着小城把他的宽罩衫拿来,给默荨换上红色的罩衫以后,婆婆就戴上老花镜开始修补裙子上的裂口了。

默荨的眼里还噙着泪水,婆婆叹了一口气,把默荨拉到自己怀里。

“婆婆,我真的是私生的孩子吗?”默荨把头埋在婆婆怀里,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好久好久,终于全部涌出来打湿了婆婆的围裙和衣襟。

哈娜婆婆没有回答她,而是抚摸着默荨那墨黑卷曲的头发自言自语道:“世界上的人们哪,真是冷漠又残忍!胭脂华服掩盖的身体里竟然流动的是魔鬼的血液,他们狂热的追求功名金钱和权力,并为此不择手段,就像他们不是尘世的过客和大地的代治者,会永远的生活在世上一般!他们恬不知耻且自高自大,像禽兽般罪恶地活着而不自知。他们诽谤,用来赞美造物主的嘴唇却在不自觉地流着下流粗俗的话;他们嫉妒,在地狱的烈火还没有升腾起来之前,他们先用嫉妒的火焰吞噬掉自己;他们冷漠,被自私的寒冰封住了他们的眼睛和心灵,和城市间林立的高楼般空洞无情,总有一天冰冷的血液会把他们自己冻封!他们残忍,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丢失了良心,恨不得剜出别人的心来吞食以满足贪欲的虚荣心。他们无耻的掠夺,肆意的摧残,毫无休止的毁灭,并且看着他们胜利的杰作发出像魔鬼般不可一世的笑声,当爱和宽容变成世界上最遥不可及的东西,他们以为这不是名副其实的地狱吗?

默荨在婆婆温暖的怀抱里抬起头来,一滴泪珠在婆婆满是皱纹的脸上流得很缓很慢,婆婆撩起围裙下面的衣襟擦了擦眼角,让小城带默荨在院子里玩。

哈娜婆婆扶了扶老花镜,努力朝着太阳仰起脸,阳光刺得婆婆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婆婆毕竟是老了,记忆力没有过去好了,想起从前的事总是觉得模糊,但是在被阳光刺得闭上眼睛的刹那黑暗里,回忆的潮水突然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婆婆坐在老藤椅里禁不住颤栗了一下。

故事,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神秘而又特殊的礼物,生活下去就意味着将故事继续,无论是怎样的回忆将故事染色,都会在心底烙下或深或浅的印迹。婆婆的故事,也许会埋进坟墓里。

梅树下面的两个孩子,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你在做什么呀?”默荨看到小城正在专心致志的削一段木头,扑闪着大眼睛好奇地问道,她也许真有当哲学家的潜质呢。

“你猜猜看。”小城仍然在削他的木头,虽然没有抬起头来,可是说话的语气极其温和友善。

“难道是为婆婆做的手杖呢?”默荨看到小城的脸上是无比自豪的神色,于是试探性的问道。

“手杖?婆婆已经有敏启梵叔叔送的黑檀木的拐杖了,可是婆婆都舍不得用它呢!对呀,我怎麽没想到要为婆婆做个手杖呢?”小城拍拍自己的脑袋,憨憨地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其实我现在削的是一把檀木的宝剑,等宝剑削完了我就给婆婆做个最好的手杖!”

默荨咯咯笑着,对小城的想法感到更加好奇了。

“那你要用宝剑做什么呢?”她歪着头看着小城藏着深深湖泊的眼睛,感觉小城就像个谜一样。

“我要用宝剑杀掉世界上的坏人,做最勇敢的战士,就像我的父母一样!”小城目光炯炯地望着远方,语气充满自豪和坚决。

“嗯,那你的父母在哪呢?”默荨对小城的理想表示赞许,可是仍然很好奇。

“我出生的时候就没见过父母,是婆婆从小带大了我,婆婆说我的父母都是大英雄。”小城的声音里没有失去父母的悲痛,只有对父母的崇拜和对英雄的向往,停了一下又问道:“那你的父母呢?”

“敏启梵是我爸爸,我还有个哥哥和妹妹,妈妈对我们都很好,可是兰姨她们说我是爸爸的私生女,还说我的亲生母亲也许是个狐狸精。”默荨垂下眼眸,长长卷卷的眼睫毛扑闪下去盖住了闪亮的眸子。

“别难过,那一定不是真的!”小城拍拍默荨的肩头安慰道;“不如我来给你讲故事吧?我们别再想那些难过的事。”

默荨望着小城安静地点点头。

“嗯。你知道阿里宝剑的故事吗?是婆婆讲给我听的,她希望我成为像阿里那样勇敢的男子汉!”

默荨双手托着腮安静的摇摇头。

“喏。讲故事之前呢,我先给你看样东西!”小城故作神秘的笑着示意默荨走到他后面去,然后用右手把自己左肩的衣服稍微向下拉裸露出肩头,他吃力地向后回头看着默荨惊讶的表情,脸上充满了自豪,“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胎记,你的左肩头有个胎记。”默荨好奇地用手轻轻摸了摸那块棕色的胎记。

“那你觉得它长得像什么?”小城得意的声音里充满了想得到自己期待答案的那种迫切,甚至有点颤抖。

“像..像..很像一把宝剑!”犹豫之后默荨还是很肯定的说出了答案,当她说到“宝剑”二字的同时小城也迫不及待的说出了这个词,于是两个人都笑了。

小城把衣服都整理好,郑重其事的望着默荨的蓝色眼睛说“这是属于我的秘密,这块宝剑形状的胎记一定是爸爸妈妈留给我的礼物,它是我的宝剑,我希望我能像阿里那样勇敢!”

“你一定会的,你也会很勇敢!”默荨也同样郑重地注视着小城晶黑的眼睛,“我们都会很勇敢。”

听到婆婆喊他们的时候,小城的故事也刚好讲完,只是默荨还陶醉在故事中一时难以回神。

“哈哈,以后你还来我们的小石屋,婆婆会给我们讲好多故事呢”小城笑着拉起默荨的手向婆婆走去。

婆婆笑意盈盈的看着两个孩子,手上是默荨那件雪白的纱裙,只见原来划破的地方赫然绣着几枝桃花,旁边还有两只彩蝶围着那鲜艳的桃花翩翩起舞,竟然像真的一样。原来婆婆先把桃花和彩蝶绣到绣布上,然后再缝到纱裙上去的。

这下,默荨最喜爱的白色纱裙比以前更漂亮了!

“孩子,快换上衣服回家吧,别让你妈妈担心。”婆婆摸着小女孩卷曲的头发,把裙子递给喜出望外的默荨。

“谢谢你,婆婆”默荨抱着裙子旋转了三圈,别提有多开心了。

突然,她停下来跑上前去用双臂搂住了哈娜婆婆的脖子,在婆婆耳边大声的喊:“婆婆,我喜欢你。”

婆婆先是一愣,随即会心地笑起来:“婆婆也喜欢你,下次再来玩啊。”

站在旁边的小城受到了感染也笑的灿烂,他看到婆婆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了向日葵花,婆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开心过。

落日的余晖洒落竹林间,竹楼上有个身影在焦急的等待,默荨知道那是妈妈在等她,于是提起裙边飞快的跑起来。在山上的小石屋里度过了快乐的时光,以至于忘记了时间让她在心里暗暗责怪自己,脚下也像踩了风似的更快了。

突然,她一不小心摔倒在路边,膝盖磕在了路边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红色石子上,绊倒她的罪魁祸首也是它。默荨疼得咬紧牙吸了一口冷气,慢慢坐在地上拉起裙子一看,果然左膝盖处磕掉了铜钱大小的一块皮,伤口没有流血,但是磕破的地方红红的,鲜红的血似乎随时都在准备渗出来。

顾不得疼痛,默荨把那块绊倒她的鸡蛋大小的红色石子攥在手里,然后站起来试着一拐一拐地向前走,恨自己无法再飞快的跑回家去。

大家都在等她吃饭,洗过手之后,默荨也坐到餐桌前来。

长方形的木制餐桌,爸爸依旧坐在餐桌的东面,妈妈和妹妹敏曦坐在餐桌南面,默荨则和哥哥敏懿坐在妈妈对面,坐好之后就听爸爸说“开饭吧!”

餐桌上铺了印有青苹果图案的桌布,今天的晚餐好丰盛呀,桌上都是默荨爱吃的食物,妈妈的手艺自然好得没话说,刚才在门外的时候默荨就已经闻到香味了。

妈妈给默荨夹菜,不经意问道:“你今天去哪玩了?怎么回来有点晚?”

默荨正在和哥哥比赛谁吃饭吃得更快些,听到妈妈在问她就停下筷子,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在大家惊异的目光中离开餐桌飞快的跑上楼去了。

很快她又捧着一束紫色的小野花回来了,清晨还沾满露珠的花此刻有点蔫了,这让默荨有点沮丧,但她还是充满期待的把花送给了妈妈。

大家在明白过来之后都笑了,穆沁拍了拍默荨的头笑的很幸福,这让默荨感觉心满意足,妈妈的笑容就是对她最好的奖赏。

但是谁也没有发觉,穆沁的笑容突然暗淡了一下,似乎疼痛难忍似的复杂表情一闪而过。

默荨兴奋的给大家讲她今天的见闻,在餐桌上惹得大家开心的笑,笑声冲出竹屋在整个竹林里回荡。

当然,她隐藏了兰姨她们说过的话,就像她也隐藏了膝盖上的伤口一样。可是即使默荨隐藏的再好,兰姨她们说过的话并没有像风一样远去,而是刺痛着她的心和左膝盖上的伤口一样隐隐作痛,以至于她把饭粒洒了许多在桌子上,还失神地把筷子掉到了桌子下面,

也许是吃饭的时候妈妈照顾不周,敏曦也在饭桌上洒了饭粒。

在家里穆沁是绝不允许小孩子浪费粮食的,默荨知道洒了饭粒的后果就是被妈妈罚站,虽然默荨之前从未洒过饭粒。

默荨帮妈妈把碗筷收进厨房去,默默地准备和妹妹敏曦一起去二楼阳台上罚站,只见妈妈捡食完最后一粒餐桌上被她们姐妹俩洒下的饭粒,严厉地看着坐在椅子前的敏曦说:“知道该怎么做吧?”

敏曦通红的小脸埋得很低,委屈地含着眼泪不敢看妈妈的脸,她无声无息地从椅子上爬下来,乖乖地把双手背到身后到二楼上罚站去了。

妈妈径直走过默荨的旁边,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渴望,默荨正在疑惑,敏懿站在楼梯间喊道:“默荨,爸爸在书房等你。”

默荨推开书房木门的那瞬间,一股特殊的香气迎面扑来,它不同于兰姨身上的那种浓烈的香水的味道,那应该是淡淡的,沉沉的虚无缥缈的清香,仿佛是从地底深处散发出来的一样,默荨感觉这香味很熟悉,对了,爸爸身上偶尔也会有这种淡淡的香味呢。

敏启梵背对着默荨沉默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爸爸。”默荨甜甜地喊了一声。

“嗯。”敏启梵像是被从梦中惊醒似的转过身来,神情极其严肃和庄重,他表情复杂地久久看着默荨,指了指书桌前面的椅子,“过来这里坐。”

凭着一贯的敏感,默荨感觉到会有什么事发生,在她的印象里,爸爸大多数时间一直待在这个神秘的禁地,谁也不让进去打扰。有什么重大事情的时候爸爸也一直是在书房里决策的,爸爸的书房对他们兄妹来说是庄严又神秘的殿堂,默荨是有幸被第一个请进这里的,感觉到气氛的凝重,她尽量克制住自己东张西望的冲动。

“荨儿,你哥哥告诉我说你在学校里学得不错啊,老师夸你很有天赋呢。告诉爸爸你想不想再学一门语言啊?”敏启梵坐在书桌后面,神色缓和了一些,毕竟默荨还只是七岁的孩子,父女间的对话不应该带有外交家的色彩。

“嗯,我想学,我在山坡上玩的时候,好想听懂那些花和小草在风里说些什么,楼顶上停留的鸽子咕咕叫的时候,我也想知道它们在讲什么有趣的故事呢,不过,爸爸你要教我学什么语言呢?”天真的小女孩扑闪着蓝色的大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奇。

敏启梵忍不住被默荨可爱的表情逗笑了,他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慢慢地来回踱了几步,然后像下定决心似的仔细盯着那蓝色的眼睛:“从明天起,放学回来后我会亲自教你波斯语。”

“好呀好呀,我最喜欢学新的语言了!”默荨兴高采烈的拍着手叫好,很快她又追问道:“哥哥也学波斯语吗?”

敏启梵一怔,却没有察觉到默荨的敏感,他淡淡的说:“哥哥和妹妹都不学,只有你学。”

“为什么?”默荨又着急又委屈的叫起来,她和哥哥妹妹又被区分开来触动了她隐藏最深的心事,“为什么每次我和哥哥妹妹都不一样?我和小朋友们都不一样,只有我是蓝色的眼睛!”

敏启梵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他转过身走向旁边的书柜,乌木的黑色书架上列满了厚厚的烫金大书,他从书列里取出一本很破陋的线装书,那本书的封面和纸页都已泛黄,与陈列十分讲究的书柜和烫金封面的书形成鲜明对比,轻轻地吹了吹灰尘之后,他又从书柜侧面的小盒子里取出一株花来。

那是一株黑色的喇叭状的花朵,枝叶妖娆,同那乌木的小盒子一样精致考究,在渐起的暮色里发出神秘而诡异的光彩,显得高贵艳丽和凄美。

敏启梵久久地凝视着手中的花,也许是刚才的书页抖落了灰尘迷了双眼,他轻轻地闭上眼睛,迷失在久远的回忆里。

死亡与爱情。

不可预知的黑暗,死亡和颠沛流离的爱。凡间的无爱与无仇,被伤害的坚韧疮痍的心灵,生的不归之路。

黑色的死亡和纯白的爱情永远都是两个矛盾的极端,极致地残酷和美丽。

每个伤口都像这黑色的花朵,一边繁盛一边疼痛,并且在回忆的暗夜里涌动着无穷无尽的黑色暗香。

“爸爸,那不是百合花吗?”默荨奇怪地望着那株黑色的花,忘记了刚才的委屈,客厅的茶几上就摆满了百合花,妈妈最爱百合花了,总是让家里充满了花香,可是爸爸手中的那株百合花好奇怪啊,“咦?怎麽会有黑色的百合花呢,香味也没有?”

敏启梵脸上的表情令人难以捉摸,他没有回答默荨而是看着窗外初升的新月意味深长的叹道:“孩子啊,人们都是凭借自己的思维去判断世界上的一切,但很多事情却并不是我们认为的那样。我们总是喜欢洁白的云朵漂浮在天空中,可是偶尔也会有乌云遮蔽了天空,世界因为差异而精彩。存在于世界上的一切生物都是造物的恩宠,是宇宙的主宰赐予我们洁净的水和免费的阳光,就像花园里会有万紫千红的花朵。造物主为了让世界缤纷多彩而创造了不同人种,同为大地的代治者,没有种族的优劣与贵贱,就像你是蓝色的眼睛并不能证明你应该卑微,你要明白并且原谅,把不同于自己的事物视为异类并加以排斥是世人的共性。世间的差异总是会被误解,但是爱可以包容并尊重世间的不同,但这并不意味着谁就有权利被纵容可以抹杀差异存在的合理性,既然谁都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死!在这世界上难道谁会比谁更高贵吗?孩子,要用心去领悟,有时候耳朵和眼睛也可以骗人,重要的是拥有纯美的心灵和善良的血液,你应该骄傲的宣称你的与众不同是造物主打下的特别的记号,然后原谅那些犯了错误的人们,既然我们也会犯同样的错误———这株花没有香味,是因为它并不是真正有生命的花。”

默荨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株黑色的花,“原来是用乌木雕成的百合花呀,难怪会没有香味呢?也就不奇怪它是纯黑色的了”,心里默默地这样想着,默荨对自己找到的答案相当满意,在用心领悟过后却还是对爸爸说过的话似懂非懂。

敏启梵依旧望着窗外,声音里多了一些伤感:“这株花是我精心雕刻用来纪念我对耶曼的爱情,荨儿,其实耶曼才是你的亲生母亲,她的祖籍是波斯..”努力压抑的情绪还是些许失控,仔细探寻默荨脸上的表情,敏启梵发现她眼睛睁得很大,望着自己的眼神却出奇的镇定,把这样的事实呈现给七岁的孩子毕竟于心不忍,虽然默荨的眼里看不出一丝悲伤与惊奇。

敏启梵躲避掉默荨那清澈的眼神继续讲下去:“荨儿,不要因为蓝色的眼睛而苦恼,你该感谢是父母赐予了你这样珍贵而特殊的礼物。你已经七岁了,有权利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世,你要知道你的父母都很爱你,你要继承父母的意志不辜负父母对你的有所希冀,我希望你能把波斯语学得很好,这对你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

“我懂了,我都明白。”默荨的眼里噙满了泪水,难以置信的神情慢慢地变成了万念俱灰,她第一次打断了爸爸的话,语气微凉如冰。

原来,兰姨她们说的都是真的———是真的,她真的就是私生的孩子!

敏启梵没有察觉到默荨的异样,女儿的镇定反而让他有些惶恐,他担心七岁的伊默荨还不足以理解自己所表达的信息,于是又试探地问道:“荨儿,波斯语是你生母耶曼的母语,也是一种使命所在,你真的都懂了吗?”

“我不懂。”默荨还是刚才那种冰凉的语气。

仅三个字,就让在商场上处变不惊的敏启梵怔了一下,恍神般地有挫败的感觉袭来,默荨的声音如隔世般冷漠,事情开始出现要超出他预料的征兆。

“你有什么不懂的呢?”敏启梵把默荨抱坐在自己身边,耐心地问道。

“我为什么要姓伊呢而不是像哥哥那样姓敏?”其实,名字的差异也让默荨一直很介意。

“哈哈,那我告诉你,其中有个原因是为了纪念你出生于伊拉克边境,不过,你的名字还有更深的意义呢。”敏启梵笑着刮了一下默荨的鼻子,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本线装书把手伸向默荨:“你该感到骄傲,要相信爸爸妈妈是多么爱你..”

“我都知道,我会学好波斯语的!”默荨冲动地脱口而出,沉默了三秒之后怕爸爸看穿她的心思,于是把那株黑色木花放在桌上跑出去了。

原来,她们说的是真的,都是真的!爸爸居然还要以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她为这样的身世感到骄傲,百合花那么纯洁,可是黑色的百合花如同纯黑色的雪一样讽刺!

黑色,最适宜用来作为掩饰的幕布了,黑色后面藏着的可是爸爸的自尊啊,默荨怎么突然就明白了。

月光透进来试图把什么照亮,桌上那株雕刻的花更加哀艳绝伦。敏启梵拿着书伸向默荨的手久久停留在半空中。

他忘了告诉默荨,这种花的名字是———黑色曼陀罗。

默荨跑下楼梯的时候,在那个角度刚好看到这样一幕——穆沁抱起被罚站的敏曦,并在她的额头轻轻地印上一个吻。

那真的很像是旧默片里遥远的画面,温馨到极致却遥远得让默荨没有任何感觉,她已经确认失去了被自己的生母疼爱的资格,假装漠不关心可心还是好疼好疼。

蜷缩在自己屋子的角落大脑一片空白,黑夜从来没有如此冰冷。四周安静沉寂到都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默荨开始偷偷地想念自己从未谋面的亲生母亲,如果母亲也能在自己的额头上印上一个吻,即使罚站多久她都会很开心,只要一个吻,就可以治愈她所有的伤痛——所有的。

突然,白色的月光划破了默荨房间里黑暗的帷幕,是哥哥敏懿推开门进来了。

“小荨,怎么没有开灯呢,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敏懿打开灯后看到默荨坐在角落的木地板上,感到很惊奇。

默荨像个雕塑般,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怎么了?”觉察到很不对劲,敏懿走过去俯下身子蹲在默荨面前,双手轻轻地把她的快垂到地板上的头捧起来,“跟我比赛吃饭输了所以伤心么?”

默荨轻轻的摇头,没有说话。

“那我猜是妈妈要去在草原的外公家不带你才难过的?”敏懿探寻地去读默荨的眼睛,可是那低垂的眼眸里黯淡无光。

默荨还是轻轻的摇头,没有说话。

“我知道了,一定是爸爸骂你了!”敏懿想起刚才爸爸让他去叫默荨时脸上凝重的表情,“你犯了什么错了吗?”

默荨没有说话,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一定是这样!小荨别难过,哥哥那本《一千零一夜》送给你好不好?来,先让哥哥给你的膝盖上药。”在自己的妹妹面前,敏懿很像是个大人了。

“什么?你已经知道我的膝盖摔伤了?”默荨抬起头望着哥哥惊奇极了。

“喏!你说呢?”敏懿得意的把药瓶在默荨眼前晃了几晃,示意默荨准备上药了。

“不!你得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才行。”默荨故意把头转过去倔强的任性,然后偷偷地瞄哥哥的脸色。

“小荨别闹了,先上药再说,不然会发炎的你知不知道?”敏懿着急的神色让默荨感觉有点好笑,可是更多的是感动暗暗涌起差点让她连眼泪都流出来,为了掩饰掉这种情绪,默荨更加固执的又扭过头去说:

“不!”

敏懿在惊异中仔细地盯着默荨打量,感觉她突然很陌生。

很快,敏懿十分生气的把药瓶放在默荨面前的地板上走了。

“呐!这是棉签和药都在这里了,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的小孩才不是我妹妹呢!”边走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头也没回。

安静包围整个屋子,又只剩默荨一个人了。

眼泪终于放肆的流下来。

哥哥真的也不懂她的喧闹只是想奢求一点点安全感么?“才不是我妹妹呢!”真的就丢下她了。

灯光下她的影子也蜷缩成一团,似乎也在证明世界就真的像是只剩下她那么孤单。

索性闭上双眼,努力的不去想些什么可还是忍不住在想:如果妈妈在身边,该会心疼她不让她受这般委屈吧?

门突然又开了,默荨几乎都没有发现。

“还在伤心呢?小荨来给你这个。”原来是敏懿又回来了,手里是他最珍爱的那本《一千零一夜》。

默荨又像个雕塑般,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小荨别难过,哥哥看你这样真的很难受,吃饭的时候你把筷子掉下去,我去捡那时候才看到你膝盖磕破了的,一定很疼吧?”敏懿也坐在地板上,俯下身子揉了揉默荨的头发。

坐在地板上的雕塑还是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可是眼泪却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敏懿看着默荨的眼泪洒落满地,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开始不知所措,只是慌乱的一个劲道歉:“对不起,小荨你别哭了好吗?”

默荨忍不住被哥哥的样子逗笑了,这更让敏懿大惑不解。她之前是因为感动才哭了啊。

“哥,谢谢你。”默荨仔细地看着敏懿的眼睛,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从敏懿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认真。

“呵呵,原来是这样啊,”敏懿大舒一口气,刮了一下默荨的鼻子,“任何时候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现在乖乖上药吧?”

“嗯!”之前像雕塑般的默荨重重的点了下头。

“那我给你讲《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吧!”

“嗯!”

屋里的灯光映照着兄妹二人亲密的身影,当敏懿讲到故事中的巴格达就是伊拉克的首都时,默荨的心被触动了一下,自己居然就出生在那个似乎很遥远也很神奇的国度,那里洁净的土地下,她的母亲安静的长眠。

受伤的心总比受伤的膝盖更难以修补,但是当月亮一如既往守候在窗外的时候,默荨向月亮说过晚安之后抱着那本《一千零一夜》入眠,她没有再做噩梦。

在七岁的这一天,知道了自己身世的伊默荨,忽然就开始长大了。

敏启梵的书房里,灯又亮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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