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第一场雪,悉悉索索如鹅毛般飘下,这一下就是三天三夜,繁华的上京城转眼间银装素裹洁白一片。这对于豪门世家的风流公子而言,自然是一次煮酒写诗,卖弄风雅的好时机,却将穷困的人逼到了生死之间。
天色未晚,路上行人寥寥,偌大的上京城早早的静了。
“八月里暖,九月里温,十月里有个小阳春,到了十一月里冷几天,一到腊月就打春……”突然拐角处隐约有一阵歌儿传来,这是乞丐讨饭的歌儿,唱歌的人竭尽全力去呐喊,然而杂夹着悉悉索索的雪花声,只剩下一阵微微的颤音缭绕在冷风中。
顺着声音望去这是一个少年。少年手捧着破碗,哆哆嗦嗦地走过大街。这少年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着府门上的匾额,似乎期待着有一扇打开的门能容他一顿残羹剩饭。只是这大冷天,家家户户早就关上了大门,路上仅有的几个人皆是行色匆匆,哪里顾得上这小乞丐?
路旁突然隆起数个小雪堆,隐约是个卧倒的人形,那应该昨夜冻死流浪者。墙外死尸,高墙内却是悠悠歌舞,诉说着万般恩爱,无尽欢乐。“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舞女细腰婀娜,衣袂翩翩,好似降临人间的仙女,一曲歌罢回眸望向台上的公子,不知醉倒了谁家多情的公子。
墙外,少年不由顿了顿,却是望着这些无名的死人,摸了摸空空的肚腩,只得咽了咽喉咙。少年朝手心呵了一口气又猛地搓了搓,不再却理会这路边的死人,随即便缓缓地消失在这大街上。
……
地处天下最繁华的扬州,上京城建都不过十余载,但是气势磅礴早已胜过晋朝原都城洛京。上京城墙高十余丈,外城绵延近百里,中间设有瓮城、卫城城等,是个城中有城城外还有城的大都市。这是个庞然大物,绕城行走一圈需要数天才能完成。
夜半三更,小乞丐停留在北坊市的一座大宅院外,门匾上书写着“仇府”两个大字。那少年观察了一番,左右无人,不由咧着干裂的嘴唇笑道:“嘿嘿,我倒是高看你了。好在上京城中姓仇的没几个,否则还真找不到你。”
一个城市中居家方位是大有讲究的,自古就有一种说法:“北方地势若缺,如无大德,居之损财。而东南聚生发之气,宜财宜贵。”故而上京城中有百万户,富贵之人却多处在东南方。这仇府虽然不小却没法再东南方立足,只能建在上京城北边,显然府中之人虽然富有却非大贵。
少年话音未落,远处似乎有人跑马而过,风雪中传来几个汉子的笑谈声。
“这上京城也贼大了,那胡人手中的长安、洛京这样的古都也不及上京城一半大小。”说话的人带着洛阳腔,应该是北方流人的后裔。
有人接话道:“那是,胡人不过是些野蛮人,哪里比得上汉人聪慧?只是这皇城太大,苦了我们这些跑腿的,今而这一趟我可是累坏了!……”话语中一副自豪感油然而发。
这乞讨的少年听到这些人的言语,脸上不屑之意尚未显露,却又连忙换上一副惶恐之色。旋即一声耳边便传来和骂声,“兀地小子,已经是宵禁时分,怎还在大街上晃悠?”
那少年抬头望去,五匹大马透雪而出,马背上的人皆是一副公差打扮。为首的是一匹八九尺高的黑色骏马,马背上是一个脸色黝黑的大汉。这大汉此刻袒露这两只粗壮的臂膀,丝毫不惧这刺骨的寒风。
“喻……”地一声长喝,伴随这一阵马蹄落地的踢踏声,五匹高头大马整齐地停在了少年身前。
“问你话呢!”左手的一个白脸青年脸上露不屑之色,随手用策马的皮鞭朝少年抽来!突然一股无形的劲力朝白脸青年的手腕压去,皮鞭偏转方向落在白雪堆积的地面上。皮鞭蕴含的力道不小,瞬间便在雪地上犁出一道扇形深沟。见自己一鞭抽空,白脸青年不由诧异的看着身边的大汉,只有这大汉有这能耐!只是那大汉根本没理睬他,依旧若无其事的坐在马背上。
少年心中不由对这大汉心怀感激,这一鞭若是落在自己身上少说也得躺上几天。见众人看着自己,当下少年乖乖地垂头低声道:“总爷,我饿……”温顺地就像一只绵羊。
那大汉闻言皱了皱眉头回头问道:“你们谁还剩有干粮?”
那白脸青年却是不满地开口说道:“雷爷,何必在乎这穷小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那青年公差还没说完,却被那大汉横眉一瞪,讪讪的止住了。
“哼,当年我可也是这般靠乞讨活下来的!你们这些富人子弟,如何知道生活的艰苦!”那大汉冷哼一声说道。那青年公差闻言脸上不由更难看了,俊俏的脸通红一片,却也不敢反驳。
说话间便人将粮袋解下递了过来,大汉也没看,直接扔给那少年,冷声道:“快走吧!若是巡夜的见了,少不得一阵鞭打。”子时过后便是宵禁了,上京城中有专门负责巡夜的衙役,好在这大冷天的巡夜的衙役却也偷懒,不愿多走动。
话落,那大汉便纵马而去!
“这大汉姓雷,难道是霹雳手雷横?”少年心中暗自惊讶。雷横是上京城巡捕司辖下的一员捕头,传说一身本事极为了得一手掌法快如闪电,因此得了个绰号“霹雳手”,上任后更是连破数件大案。更难得雷横出身贫寒,对于穷苦人颇为客气,他的名号在乞丐中更是广为流传。
少年不由心生仰慕,望着雷横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语,然而此刻却也不敢多停留,背着粮袋便消失在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