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颓废地走在宫道上,步履有着一丝凌乱,到了御花园的花池旁,我顿住了脚步。
这一池碧水毫无涟漪,可我却暗暗地咬着牙,想要快些缓和一些,不能再失魂落魄下去。
我径自蹲下,抓起一把石子往池子内丢去,想要掷去恼人思绪。
“这一汪池水可是与你有仇?”一个温润的嗓音将我出神的思绪唤回。
我侧过脸庞,竟是仟翼,他眉梢微挑,浅笑不语。
“奴婢见过仟副总管。”我收起惊诧,赶忙向他行礼。
仟翼双眸蕴了抹探究,张口问道:“你为何这身打扮?”
“呃……”我才惊觉自己竟然忘记褪下太监袍了,咬了咬牙便说道:“奴婢去轩宇宫探望之前掖庭的友人,但是那里对我们崇昕宫的人甚为排斥,所以奴婢就大胆换了袍子,想说是掖庭打杂的……”我心知这个谎言有些蹩脚,但是还算有些原由,所以便含糊地说了出来。
“快回去吧!殿下正在等你。”
“为什么?”我心下一惊,那个强奸犯等我做甚?于是不经大脑,一下就吐出疑问。
仟翼却不疾不徐地向一旁看了一下,确定周边无人才说道:“皇上今晨下旨将秦伯公的独女指给殿下做正妃。”
“那这与殿下寻奴婢又有何关联?”
“殿下不想娶妃,遂便借故推了。”他的嗓音依旧温润,不过这边顿了顿,才又说道:“先前殿下说了将你留在身畔,若公开边收了你,而那边推脱又有些不妥,因此殿下寻你,让你暗中进崇晖殿后就别再出来了。”
“殿下已经将事情掩了,奴婢也不会说出去,不如将奴婢贬到其它地方,这样殿下便不需费心。”
我这话一出口,仟副总管眉心微拧,他许是思寻了一番为何我会这样说,而后才开口说道:“这些都是殿下定夺,你我不能多言,你许是有不痛快,但作为崇昕宫的奴婢,难道殿下那样对你还有错吗?”
他竟听出了我的不乐意,是的,那夜我就已经表现出来了,难道此刻会兴高采烈地谢谢三皇子的恻隐收留?
不过,被他一数落,我心中倒是清醒了一些。
是的,我既知晓了三皇子的秘密,打发一边是不可能的,没有灭我的口便应偷笑才是。再则,楚渊的事,贞皇后不会善罢甘休,三皇子让我暗中去崇晖殿,没准能暂时躲上几日。
而且留在三皇子身边,他以后做了太子,若要加害楚渊,我到时不是可以见机行事?
想到这,我来了精神:“仟副总管教训的是,奴婢知错了。”
“那快回去吧!”
“可这身衣裳?”
仟翼已经转身往崇昕宫而去:“没事,就这样,我领着你,没人敢说什么。”
我不再多言,也迈开步履,随在他的身后,向崇昕宫而去。
我们才走到崇昕宫靠西的宫墙,便遇见傍晚习惯性在附近散步的楚翊。
我颌首,将头俯得更低一些,跟着仟翼停下了脚步。
“翊殿下万福金安。”
“有找到人吗?”三皇子楚翊淡淡地开口问仟翼。
仟翼微微侧过身子,将目光瞥向我,而那三皇子楚翊也顺着他的视线,将眸光探向我。
待他看清时,竟挑了挑眉,而后凤眸微眯道:“嗯,这样可以,你将她带进去,尽量别让人看见。”
还未曾反应过来,仟翼忽然拽住我的肩膀,而后纵身一跃,竟把我拎到了宫墙上。
我在宫墙站定,知道自己恐高,所以也没往下看,只是抚了抚被他抓得生疼的左肩。
“妍宫女,冒犯了。”
切,我也不指望一个太监能怜香惜玉到哪里去?我心中还没嘀咕完,又被他一拽一扯地往崇晖殿而去。
瑞丰十五年五月十三崇昕宫外围的下人房燃起熊熊大火。
我没有想过三皇子竟如此费周章,只是为了不娶妃而隐藏起我,更制造了我已身亡的假象。
后来我无意中听见他与仟副总管的谈话才得知,那场大火也是为了处理贞皇后安插在崇昕宫的几名细作。
可是令我非常内疚的是,楚渊一夜白了头发。所有人都以为是太子之位不是他而愁苦成这样,都道他看似淡薄名利,没想到竟如此看重权位。可我知道,他一定是以为我死在那场大火里,这才悲伤成这样。我心急如焚,却无法去支会他我还活着。
只因我不单单是被楚翊藏在寝殿,更是软禁于此,根本与外面毫无联系。
我似判了无期徒刑,被监禁在崇昕宫寝殿的一角。被封为太子的翊殿下没有迁居东宫,依旧住在崇昕宫。
皇上很快就将大权交给了他,这让我觉得,皇上封他为太子并非是楚渊受伤后才决定的,要不何以这般急切让他太子之位固若金汤。
所幸的是,做了储君的楚翊要代理朝政,所以非常忙碌。所以我总是在他去早朝的时候去他的屋子整理,而后便躲在自己的厢房内摘抄诗经手札,一步也不踏出门去。他没有传唤过我,因此我的刻意躲避很有效果。
瑞丰十五年十二月初五楚渊去康沅已经两百天
我计算着太子殿下观察与考核我的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是的,想要在他身边打探一些事情,必须得到他的信任才有用。而他若要对楚渊有什么动作,势必也需要做长久的筹谋与打算,因此我没有非常着急,而是耐着性子刻意地避开他。
终于在今天,这个机会来了。仟副总管有些神秘地找到我,表情有些焦灼:“殿下在宫外受了伤,为了不声张。他先不回宫,你将这身太监袍子换上,我领你去照顾殿下。”
瑞丰十六年三月初三我为自己感到可悲
我竟忘记了初衷,原先想着接近他,倘若自己有勇气杀了他,便是对楚渊消除隐患的最好办法。
可是……可是我竟会觉得他若是皇帝,一定会是一个明君。我后悔那日经过雪地时,望见他练剑时的身影,今日我竟会久久的抚平他悬挂在衣架上的朝服,将所有细小的褶皱抚平。
我想,我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为此我惶恐,我心中一次次默念楚渊的名字,提醒自己心中思念的应该是谁。
祥宁元年五月初五今年的端午节,我还是不能去老槐那里。
以前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在老槐树下埋下一个心愿,今年还是不能离开正合宫。
楚翊登基的过程很顺利,转眼已经满百日了。众臣家中的不少闺阁小姐将在下月入宫,楚翊已无法再拒娶先皇指给他的正妻。
但我听说秦伯宫的女儿秦珂俏丽可人,却也不失端庄贤淑,可是楚翊不知为了什么?竟跟我说她入宫后仅封为昭仪。
我疑惑是不是为了沈倾城而留下那个正妻之位?但他曾对仟翼说:“即已无缘,便不强求,君当以国为重,不为儿女情长分神。”
当我得知,楚翊竟从不看沈倾城给他的信时,心中竟会欢喜异常。他只让仟翼代笔回复,嘱她好好照顾自己,别为旧事伤神。
其实楚翊在男女情事上很单纯,就比如说,他觉得我向来沉默是因为性子就是这样,总说我是最乖巧的女子。又比如说,他竟识不破沈倾城想要脚踩两船的伎俩,还天真的以为沈倾城曾经也钟情于他。
可我没有将对他的感觉显现出来,因为他似乎很喜欢沉默本分的我,所以我为了做到他喜欢的样子,依旧维持着少言静怡的样子。
祥宁元年腊月他后宫的妃嫔再次增了五人,而我依旧是正合宫的副总管
楚翊登基后,他将我变成了太监,化名夏言。可是他一次都没有去过后宫,有时我觉得这样很好,可以离他很近,有时又很不安,因为我什么都不是,连女人都不能做。
我还在自己喝避子汤,仟翼给我药时说,皇上早就没让我吃这个东西,劝我别在自己偷着熬药了,日后会真的无法生育的。可我没管那么多,只因我生的孩子在这世界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吗?皇家的孩子没有几个能安乐一生的,先皇共育有六子,可是最后只有楚翊与楚渊还在。
而我虽是宫中侍寝最多的女人,但是却是正合宫的辛秘,没有人知晓的一个地下床奴而已。
楚翊童年很苦闷,我只是他倾诉苦闷心声的活人手札而已。
祥宁次年六月二十三楚翊依旧阴晴不定
今日他忽然带了一个嫔妃到正合宫,这是他第一次与其它女人近距离接触,我只能伫立在门外听候吩咐。
可是他又暴戾的将那妃嫔赶了出来,甚至当众杖刑。我不敢目睹这个凄惨情景,只因在门外时,没有听到她犯了什么事而触犯了楚翊的龙威,于是我跪下来向那可怜的女子求情,也为了不让他变成一个令人惧怕的暴君。
可是楚翊却是踹了我一脚,依旧命侍卫行刑。而后又奔出了正合宫。入夜他回来后,我才知晓,他去了惠兰宫庄昭仪那了。
这是他第一次去后宫宠幸嫔妃。我也终于发现自己的可悲,原来我什么都不是,还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躲进自己偏殿的厢房假装安静地睡去。
祥宁次年腊月初十楚翊脾气越发暴躁,总是找我的茬。
我觉得自己患上了抑郁症,总是想着这样幽禁与折磨,不如一了百了。
不过我不会自杀,因为我知道他太多秘密了,所以迟早有一天他会杀了我!我变得很淡然,怎样都无所谓。
楚渊让我守着这颗心,曾经没有守好,没想到竟是这样才让我醒悟,才将自己的情感全部封锁,包括对楚渊的愧疚。
只有这样,我才不会痛苦,只有行尸走肉,我才不会悲伤。
人到了无欲无求,便会无忧无虑。
祥宁三年十月初一楚翊终于让我选白绫还是鸠酒
我肯定很淡然的接受,也写下这本手札的最后一页,我准备在我挂上白绫前将它焚烧。
这样我在这个时空,便什么也没有留下。
楚渊,我命都没了,也就不欠你什么了,这辈子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