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微暗,愁云密布
淅淅沥沥的雨滴,在这宁静的雨夜仿似天籁般的旋律,又似充满无尽哀愁的夜曲,阿妍的心如同雨滴声响一般忐忑徘徊着。
离开燕国的京城已十五日,这半月她走得很慢很慢,只为了能护住肚子内的小生命。
她轻轻抚摸着腹部,这里还没有一点鼓起的痕迹,却已接近两个月了。
阿妍想到孕育的生命,心中开始甜蜜起来,她给宝贝起了个小名安安。
那日在山中的庵堂借宿,好心的师太替她把了脉,说孩子应该没事,但她的身子还很虚弱,所以不能再过于劳苦,否则对她对安安都不好。
可当时的阿妍不能休息,在燕国境内迟早会被慕容昊发现,所以她一直往东北方向走着。
这一路上她一直问自己,应该往东寻找与东黎对弈的龅牙大哥,还是往北回到楚翊身边?
最终她决定不管东还是北,以中间方向行去。这样既避免了慕容昊猜测出她的行踪,又可推迟决定自己最终投奔的人选。
现在安安就是她的寄托,楚翊是安安的父亲,安安是不是想要去父亲身边呢?
但阿妍觉得还是寻找龅牙大哥最为妥当,龅牙大哥不知她并非亲妹妹,一定还会如先前那样护她待她的。
所以阿妍想着去寻找龅牙大哥,但又怕楚翊最终会知道她的存在,这样会不会迁怒龅牙大哥呢?
她徘徊,她犹豫,但是她似乎别无选择。现在身上银子不多,很难挺着肚子维持下去。
她遥望天际,暗夜飘雨却道不尽心中惆怅。
之前问过路,说穿过这片山林前面几十里有一个小县,她必须在那个县上逗留几日,让自己休息几日,也试着谋筹一些盘缠。
曾想过骑马赶路,但她担心安安经受不起颠簸。而雇佣马车,这笔费用她承担不起,所以这几****靠自己的一双脚走着,为了安安,她走一个时辰便歇一个时辰,就怕安安会有异样。
所幸她的安安很乖,没有发生她所担心的事情。只是因为这般慢速赶路,她常常留宿荒郊。
数日的漂泊,她学会了寻找栖身之所,今日她很幸运寻找了一棵大树与大石形成的凹穴过夜。
还好她个子娇小,能够爬上来躲雨,不过尽管这样,她还是不敢让自己闭起双眼。
身畔虽撒了白日城镇备下的避开蛇虫鼠蚁的药粉,但这样的雨夜无法燃起篝火,她不能睡去,万一有野兽过来该如何是好。
不过真要那样,便是她命,只是苦了安安了。
阿妍惊觉自己的悲观,扬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别想有的没的,安安一定没事的,这里没有兽类留下的味道,所以没事的……没事的。“
为了安安,她不能总想着不好的事情,这样会影响安安的性格,尽管阿妍没有给安安最平安的成长环境,但她在尽她最大的努力给安安最好的,包括她的思想,因为是对安安最启蒙的胎教。
她双手抱着双膝,越发蜷缩着碎碎念起来。她脚边的匕首是已经出鞘的,为的是万一有个紧急情况便省去拔出的步骤。
多日来,夜晚的她总是这般小心翼翼,一刻不让自己闭眼,一刻不让自己睡去。
转眼又是十日
阿妍静静得坐在茶社内等候着送银子的人。
她已在这守了五日了,之前几日一直在乌连县瞎转悠,一直思寻如何谋生的她最终决定扮作算命先生这条路子。
于是她来到了县上香火最鼎盛的寺庙观察了一日,发现庙前的解签算卦的人都相互熟识,估计她若插一脚,会遭他们欺凌驱逐。
但她的身份特殊,街上虽没有公开缉拿她的画像,但是她还是怕碰见慕容昊的人。
就算面上加了胎痣和胡子,阿妍觉得还是尽量避免到人群多的地方为好。
所以她为难得斟酌后,还是厚着脸皮,赖在这座山下的茶社候客。
说是茶社,其实就是竹子与稻草搭建的简易棚子,大家管这里售茶的大娘叫金大娘。
金大娘在这摆摊卖茶已经十多年了,许多上山求神的人,下山时都会在这里歇脚一下,喝点清茶缓缓疲劳。
起先阿妍是故意向金大娘买茶的,然后将写着招牌“掐指算命”四个大字的撑杆放在视线最醒目处,她的一碗茶一喝就快一日。
就在饱受金大娘的冷眼与鄙视时,终于在长时间的守株待兔下,有一位下轿歇息的妇人向阿妍询问签文了,这才让有些想退却的阿妍开了张,有了第一笔收入。
其实算命这东西,了解个皮毛,主要还要考验嘴皮子能不能兜,只要能兜,与对方相互“交流”中深入“沟通”便能了解许多信息,这样就能扯出一些让人觉得料事如神的东西来。
如若没有忽悠成功,那也没损失,倘若能说得通,那么便会有些收入了。
所幸阿妍对第一个客户的说辞很是顺利,第一单便开张大吉。
不过,她有了收入,并不是全部留起来,而是很主动很识趣地分了三成给金大娘。
都说银子能使鬼推磨,售茶的金大娘见到能有分红,那是心中乐开了花,后来还时不时给她介绍起客人来。
阿妍这才有了这个两厢得利的蹲点了,这样即不怕庵前那些老算卦的驱赶,又有个挡风遮雨的茅草棚,可谓是时来运转,日子过得与之前数日大不相同起来。
“夏先生,来吃块糕,我那二儿子一早做的。”金大娘的二儿子是挑着担子去山上的寺庙卖桂花糕的,如果早些卖完,也会来茶社帮着金大娘。
“谢谢大娘,这一早上,我还未开张呢,这吃你糕,心里过意不去。”
“夏先生,哪的话啊,今日是破日,所以上香的人少一些,昨日不是挺多人的,你对大娘的好,大娘记得。”金大娘想着昨日阿妍多给了一吊钱而乐开了花。
阿妍生生扯出一抹笑容,其实她故意多给一吊钱,便是为了套近乎。她为了租金大娘家中那间多出来的破屋子才这样做的。
阿妍心里盘算,假如金大娘能顺利的将空房租给她一个月,她就要用这个月好好养养她的安安,等到安安三个月胎稳后,便可以再次出发赶路了。
本来她是想过直接开口的,因为金大娘市侩的性子,哪有有钱不赚的道理啊?只是她又顾虑金大娘会不会要求看她的路引,万一金大娘不愿意让身份不明的她住进去,那就不好办了。
可她是逃出来的,哪里会有官府发放的路引?在这个朝代,到处游历的人都要携着能证明身份的路引,那上面篆刻有官府印鉴,还有名讳。
而她一个说话明显是外地口音的人,没有路引很容易引人怀疑。
所以阿妍至今不敢住客栈,依旧既心虚又谨慎得委屈自己晚上摸进寺庙外的观景塔里过夜。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转眼已经入冬,和南面的燕国京都不同,乌龙镇已经比较靠北边,还是一个山区城镇,算日子,怕是要到了下霜月份了。
所以她这才对金大娘适当得做一些感情投资,指望能一来二去更熟识一些,也好让金大娘在她过几天说租房子时能忘记路引这东西。
她正这般想着,便见远处行来一顶暖轿。
看装饰,应是普通财主女眷的轿子,不像官宦人家。
阿妍理理衣袍,故作淡定得拿出一张宣纸,执起自己加工的鹅毛笔在砚台上蘸了些墨,便在纸上工整得排起杜撰的生辰八字。
她翘起五指,用拇指时不时得在另外四指之间点上一点,做出正在认真掐算的模样。
前方的暖轿行下一名约莫四十岁的妇人,看样子不像是上山祈福的,她一身绛红绣花百幅裙,看起来颇有品位的样子。
阿妍用余光打量了一下,依旧装作没有发现她们的到来。
金大娘一如既往得笑脸询问:“夫人是要菊花茶还是七叶胆?”
那名妇人淡淡掠了一下金大娘:“就菊花好了。”
“马上就来,夫人请坐。”
那名妇人没有立刻坐入金大娘搬出的椅子,而是行至阿妍身旁,认真的看着她竹竿上挂出的算命招牌。
“不是神算,不会称骨,只论五行,只论机缘。”那名妇人低声念叨出上面的几个小字。
阿妍将目光从宣纸上收回:“夫人有兴趣算算?”
妇人浅浅一笑:“不瞒先生,日前听娘家的姨说过,在这茶社曾找先生算了一算,觉得先生说话颇为中肯,今日妾身便想来找先生看看。”
阿妍微微颌首:“那夫人是因为鄙人的那几句而犹豫?”
“一般的算命先生,都称自己神算,先生却说自己不是神算,连八字称骨都不会,这可不是为了营生而做的事。”
“夫人所说的娘家的姨,想必也未说鄙人算得有多准,却只说中肯。鄙人向来有多少斤两就做多少事,不是神仙便无法左右命运,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还有四积德与五读书。是先有“命”,而后才有“运”。论命还是道运,却不能一竿子而论,祖上三代是否庇荫,家中风水都能是变数,故而鄙人只论机缘,只排八字五行,不能妄称自己赛神仙。”阿妍将事前早就为自己备下的台词有模有样的念了一遍,再将眸光探向这名妇人,见她没有不耐烦,反听得津津有味,便知今日兜得差不多的话,便能开张。
她见这妇人没有说话,抬手取起一旁水杯,轻啜了口茶水,蕴了抹笑意说道:“如若鄙人真有神算本事,不如掐指一算,哪块宝地聚财,往那地上一挖,便有盘缠云游四方不为柴米而愁了。”
那名夫人一听,秀眉微挑,掩嘴笑了笑说道:“先生说的倒是在理,那妾身就请先生算上一算。”
阿妍心下判研了一番,这名妇人举止谈吐颇为讲究,倒像大户人家出生,应是正房夫人,另外见着神色似乎不像心事重重,一般特意来算命的人都是有些愁苦郁闷的事情才对。
她一边想着,一边从身边的匣子中取出一张红纸,再执起鹅毛笔随口问道:“夫人是算自己还是算家人?”
那名夫人落座,抬手向一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侍从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阿妍接过,打开看个清楚,待发现竟是生辰八字时,心中暗暗一乐。只因这样写好生辰八字或者能够直接报上来的,就省去她借故去趟茅房,偷偷查表格了。
“那夫人先喝杯茶,待鄙人先排上一排。”
“那就有劳先生了。”
阿妍颌首,在红纸上抄下那个生辰八字:
庚申丁亥丙申癸巳
接而她搁笔审思了一会儿,便拿出案上的书籍,打开五行的那一页,对着那夫人说道:“庚申年出生的人属猴,年柱五行属木,乃石榴木,鄙人排盘并非像其他先生那般一气呵成得排,而是分开为夫人讲述,而后再全盘道来。”
夫人颌首:“那先生平时如何就如何,先生看个仔细,妾身再问先生好了。”
阿妍心中又是暗暗得意,一边排一边说,便可好好查阅书本,不会显得不专业。
“妇人且看,这书上讲石榴木命者命主……”阿妍边为妇人讲解,而后一个一个得将那份生辰八字相对应的纳音一一查找而书写了出来。
她每写一个便讲解一个,那名妇人很是耐心得一个一个领悟,她也便兜得玄乎专业得为她说,说得她有些雾水又感觉头头是道,终于在阿妍觉得分别查得差不多了,可以开始兜总的了,这才合起了书籍。
“夫人,你可有注意,鄙人至今未问夫人这命是男命还是女命。”
那名夫人浅浅一笑:“方才见先生很是认真详细地排命,妾身都忘了这事。”
阿妍见她竟没有说出男还是女,便故意再次凝了凝红纸上所排的命盘,试着赌一下男女,如若猜错,她也能兜回来。
她之前想靠这吃饭,便是因为在现代的外公是做这个的,从小就是外婆将她带大,虽然外公去世的早,但小时候在他身边耳闻目染,还是稍稍有些小皮毛的。
她再想了想,这个八字是刚好十八岁的年轻人,应是这个夫人的晚辈,且是子女的可能性大。而这名妇人不像是妾氏。
阿妍没有过久判研,便开口说道:“此命以男命为好,女子便需略略化解一番,如若是男子的八字,鄙人在此恭喜夫人,此命之人乃贵人也。”
那夫人一听,立刻眉开眼笑,阿妍笃定她猜的没错,是她儿子才对。
“先生说男命为贵,这正是我那长子的八字,先前也曾有算命先生说妾身这儿子命贵。”
阿妍颌首,心中想有几个算命的会看你一个夫人,说你夫人的儿子命贱?这不是废话吗?不过知道是长子就好。
“此命五行排起来还算均衡,以长为好,若是嫡子那就正常,若是嫡孙就对祖业有护。”
“是嫡子,却不是嫡孙,这是不是不好呢?”
“夫人莫急,没有不好,只是嫡孙对祖上留下的祖业更好,若不是嫡孙,便是他会辛劳一些,要靠自己大展拳脚,建立事业基石,相比之下略微劳碌艰辛一些,但前途更是无量。”
此刻她见夫人微微颌首,便赶忙问出:“不知夫人现在是想知道这公子的功名还是婚配,亦或者是算其他呢?”
“妾身想问问他可有考取功名的命。”
阿妍笑了笑:“这公子命好,只是命中有年柱与月柱是猴,鄙人认为他恐要年少离家会对他更好,若一直是傍在夫人身边,那鄙人倒觉得婚配可以略迟一些……”
阿妍耐心得与夫人兜着,又让夫人心理舒服,却也想多兜几句好话有个赏钱。
终于在她废了一个时辰口舌,那名妇人很是满意得取出了五两银子递给她。
阿妍手中掂着赏钱心中亦是一乐,望了望远去的轿子,又掠见那金大娘闪着精光的目光,
阿妍心下想想,觉得这会儿开口跟金大娘说租她那间破屋子,应当是会一口应允的吧!
金大娘现在的模样,应该知道这算命许是能有些油水,运气好的话,像今日便能分个几日辛苦才能换来的茶水钱。
金大娘是市侩的人,如果她是小金主,小金主又落脚在她的宅子里,不是守着多一块收入吗?
阿妍这样想着,但觉得不够保险,应该要吊吊着金大娘的胃口,让她期盼着进口袋的银子才行:“金大娘,刚才那夫人出手挺大方的,我今日一天没开张,没有银子给您利钱。我现在便去城里买身厚实些的衣裳,大娘,回头就找回利钱给你啊!”
阿妍不去看金大娘的脸色,立刻起身便往外走,那算命的杆子也搁在她那没有拿走。
她想着,今日除了备下厚的衣裳,更要溜达许久都不回去,让那金大娘心中打鼓,等到她回去的时候,给她利钱再开口租住在她的破屋,那金大娘才会有觉得她住在她那才有安全感,起码不用担心该得的钱打了水漂
阿妍心下这样想着,迈步继续朝镇上走去,寻思着要不要买口大锅,这几天入夜开始凉了,她都不敢趁着黑夜往后山溪中洗澡了,现在的身子可不是一个人,所以她格外小心。
来到镇上,她先去了趟药铺,备了些安胎药,正打算再去看看棉衣时,便见前方几人骑着大马穿行而来。
阿妍一眼就看见其中一人的样子,只因他的雪白发丝格外醒目,阿妍立刻抿住呼吸,怔愣了起来。
这是燕国,虽靠近北华,但是他为何会在这?难道被楚翊缉拿,也逃逸到这里?
她不敢去多想,闪身躲到一个僻静的小巷,不让那个让她无比痛苦与失望的楚渊看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