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这郑丰寻着声音回头去看,只见一油光满面,白里透红的小生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脸急切。
这小生走近了一看,发现郑丰正立在堂前,先是一愣,随即正定了颜色,向着郑丰的舅舅,周通周总捕作揖道:“禀给周总捕,后天晌午,嫌犯即可押到,知府老爷说了,请总捕上下打点一番,莫要出了什么岔子才好。这二人的供词今日早些时候已经快马呈上,我这就去处理罢。”言罢,瞥了一眼低着头不说话的郑丰,拂袖转身便走。
周通干笑了两声,对着郑丰道:“贤侄啊,这事情知府老爷已经知晓。陵州府几十年来没有过命案,如今可好。两起命案连发,咱家也不好做啊。这样,我给你打个包票,你这两个兄弟押上来了,我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等等看,如果有办法,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看如何?”
郑丰心里是暗暗叫苦,这话说得,明摆着是没了办法,打着花腔,也罢,眼下是真没有什么招数能使得出来。范亭高烨两人,怕是回天乏术了。当即做了揖:“舅舅,如此甚好,还劳烦舅舅多多思量,想想办法了。侄儿先告退。”
周通把手一挥,拉住了郑丰道:“唉,贤侄啊。你大老远的跑来,咱家还没好好的招呼你吃喝,若是叫你母亲知晓了,岂不是要怪罪于我?你看,这日头正盛,马上就快到晌午了,不如就在我这儿吃过了,我在着人已快马相送,你看可好?”
郑丰暗自叹了口气,总算还是有得吃喝,也不算什么也没捞着:“舅舅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还有一兄弟,在这石桥一端相候,还望舅舅准我把他给招呼上。”
周通大笑三声,声如洪钟:“去罢,你且去罢。我还有公务要办,你俩就在这边厢凉亭里吃吃茶,稍候片刻啊,稍候片刻。”
郑丰作揖回礼,低着头退出来了。这边阿杜正立在那石桥上,等得心焦,瞅着大哥出来了,急急忙忙快步上前去问道:“大哥,大哥。你跟你舅舅分说清楚没有?”
郑丰不语,只点头应付道。阿杜见郑丰也不说话,又问道:“那你舅舅是应承了没应承啊?二哥五弟这次能给捞出来么?”
郑丰长叹一口气,也不看阿杜,自顾自的说道:“没救了,知府老爷已经知道这事,依我看,多半也是知道他们两个是屈打成招,但是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非要捉了他们二人去当替死鬼,这有什么办法嘛!”
阿杜的脸色忽的一下抽搐了起来:“那那那…大哥!你可还要想想办法,这三哥惨死街头,二哥五弟又要被捉了去替罪,我们兄弟五人这么一闹,岂不是就只剩下你我?!”
郑丰一拳击在阿杜的胸口,叹道:“你以为我想见死不救吗?我是,唉!我是真的没有办法,难不成你要我到时候劫法场吗?!”
阿杜听得大哥说如此,心头先是一惊,却猛一头的窜出来一个想法,轻声低语道:“大哥,你且附耳过来,我偏偏刚才想起了一个办法。”
郑丰狐疑的看着阿杜,但也俯身过去,听他说如何如何。阿杜轻声咳嗽两声,低语道:“大哥,你可知道,前几日这九州盟的盟主江知秋江大侠来过我们陵州?”
郑丰点头道:“我自然知晓,那日在陵州衙门,我们还见过一面不是。”
阿杜加快了语速道:“那江大侠与我颇还有些情面,不如我们去寻他,看看他有没有办法,救得下二哥和五弟的性命。”
郑丰站直了身子,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阿杜,问道:“难不成这江大侠还要收你进他的九州盟不成?你有这么大的面子吗?他肯卖你这个面子吗?再一个,这九州盟不过江湖民间结社组织,安敢跟朝廷官府相争?”
阿杜听得郑丰说如此,也是急了,抓住郑丰的手道:“大哥!眼下已经没了办法,我们若是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江大侠没有办法救人嘛?”
郑丰略微思索一番,道:“也罢,眼下先如此吧,若是等山穷水尽真的没有锤子办法了,你再去寻这江大侠想办法吧。”说罢,抬头一看,现已经是晌午时分,又回头对阿杜道:“五弟,我们先歇一会儿,一会儿好好吃喝了,我们回陵州去,再想想办法罢。”
现如今,眼下也只有如此办法罢了。阿杜心想,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找这个江大盟主,他是否肯帮忙,是否想得出来法子帮忙都是问题,再一个,我到底去何处寻他又未可知,只知大概在渝州一带。唉,想来心慌发乱,不如不想。
且说这会儿,已经是日上三竿,晌午时分了。这常老三却还在屋里打点行装。秋月一脸怒色的立在一旁,指指点点,自用过了早点之后,这厮就在屋里收拾东西,东摸摸西搞搞,不知道在干嘛,本来说趁着清晨的时光就出城借道而走,这会儿可好,都日上三竿,太阳大大的挂在空中了。秋月实在忍也忍不住,骂道:“我说你到底在干什么?你是想要如何?若是不想走,那是万万不能,赶紧的吧,收拾个什么?你能有什么好收拾的,男子汉大丈夫,偏偏要做小女儿姿态,就不能干干脆脆的吗?”
常老三听得师傅叫骂,暗自叹道,自己的小技俩被识破了,想耽误一会儿时辰也耽误不了,只好回过头来苦苦笑道:“师傅啊,不是我有意要拖延,你看这会儿日头正盛,有些炎热了,不如我们消消暑,再走也不迟嘛。”
秋月是真的被自己的这个死乞白赖的徒弟气得不行,竟是用手指着常老三的鼻子道:“万万不可!你师叔远道而来,就为了接你回去那圣教之中,你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应付?到底是如何,你老老实实的说来我听!”
常老三干笑了两声,用手摸了摸鼻梁,尴尬道:“这个嘛...师傅啊,我只是想着我这一去也是好几年,我能不能跟我这陵州的街坊邻里话别话别,再跟我的故知好友作别呢?”
秋月反倒是被气得笑了,道:“常青山啊,常青山。你走之后,这街坊邻里的不欢声载道,像送瘟神一般的烧香诵经,老娘都懒得信。你能有什么故知好友?一群杀鸡屠狗之辈,贩猪织履之徒,一群游手好闲的二流子,能算得上是好友?你赶紧的走罢,就是我,也偏偏见你见得心烦了!”
常老三苦笑道:“唉,师傅,你可别这么说。我这一走这好几年,您要是能不想我,我都不信。哈哈哈哈哈…”
秋月微微一笑,如海棠花开一般,展颜轻笑道:“你少来跟为师贫嘴,你师叔在院里坐了好一会儿了,茶也吃了不少,你且好生去罢。”
常老三这才把打点好的行装捡起来背在身上,对着秋月作揖道:“也罢,师傅,既然您开腔了,我就不去啰里啰嗦的话别的,没办法。我这就跟师叔去了吧,免得她也久等了。师傅!你且好生照看自己吧。”说罢,转身拂袖就要走。这秋月像是恍惚间猛的想起来什么事,一把揪住了他,常老三转过头来,一脸疑惑的望着他师傅道:“莫不是师傅您改了注意,舍不得我走啦?”
秋月只是淡淡的笑着,从怀里掏出来一把竹笛,送与常老三手中。只见那竹笛通体翠绿,纹理清晰,像是精心打磨过的一般,周身浑然一体,如玉般透明,下坠一穗,穗有一捻,用玛瑙朱石为配,红绿相配,好看至极。常老三结果这竹笛,细下大量了,只见那挂着穗捻的上面有几个小字,上书“青山常在”。常老三心里是吃了一阵惊喜,抬头笑道:“师傅,您有心了啊。这笛子如此好看,想来也是音色不俗,定有余音绕梁之功效啊。”
秋月笑道:“你能喜欢就好,也算为师送你个念想吧。好啦,你师叔等得可真的是够呛了,赶紧去罢。”
常青山其实磨蹭了这么半天,心里只想着能跟师傅多待上片刻,自己打小无父无母,不知道师傅是在哪天发了善心,把自己给捡了回来,拉扯这十六年,说是以师徒相称,常青山心里可是一直拿秋月当半个娘来看待。这十六年来,是寸步不离身边,但当离去,心里自然不舍。常老三就那么立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师傅,师傅一直在笑,笑颜如花,如花似玉。常老三缓缓开口道:“师傅啊,我想你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女吧。”
秋月一脸狐疑的道:“废话,我不仅仅当年是个美女,现在依旧是,你懂吗?啊?你懂吗?”秋月说道后来,竟然是用手不停的拍打常老三的肩膀。
常老三的个子不高,皮肤黝黑,也不算长得好看,只是将就着能看上几眼,不至于碍了人的眼。常老三看着师傅笑骂他,他自己也笑了,缓缓道:“那,师傅,徒儿这几年就不能陪着你了,你自己保重罢。徒儿这就走了。”说罢,转身推门而去。秋月摇了摇头,看着自己徒弟的背影,黯然道:“一路小心啊,师姐!”
嘴上是提醒着宓月,却心里惦记的还是常老三,毕竟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如今,如今。这孩子身上的秘密,这孩子今后要承担的事情,要经历的磨难,自己不敢想。每每想起来就一夜一夜的睡不着。多希望他就是自己不知道哪天发了善心,在哪个不知名的地方捡来的一个寻常的孩子,自己拉扯他长大,看着他娶亲,看着他生子,然后自己被他伺候着,慢慢的老去,进到棺材里面去。秋月想着想着,看着常老三和宓月立在自家的院落里,跟自己点点头,作了揖道别,她也只是笑笑,脸上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忧虑。
儿行千里母担忧,常青山,怎么就不是这秋月的心头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