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自张继的诗后,寒山寺的香火一年四季都很旺盛,即便是冷风刺骨的寒冬。
寒山寺的青瓦已披上白雪,寺门大开,却怎么也瞧不见,人流早就淹没了寺庙,以往冬日也算香客不断,只是今年似乎格外的多,不光寒山寺的香客陡增,姑苏城的客栈也已客满,原因只有一个,天剑山庄的论剑大会。
论剑大会还有十日,剑客们多早已在半月前到了姑苏城。有来论剑的,当然也有来看热闹的,但不管是论剑,还是看热闹的,既然到了姑苏,肯定要品品清香的碧螺春,看看温婉可人的江南女子,还要尝尝那比姑娘还要醉人的姑苏美酒——温柔乡。
城内的街上人头攒动,有在茶馆里喝茶的儒雅书生,有看着胭脂水粉的清秀姑娘,还有,还有,满身酒味的醉汉。
布衣少年走在街上,布衣已洗得发白,乌黑的长发用一个束带扎起,虽然蓬乱,倒也干净。
少年手里拿着一个酒壶,不时喝上一口,喝得正是温柔乡,温柔乡绵柔香醇,从身体里流过,就好像姑娘葱白纤细的手指掠过你的胸膛,美滋滋的才是,可是少年喝酒时一副痛苦的表情,竟让人觉得喝下去的不是美酒,而是马尿。
少年也觉得自己喝的是马尿,自从几月前喝过柳林酒庄的百年凤酒后,他已觉得喝什么都是马尿,虽是马尿,但他还非得喝不可,一日不喝,便浑身难受,想来这少年也是个资深的酒鬼了。
少年打算再喝一口时,从巷子里冲出来一个人,已将他手中的酒壶撞翻在地,酒水一滴不剩的融化了地上的冰雪。
此时,巷子里又跟出来的几个大汉,大嚷道:“天剑山庄办事,闲人避让!”
原来刚才冲撞自己的是天剑山庄要找的人,姑苏城内敢与天剑山庄作对,这人的胆子想必也不小,我可不愿再趟浑水,还是先跟众人一样躲远为妙。
少年正欲走时,才发现他的腰间已多了两只手,两只葱白纤细的手,姑娘躲在少年身后,双手抓着少年的衣襟,冲来人道:“我夫君在这,看你们谁还敢欺负我!”
夫君?她的夫君在哪?半条街上,只有对面的汉子和他二人站着,其他人早已躲得远远的观望,难不成这姑娘说的夫君是我?
少年甚是惊讶,他回头看着姑娘,姑娘也看着少年,姑娘雪白的脸颊已红透半边,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看着少年,少年一时竟呆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少年道:“姑娘我与你素不相识,莫要害我,莫要害我。”
姑娘不理会少年,冲着几个汉子道:“你们知道我夫君是谁吗,他就是风吹过!”
声音嘹亮,远处围观的众人也都听得一清二楚,大家马上议论起来。
“这就是几月前,打败藏风剑高手的风吹过。”
“原来是个少年,我还以为是个老头。”
“风吹过原来就是这样啊。”
“这两口怎么和天剑山庄结了梁子。”
那边众人七嘴八舌,这边几个汉子也暗自嘀咕。
“这婆娘是骗咱们的吧?”
“要真是风吹过,恐你我几人不是对手。”
“咱们天剑山庄何时怕过谁,更别忘了这是在姑苏城。”
姑苏城最有名的不是寒山寺,不是碧螺春,也不是温柔乡,而是天池山上的天剑山庄。江湖人从不说,姑苏城有个天剑山庄,而是说,天剑山庄有个姑苏城。
汉子们听到天剑山庄几个字,放佛像嗅到了狂人花,已然愤怒的像少年扑去。
天剑山庄对于他们来说是至高的荣誉,比命还重要的荣誉,有人挑衅天剑山庄,那就是打算要他们的命,对于要命的人,他们通常只用一个办法,那就是和他拼命。
一共六个汉子,各执一剑,前后左右、东南西北一起进攻,只刺向一个方向。
少年已无路可退,剑锋越来越近。
六把剑已刺出,剑尖已经汇聚,像雪花一样莹莹发亮。
刚才六人的攻势,正是雪花剑阵,此六人便是天剑山庄的六雪剑客。
每个人代表一个雪花瓣,少一人便不成雪花,雪花剑阵六人合一,心意相通,以合围之势,让对手无处遁身,躲闪不及。
六剑汇聚,雪花成形之时,也就是对手丧命之时。
此刻六剑已经汇聚,却没有人丧命,更没有人受伤。
六把剑全都刺空了,围观的众人没有想到,六剑客更没想想到,只有少年想到了,所以他还活着。
六把刺出的那一刻,少年便已想到。少年纵身一跃,在六剑汇聚时,脚尖一踩,借助剑气,飞身远去。
这样的轻功让人叹为观止,更让人惊奇的是少年的判断能力,要知道,纵身跃起稍早一步或稍晚一步,都会丧命在剑阵内。
不由得不让人怀疑,此人就是风吹过。
姑苏城外,天地近乎一色,不远处流动的河水,为这里把天地分开,河流的不远处,站着两个人,一个姑娘和一个少年。
“你不会真的是风吹过吧?”
“风吹过?什么人?”
“风吹过是一个混蛋。”
“原来你嫁给了一个混蛋。”
姑娘笑了起来,笑的不能停下,笑的直不起腰来,笑声给人一种错觉,好像听见了黄鹂鸟清脆的鸣叫,一阵寒风又将人拉回现实,现在是寒冬,又怎会有美丽的黄鹂鸟,只是有一个美丽的姑娘罢了。
“谁跟你说我嫁人了!”
“方才姑娘亲口说的。”
姑娘似把刚才六雪剑客的事忘的一干二净,片刻才道:“我是逗他们玩的,我并不认识风吹过那个混蛋。”
“你怎么知道风吹过是个混蛋?”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个混蛋?”
少年道:“我不知道?”
姑娘道:“那现在我告诉你他是个混蛋,你知道了吗?”
少年道:“我知道了。”
姑娘道:“你现在知不知道风吹过是个混蛋。”
少年道:“好像知道了。”
姑娘道:“所以风吹过就是一个混蛋。”
说完姑娘又笑了起来。
姑娘笑着看着少年,说道:“你真是个蠢蛋!”
少年道:“我救了你,反倒成了蠢蛋?”
姑娘道:“正因为你救了我,不然你就是个混蛋。”
少年道:“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姑娘道:“你真是个蠢蛋,我应该谢谢你,蠢蛋!”
姑娘道:“蠢蛋你还挺有两下子的,你叫什么啊。”
少年道:“梅友风。”
姑娘道:“分明好大的风,怎么会没有风?”
少年道:“我叫梅友风。”
姑娘大笑了起来,梅友风也笑了起来,两人笑得开出了花,是真的开出了花,开出眼泪花。
梅友风知道姑娘再笑他的名字,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
也许他知道,只是假装不知道。不知道你可曾遇到这样的姑娘,她笑你便开心,她笑开了花,你也就乐开了花。
姑娘起初笑是因为少年的名字,可是笑着笑着,她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
也许她知道,只是假装不知道。不知道你可曾遇见这样的少年,他笑你便开心,他笑开了花,你也就乐开了花。
笑声停止了,遇到麻烦的时候,很少有人笑得出来,到现在两人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惹了天剑山庄这个**烦。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追我吗?”
“为什么?”
“你听说过七色绛吗?”
“听过。”
没人敢找天剑山庄的麻烦,因为你有可能惹到**烦。天剑山庄名剑林立,剑阁内不乏湛卢、纯钩等绝世名剑。
天剑山庄宝剑众多,宝剑配英雄,天下豪杰谁不想拥有一把旷古绝今的名剑,但是天剑山庄的剑只属于天剑山庄,不属于任何一个英雄,不归于任何一个豪杰。
没人敢向天剑山庄讨剑,天剑山庄的绝学——天绝剑,早在百年前便已扬名天下,近百年间,再也没人见过这套剑法,并非因为它失传了,而是因为在这百年间还不曾有一个人敢去找天剑山庄的麻烦。
天绝剑固然可怕,天剑山庄有一样东西比天绝剑更令人胆寒,那就是天剑山庄的暗器——七色绛。
“你知道七色绛现在在哪吗?”
“不在天剑山庄,难道在你这?”
梅友风是在开玩笑,姑娘却十分认真地答到:“是的,在我这里。”
梅友风不太相信,没人敢相信。
七色绛由历代庄主保管,天剑山庄现在的庄主正是莫笑余,没人敢相信一个姑娘能从莫笑余的手中拿走七色绛,除非是他送给姑娘的,但是莫笑余绝不会把天剑山庄的命脉送给他人。
“你不信吗?”
“不太信。”
“如果现在发你现你的剑已不在了,想必你会相信的。”
梅友风摸着自己的腰间,摸了一圈好像也没摸到什么东西。
姑娘此时从手中拿出一把剑来,一把奇怪的剑,一把似剑非剑,三十公分左右的短剑,这也正是梅友风在腰间寻找的东西。
“你什么时候拿走了我的剑?”
“就在你撞我的时候啊”
“分明是你撞的我。”
“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的剑在我这,现在你该信了吧。”
“看来我只能信了。”
江湖上只有一个人从梅友风的身上偷走过东西,梅友风的一个朋友,一个好玩的朋友,可是现在又多了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姑娘,事实就在眼前,梅友风不能不信。
“我看你好像还是不太信。是不是我得把七色绛拿出来给你看看,你才相信。”
“是的。”
“可是我现在不能给你看。”
“为什么,”
“它已经丢了。“
“你这么厉害,它怎么会丢呢?”
“我将它藏在了一个地方,可是等我去拿时,它已经不在了。”
“你为什么要去偷七色绛呢。”
“本想玩几天,就还回去的,可是现在弄丢了,只能被人追着跑了。”
“玩几天?”
“对啊。”
“我到听说江湖上有一个小偷,他偷来的东西玩两天就会还回去。”
“没错就是我。”
“是你?”
“我就是妙手空空儿。”
妙手空空儿,江湖中谁都知道的小偷,可是他永远不会承认自己偷东西,只说自己拿东西,倒也是,他每次偷来的东西都会完好无损的还给人家。
妙手空空儿不只偷好玩的东西,而且偷的都是极有难度的东西。
妙手空空儿最得意的作品,应该就是皇后的夜明珠了,镶在头冠上的夜明珠。
皇后一觉醒来竟不见了头冠上的夜明珠,却多了一张字条——“拿去玩两天“,第三天后,头冠上的夜明珠又完好无缺的回来了。自此后江湖上没有人不知道妙手空空儿的名号。
“妙手空空儿竟是个姑娘?”
“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梅友风强忍着不笑出来,妙手空空儿白了他一眼。
梅友风道:“现在你可知道,你已闯了很大的麻烦,你丢得可是天剑山庄的命脉。”
空空儿:“你可知道,你也已闯了很大的麻烦。”
梅友风道:“哦?”
空空儿道:“因为刚才你救了一很大的麻烦。”
梅友风道:“所以呢?”
空空儿道:“所以你得帮我。”
梅友风道:“帮你什么?”
空空儿道:“帮我找回七色绛。”
梅友风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众人眼前救走空空儿的那一刻,梅友风已经趟进了这趟浑水,天剑山庄的人已经认定了梅友风就是空空儿的同伙,他已惹上了麻烦,现在能做的就是摆脱这个麻烦。
空空儿道:“这样你就可以摆脱麻烦。”
梅友风道:“看来我别无选择。”
空空儿道:“你别无选择。”
梅友风:“既然已被天剑山庄盯上,又怎么能专心地帮你找回七色绛,不如告诉他们七色绛丢了,让他们一起找。”
空空儿:“你还真是个蠢蛋,且不说他们不信,就算他们信了,七色绛可是天剑山庄的命脉,如果江湖人得知七色绛丢了,天剑山庄所有的宝剑无疑就会变作一些野兽的猎物,天剑山庄还能安宁吗?”
空空儿接着道:“天剑山庄现在以为七色绛在我们手里,他们肯定不愿让大家知道七色绛被偷一事,所以绝不会大动作的追捕我们,如若他们知道我们丢了七色绛,那肯定会竭尽全力的杀死我们,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六雪剑客这么简单了。”
梅友风道:“是你一个人偷的,什么我们。”
空空儿道:“现在我们已经拴在一起了,所以就是我们,快说,说我们。”
空空儿推搡着梅友风,“快说啊,蠢蛋。”
梅友风极为难的道:“我们。”
空空儿笑了,笑的那么可爱,那么让人心醉。
“不要叫我空空儿,叫我笑笑。”
“笑笑姑娘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请你帮忙,你怎么能问我怎么办。应该是我问你,梅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
梅友风道:“我们现在要去一个六剑客找不到的地方。”
雪停住了,河水还在流动,寒风还在呼啸,方才的两个人却不见踪影,只留下一行歪斜的脚印,走向姑苏城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