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伊远是母亲的同学，方显放松了些，可是还是很严肃的说：我们要走了，要去找妈妈和叔叔。
听说孩子们要走，伊远有些舍不得，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们是静华的孩子吧！
几乎不假思索地，伊远说：那我送你们去，顺便见见你妈妈。
方显没说什么，只是礼貌地和在场的人告别：叔叔，我们走了。然后又看了一眼之言说：谢谢你帮我妹妹套到了玩具，我们走了。
伊远跟着走在孩子们后面，李国建不知道怎么办好，正好李俊杰抱了一堆零食出来，李国建马上说：你和表妹一起送送他们。
之言高兴地说：好！拉着爸爸的手跟着出门来。四个小孩子分开了零食，当然是女孩子挑剩的是男孩子的，一边走一边还继续聊着，只有方显并不吃东西，面色沉重。伊远跟在最后，若有所思地想着一个问题。因为他惊讶地意识到，走在前面的方显的背身，简直就是三弟小时候一模一样，即使穿的衣服不同，可能是心里作怪甚至方显走路的姿态也很像。三弟？等到伊远意识到在家里自己和三弟长得极为想象，成年后，村里人常常把他们两个错认为对方。那个时候伊远在上学，三弟已经开始帮家里干活，农活使得三弟看起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其实三弟比自己小九岁呢。静华的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背影和神态？刚才只粗粗看了他一眼，就觉得面熟。多少年没见静华了，自己还能认出她来吗？这个时候，会上的人已经多到几乎是摩肩接踵的地步，伊远不敢分神，可是眼睛却不由自主在搜索可能熟悉的身影，那个穿着衬衣和牛仔装的静华…….一面又紧紧跟在几个孩子身后。
伊远不注意，忽然和一个从侧面路口疾走来的人撞到了，对方说一句对不起，马上就要走，伊远看了他一眼，想回一句没关系，话还没出口就愣住了！是王睿，虽然多年未见，可是他不会认错，王睿似乎一点没显老，虽然也是三十出头了，还是当年精瘦的样子，看着王睿根本没看自己而且神色焦急地要离开，伊远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你干啥去，你不认识我了吗？
王睿急着找孩子，已经转了几个圈，寻遍了几乎每个角落，心里火急火燎的，撞了也不知道几次人了，所以并不在意撞到的人是谁，他被伊远抓住胳膊，心里有点恼火，心说对不起都说了，还想咋，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眼看着快一个小时了，人多的，孩子还是没找到。
王睿回头想发火，话已经出口，声音很高：你想咋？那个咋字还在嘴里，认出伊远的王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在这里碰见伊远，这个概率几乎是零嘛！但是他的嘴巴慢慢合拢之后，就不由自主地给了伊远一个拥抱，旁边的人看见两个男人拥抱，都立刻闪开来，觉得这两个人神经有问题。
两个人分开，王睿刚想和伊远寒暄几句，忽然想起来孩子，马上说：你和我一起，找孩子，先。伊远问：谁的孩子？
静华的！咱们快找吧！
你跟我来！伊远拉着王睿，朝孩子们离去的方向追去。
大人的脚步还是快，正当方显带着妹妹走回到套圈的地方的时候，却没有找到母亲，方显的心有点慌，之言和李俊杰也明白了他们可能是找不到妈妈了，也有点急，正在这时，之言眼尖，看见了伊远，立刻跳起来叫着：爸爸！一面摇着小手！因为套圈的地方地势略高些，可以俯瞰到下面的人群。
方显看到王睿的身影，紧绷着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刚刚鼓起的要带着妹妹去找妈妈的雄心壮志也就散去了。伊远已经奔到他们跟前来，抱起了之言，让他叫王睿叔叔。一边说给王睿：这是我女儿。扬扬却拉着王睿的手喊着：叔叔，你去哪里了？我们找不到你和妈妈，方显则一语不发站在旁边嘴角却不由得浮出了笑意，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李俊杰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知道这下子不用再为他们找不到家人而担心了。
之言喊着：爸爸放我下来！
之言有点不好意思，还有比自己小的妹妹扬扬都站地上着呢。
王睿蹲下身子，拉着扬扬的手说：你妈妈在下面等咱们呢！一会儿就去找她。你肚子饿不饿？吃东西了没？这位是伊远叔叔，快叫人。
伊远叔叔！扬扬稚嫩的声音甜甜的。伊远看着她，有点激动，眼睛潮潮的。伊远有看着方显，王睿则盯紧张地盯着伊远看。不用说，方显长得太像伊远了，估计伊远也感觉到这一点了，否则伊远的表情怎么这么慎重？
方显很不自然地叫了声：叔叔。就躲开了伊远的目光。
几个人一齐往环山路边上走去，可是一直走到路边上也没有看到方静华的影子。不管伊远的心如何狂跳着准备再见静华。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不断加速，耳边是之言不断诉说怎么遇见扬扬和方显，说起套圈的过程时候眉飞色舞的，可是伊远似乎都没听见，只是简单地嗯啊对答。这让之言很失望，之言回头看看跟在身后的方显和李俊杰，有点失落。
站在路边又等了一小会儿，方静华还是没有出现，伊远的心渐渐失望起来。他一直打听这些年静华过得好不好，王睿都说挺好的。见不到静华，王睿也担心起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静华不可能不在路边的车站等啊！难道又去了会上找孩子？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的样子，就连孩子们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一个人突然走来他们跟前说：你们谁是王睿？
王睿奇怪地问他：你是谁？
我是替人带话的，有个叫方静华的女人说自己有急事坐公交车先走了，她已经知道你找到了孩子，请你把孩子们带回去。
说完话，那个转身要走，伊远一把拉住他，说：你等等，她真的这么说了？什么时候？
几分钟之前，还给了我一块钱呢！那人不耐烦地说着，要挣脱自己的臂膀。
伊远恨不能把那一块钱要回来，恨不能让时间转回去，他急急地回忆刚才是否看见有公交车开走，可是越是急，大脑中却越是空白一片！伊远放开手，那带口信的人慌忙逃走了，生怕又出现其他状况，要他多说话。伊远狂躁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蹲到路边，满脸的绝望，四个孩子都惊诧地看着他，之言心疼地跑过去，也蹲下去，问伊远：爸爸，你怎么了？
伊远摇摇头，说：没事，我有点不舒服，你玩你的！
真的吗？
之言探究地看着爸爸的脸，伊远躲避着孩子的眼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两只脚上的皮鞋，上面有一层浮土，灰头土脸的皮鞋和他的心境一个样，灰头土脸的，他满腔的想见相见的希望刹那间破灭。
王睿走过来，说：之言，我们要走了，你不去和哥哥姐姐告别吗？
之言点头，跑过去和扬扬方显告别。
王睿也蹲在伊远旁边，递给伊远一根烟，说：抽一根，我就带孩子走了。静华不想见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肯定是看见我们走下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了，总之是故意躲着你的。这是我在西安的地址，你回新疆之前可以来坐坐。
伊远想说很多，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从何问起。最后他只问了一句：方显几岁了？生日是什么时候？
王睿早想到他会问这个，顺嘴就把方显的生日説小了半岁，伊远不相信地摇着头，可是又无力争辩什么，烟蒂掐灭，抛入路边的走水渠里，伊远和王睿同时站起来。回身，方显正站在他们的身后，看着他们。王睿和伊远对望了一眼，没敢继续刚才的话题。
王睿开着车，后座上坐着的扬扬玩了一会儿孙悟空，弄得小手小脸上都是各种颜色，也就那样带着大花脸睡着了。方显没有睡，斜依着背靠，看着车窗外。
妹妹睡了？王睿问。
嗯。
找件衣服给她盖着，免得着凉。
好！
方显给妹妹盖上后窗上放着的王睿的外套，然后继续发呆。
饿不饿？这里有吃的。
不饿。
哦！
叔叔…..方显有话说，却好像有点犹豫。
怎么了？
那个…….
王睿这时候才感觉到方显的语气里的犹豫，心里咯噔一下。
到底怎么了？王睿故作轻松地笑着问。
算了。没什么了。方显下定决心般说。
哦！王睿心里松了口气。不敢再多说一句，害怕方显究根结底地问起来，他没法回答。
还有不多远就要到了，在一个公交车站经过的时候，方显忽然看见了等在路边的妈妈的身影，脱口而出：那是我妈妈！叔叔快停车！
王睿急刹车，差点把扬扬从座位上甩下来，方显托住了妹妹的身子，王睿则停稳了他的北斗星，跑向车站去了。果然，方静华看着相反的方向，显然是在等车。
王睿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方静华回过身，不自然的笑笑。
上车吧，幸亏方显眼尖，不然我们就开回去了。
方静华没有回答，顺从地跟着王睿回到车上。一路无话，也不过十几分钟的样子，就到了静华家的楼下。
方显已经叫醒了妹妹，一起下车，静华忽然想起来似的问：你不上去一起吃饭？
王睿摇头，说：算了，回家陪我妈吃饭。我晚上就回西安，明天来接你们回去。
静华一愣，想了想说：我们也还是回去吧！
王睿有点意外，扭头看了静华一眼，说：那行，吃完饭我来接你们。
好！
方显和扬扬已经上楼去了，静华也准备下车。
静华，你没事吧？王睿问了句。
啊？什么？
没什么！伊远见到了方显问我他的生日呢！
方静华紧张地问：你怎么说？
王睿反问：真的是他的孩子？
静华低呼：是我的孩子！
王睿有点火：是你的孩子，可是也是伊远的孩子！我早就看出来方显长得像他，可是今天亲眼看到父子在一起又不能相认，也觉得心痛了！伊远能问，说明他也起疑心了。难道你打算一直瞒下去吗？我就不明白了，当年你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为什么还要嫁给苏畅？
静华的眼泪下来了！
王睿难得说很多话，话已出口又后悔了，何必呢！自己只要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难道还能要求静华做她不想做的事情吗？这么多年了。都没问也没有说，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话这么多！
对不起，静华，你不想说，我不问了。你放心，我说方显的生日是三月的，他好像不信，却没说什么。你不要担心了！你别哭了！
王睿递给静华纸巾，心疼地恨不能亲手揩去她脸上的泪痕。
下午三点多，静华收拾停当，等着王睿过来。父母在耳边低声嘟囔着抱怨怎么不多住一晚才走。她不想解释，也不想多说什么。这时候方树华抱着儿子回来了，看到姐姐收拾了行礼，很惊讶地问：你今天就回西安？静华点点头，没有多说话，却接过来他怀抱里的孩子，逗弄着侄子和他说话。小家伙在姑姑的怀抱里很安逸地笑着，小手够着静华鬓角的头发。
她人呢？静华忽然问。
出去玩了。树华小声含糊地回道。
树华，你不劝劝她，整天这样跑出去，孩子也不管，怎么得了？
不想管了，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你们两个人要好好谈谈了，日子不是这样过的。晓斌还这样小，你们不能一直冷战下去。
我知道了，姐。树华的声音依旧低沉，似乎是陷入某种深井里发出来的声音，有些空洞和麻木的感觉。
楼下，有喇叭的响声，看来是王睿过来了。静华背起背包，和父母弟弟道别，方显和方扬已经冲到楼下去了。
上了车，在父母和弟弟的目送中，招手说了再见。王睿开着车驶离了圆荷镇，避开车多的县城，直接开往西安去了。
一路上，扬扬缠着妈妈说话，发现妈妈心不在焉地，又转而去缠方显。方显原本话少，这又听见了伊远和王睿的对话，心里难免多了桩不能问的心事。方显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和那个叔叔很像。他还是妈妈的同学，肯定应该也认识爸爸，为什么没有提说？他的头发，像是书里艺术家的样子，他是干什么的？方显想着这些，却什么都没问。最奇怪的是，王睿叔叔为什么要撒谎？自己的生日自记事起就有王睿叔叔订蛋糕的记忆了，他会弄错，那就是笑话。母亲丢失了自己和妹妹，居然没等兄妹两个就离开了，这还是母亲吗？方显在应付妹妹的空档里，瞟了瞟坐在前座的母亲。母亲正微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的样子。面容疲惫而且憔悴。为什么今晚就要回西安呢？难道就是因为……可是方显忽然发现他最在意的事情就是得知那个人是母亲的同学，以为这样就可以有机会和伊之言再见面的想法破灭了，让他下意识的感到一种莫名其妙地失落。
方静华的眼睛干涩，她不想睡，却闭着眼睛靠在靠背上。五月的麦田绿的有点不像话，静华闭着眼似乎都能感觉到。
她见到伊远走在那条路上，而方显就跟在伊远的后面的时候，她觉得像是在做梦。梦里不止一次地出现过这样的场景。甚至是方显跟着伊远扬长而去，她无论怎么呼喊，方显都不回头，然后心痛地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又做了个梦。黑暗里，苏畅的鼾声轻微传来。这个时候，她完全清醒来。坐起来，下床，走到窗边，看漫天的星星亦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城市的某个角落折射着玫瑰色的光芒，夜空总是不太黑的，
难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那个本来不可能出现的人突然出现了？眼看着他越走越近，方静华几乎不能呼吸了，却忽然匆匆奔向路边的超市，掏出一元钱，用蹩脚的方言说明了自己要对方带话给马上走过来的几个人里的那个矮一点的男人，一元钱做报酬。对方开始不答应，最后还是不请不愿地应承了。静华转身跳上刚开来的公交车，隔着车窗看着已经走到了路边的伊远和王睿连同四个孩子。眼泪刷刷地留下来了，静华看不见他了，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痛啊，多少次渴望再看他一眼的，多少次后悔当年也许只是误会了他，心里期盼着他来给自己一个解释，又怕他来给自己解释，在这样的焦灼和矛盾都渐渐淡去的时候，十二年了，他却毫无预兆地出现了，静华知道自己的样子很狼狈，可是她真的不能假装一切都已经过去，轻松地面对着伊远说一句：你好，好久不见！那样的情景现实中是不存在的，不管别人如何，她做不到啊！
现在的生活安宁，不能被破坏，这是静华的信条。
不管苏畅如何，他对自己好，对方显也不错。他们还有扬扬，这就够了。静华心痛地想着，这一辈子，没有你的消息就是好消息，只祈求上苍保佑你平平安安就好！不再见了，真的是不能再见！
到了，王睿踩着刹车，说着。果然已经到了王睿的店门口。里面就是军区大院，已经很萧条的一个院子。能搬出去的人都搬走了，偌大的粗壮的法国梧桐树正在吐出嫩绿的新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