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霓用了几个月时间,才接受了自己变成瘸子这件事。所谓的接受,也就是不再一遍遍骗自己,幻想有一天骨头会完全愈合,她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奔跑。
原来真的是失去的东西才会感到珍贵,曾经她那么讨厌跑步,就算赶公交跑几步,都会气喘吁吁牢骚满腹!现在,每当她看到小区有慢跑的人,都会傻傻站住脚观望,想象那个跑着的人是自己,想到视线模糊。
不仅不能跑,就连正常的走路,也变得好笑了。
深一脚,浅一脚,那样子在别人眼里该有多可笑啊!
甚至有一次她坐公车,还有一个懂事的小朋友给她让座,小朋友说“妈妈,这个姐姐是残疾人,我们帮助她吧。”
林小霓变得害怕见人了,她绝不肯在早上高峰时出门,晚上也要等天黑才肯出来。她想整天猫在家里,却又不得不出去工作,总要赚钱生活,一趟悲惨的美国行,不但把她害成这样,也花光了她所有的积蓄。
幸好原来的公司还肯继续用她,那个老板心地很好,鼓励林小霓说人生总有挫折,不是还能走路么?那些永远坐在轮椅上的人,还有活得精彩的呢!
林小霓默默接受大家的安慰,默默努力工作,默默地不去想未来,在没有人的时候一个人默默哭。
她变成了一个异常沉默的人,带着人人都能感觉到的自卑,就那么无奈地接受了这个命运。
她终于不再想秦白了,因为这样的她,已经不可能再去幻想什么爱情。
夏阳阳最终选择把秦白打来电话的事告诉她,林小霓听完淡淡一笑,没再追问什么。
她放下了,可以结束了。
秦白连续三次输错自己寓所密码后,才暮然想起为了跟林小霓彻底了断,他让袁晶把密码给改了。
他苦笑了下,心里一阵难过。
输入陌生的新密码,叮的一声,门开了,昔日的家展现在他面前,那熟悉的气息几乎要让他落泪。
已经三年了,秦白想不起来自己最后一次回家的情形,他只记得他在冰箱上给小霓留了纸条,要她再等自己最后一次。
这一等就是三年,等到曲终人散。
秦白的呼吸很重,不知怎样才能把胸口的闷气吐出来。他换上拖鞋,其实这很多余,因为地上满是灰尘,一步一个脚印。
更难受的是,屋里到处都是林小霓的影子,他甚至能听到她说话,没好气的声音,“把家搞成这样子,真是受不了你!”
秦白在屋里呆了没几分钟就逃了出来,再呆下去一定会搞得神经错乱。
他又去了隔壁的套间,一进门就看到两个硕大的变形金刚已经组装好了,那是小霓在他刚入狱的几个月,天天精神寄托的事情。他还记得她总是拍照片拿给他看,缠着问他这里该怎么弄、那里该怎么弄!
也许那时,她知道这是唯一一件还能跟他一起做的事,可是他那么残忍,一点都不给她回应,想想她心里该有多失落多害怕。
秦白越回忆越控制不住思念,他原本想把事情办完再跟小霓联络,毕竟复仇也有危险,不想再出什么意外打击她。可是现在他忍不了了,他要现在就见她一面,哪怕不打招呼不说话,只远远的看上一眼也好!
当机立断,他开车飞速赶往林小霓的住所,她租的房子早就换了人,新房主带着提防诧异地看着不速来客,告诉他根本就不认识什么林小霓。
他又去了送她的房子处,透过窗户就能看出,她根本就没来住。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给林妈妈打个电话,可是秦白没那个勇气。
思来想后,他最终还是给阳阳打了电话。
“能告诉我她住在哪吗?”
夏阳阳冷笑,“开什么玩笑,我早告诉你有多远滚多远!”
“我知道你们恨我,我只是想看她一眼都不行吗?”
“给我一个理由,让我觉得像你这种混蛋还有看她一眼的资格。”
理由,他可以给一个。
“袁晶那件事根本不存在,我只是为了让小霓离开我才让她帮忙撒谎的。”
“我怎么信你?”
“有机会吧,我可以让小晶亲自向你证明,她跟她老公感情很好,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夏阳阳凭经验和电话里秦白的语气,判定他不是在撒谎。
“你逼着小霓离开,一点都不伟大,我就当你有苦衷,我可以把她带出来让你看一眼,但你最好有心理准备,她变了许多。”
阳阳给好友打电话,撒谎说家里的保姆有事请假,安琪哭闹着要去公园,她一个人带不过来两个孩子,求她帮忙。
林小霓拒绝了好友的要求,“对不起啊阳阳,我白天不想出门。”
“我开车去接你,到了公园你就坐椅子上,帮我抱抱小王子不行吗?”她的第二个孩子如愿是个男孩,小名王子,已经四个月大了。
林小霓有点心动,她太喜欢小孩,每次跟安琪和王子在一起,她就开心的不得了。
想到能抱抱小宝贝,偶尔被人家嘲笑一下也没关系吧。
“那——”
“就这么定啦,在家等我!”
阳阳挂了她的电话,迅速又给秦白打了电话,告诉他地点在中山公园,最好只看一眼,不要急着露面。
夏阳阳当然希望好友能跟秦白复合,但凭她对小霓的了解,她现在深度的自卑敢完全就不可能让她接受秦白,她不想好友受到刺激。
半个小时后,阳阳的车子载着林小霓停在公园门口,一路之隔就是秦白的车,他的墨色玻璃挡住了外面的视线,但他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到剪了短发的林小霓从后车门走下来,怀里抱着个小婴儿,还有一个已经到处跑的小丫丫扯着她的手。
秦白透过车窗看着她,血液一阵阵沸腾,心跳都加速起来。
他真想推开车门冲出去,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真想摸摸她的脸向她道歉,真想仔仔细细把她多看几遍,告诉她这两年他想她都快要想的疯了!
秦白的手都放在了车门把手上,安全带都解开了,就在他决定推车门那一霎那,他突然看到往前迈步的小霓,左脚每次着地身子都会微微倾斜一下。
就像每走一步,都扭一下脚。
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鹿,忍着痛苦蹒跚向前。
他的身子僵在那里,手也停住了。
夏阳阳也下了车,她接过林小霓手中的婴儿,把小丫丫交给她,让她先带安琪去公园里面。
林小霓没多想,带着干女儿先走了,等到她走进公园大门,阳阳开始用目光扫着跟她临近的几辆车,秦白摇下了车窗。
“看到了吧?”她走上前,盯着他问,眼里依然有怒火。
“是怎么弄成这样的?”秦白的声音微微发颤。
“因为你跟陆超然有仇,小霓却不知道,她一个人跑去你在美国生活的地方旅行,恰好碰见那个混蛋,陆超然想绑架她,逃跑的时候她出了车祸。”
听了夏阳阳的解释,秦白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两眼发红地点了点头。
“是粉碎性骨折,没办法痊愈了。”她想让他痛苦的更彻底点。
秦白死死攥着方向盘,太阳穴在突突跳着。
“秦白,你逼小霓离开,就是怕耽误她几年青春吗?等不等你是她的事,为什么不征求一下她的意见?你就天真的以为她一离开你就会幸福吗?”
秦白低着头,叹息着,“事情有点复杂,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这人也挺自私的,我一直都劝小霓离开你,可惜她笨她不听!她现在终于明白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了,恐怕也明白不会再遇见什么爱情了,你不想对她多少负点责么?”
秦白点头,“会的。”
“不要直接给钱,你送她的房子都空放好几年了,总有点别的办法让她接受吧?她现在过的特别辛苦,以后可能也不会轻松!”
“我明白。”
“那行吧,我能帮你的都帮了,剩下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夏阳阳转身想要离开。
秦白忽然又想起什么,追着想要下车,突然看到小霓从公园门口又走出来,车门只打开一半人没敢下来。
“阳阳!你把小霓的住所和工作地点告诉我!”
夏阳阳有些紧张地回瞟他一眼,她也看见了好友,只好说“回头发你”,说完赶紧往门口迎去。
“你干嘛呢?”林小霓看见她在跟人说话,紧张兮兮的。
夏阳阳迅速缓了缓情绪,撒谎说遇见了李哲的朋友,随便聊两句。
“见个朋友跟偷情似的!”
“瞎说什么!安琪现在都会学话了,回头告诉她爹地,你想害死我!”
林小霓撇撇嘴,再回头看见那辆黑色的奥迪开走了。
秦白也喜欢开奥迪的,这念头从她心里一飘而过,她赶紧分散心思,把小王子抱过来哄着。
林小霓的老妈以前很信大仙的,当初女儿跟程诚恋爱,她就偷着跑去找人算,那个大师说小霓跟程诚八字很合,但夫妻缘浅,最终到底分了。
后来又是秦白,她也花大本钱找大师,大师说他们两个不仅八字合,而且上辈子就是没做足年份的夫妻,这辈子肯定得补上!这把林妈妈高兴的,格外多谢了大师二百块钱,结果回来没多久秦白就出事,然后女儿又去美国把自己弄残废了,害她哭了一场又一场,再也不提算命的事了!
林小霓一直对老妈很抱歉,当初爸爸走时,她答应要好好照顾妈妈,不让她受苦受累,不让她不高兴,可是哪样她做到了呢?
虽然现在老妈很少在她面前提结婚的事了,但她知道做妈的心里都着急,她眼瞅都快三十了,不但剩下来,还剩成这副样子。
现在她都很少回家,害怕被邻居看见了,给老妈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