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澄澈的灰蓝色,云雾像层纱一样,朦朦胧胧地遮住天空,为蓝色的天盖上一层灰色。
一粒粒灰尘轻飘飘地从极远的天空上飘下来,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一点点落下来,落在一颗草上,细如手指宽的草微微晃动了一下身体。
草叶上的纹路无比分明地遍布在叶片上,由下往上生长的纹路有粗有细,每一根纹路都是如此美丽,就像是谁拿画笔画出来似得。
一阵风吹过,吹动了叶片上的灰尘,灰尘又晃晃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灰黑色的土地中,能看到堆积在一起的灰尘,和细微的水,混在一起的湿润的泥土,成了最肥沃的土壤。
一颗草奋力地顶破黑暗的土地,裹挟着些微褐色的灵气,从土中慢慢地爬出来,露出小小的嫩芽,舒适地沐浴着炙热的阳光。
他看着那草在阳光的照射下,悄然地一点点往上舒展着身体,从芽苗大小的高度长到了手指高。它的叶片是嫩绿色的,叶片上的纹路如同含羞待放的花蕾,轻描淡写又细嫩地缓慢生长着,等待时光能将它重重描画出来。
有生便有死,被金线破坏了枝叶根茎的一株草,似乎再没有了活力,仅剩的一些叶片零落地落在地上,虽然想再次将身躯伸向阳光,但也无能为力了,此时的阳光只是快速地带走它身上的水分。它慢慢地干枯下去,绿色的叶片变黄,最终安静地缩在了土地中,也许某一天变回彻底融进土中,成为土壤的一部分。
也许某一天,它又会生长出根茎,突破黑暗的土地重新面向蓝天。
身周的一切都遵循着自然的本质或生长或死亡。
灰尘努力摆脱风想落回地面,重新变成土壤的一部分,小草冲破黑暗潮湿的土地向往着阳光向光着外面的世界。
这就是我们不曾注意过的自然生长的过程,所有的事物都努力又安静地循环着。
这样精静地看着,韩少行一直有些浮动的心,也再次沉淀了下来,不再蠢蠢欲动。
自妹妹吴映彤离开后,他就再也无法很安心的笑出来,心头堵着什么似得。
也许是责怪自己没有及时出现救活妹妹,也许是责怪自己来的太晚错过了太多,也许是责怪林家人为何不通知他,也许是责怪上天为何没有给妹妹一个好的结局。
无论如何,他都觉得对不起妹妹。
如今他突然明白,人就是这自然中的一部分,人与草木没有任何区别,人自出生到死亡,是自然规律,无法责怪任何人。
他应该坦然接受妹妹的离开。
眉头重新舒展开,他的面容又柔和了起来,如最初从大海中出来一样,沉静中多了些平和。
这也让他原本带着光华似得耀眼的脸庞倒回了平庸,单从外表看,完全看不出他与别人有何不同。
仿佛他只是万千普通人中的一员,没有什么高手风范,也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这一坐也只是月余,却仿佛有几十年那么长。
韩少行收回神识,慢慢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沉静无波,又仿佛含着笑意,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他悠长地叹息了一声,撩开衣服站了起来。
红罂正坐在远处的一颗大树的树梢上看向虚空中,表情中满是落寞。
金线不知和寻宝鼠疯去了哪里,这月余也只是见了他们几次,出现没多久就又消失不见了。
寻宝鼠一直守护的那株奇异的灵草开花了,花是剔透的红色,能透过花瓣看到另一边。花朵只有拇指大小,虽小,花瓣却多,堆堆叠叠起来,饱满地挂在叶片上。
花开后,叶片上的金色光芒慢慢地暗淡了下去,似乎都移到了花瓣上,那透明的花瓣隐约可以看到闪着细碎的光芒。
就在他起身没多久,似乎要开盛了,原本就堆叠的花突然慢慢地伸展了起来,一股奇异的香味飘出来,诱得人陶醉了起来,眼睛一花,似乎出现了很多东西。
韩少行觉得看见了什么,脑海中的真元便突然刺激得他清醒了过来。
金线和寻宝鼠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寻宝鼠正焦急地趴在金线脑袋上,而一向活跃异常的金线正晕乎乎的趴在地上,茫茫然不知世事。
韩少行立马提起了金线,真元在他体内循环了一周天。
金线这才幽幽地醒了一些,却还是软绵绵地瘫在了他手中。
“主人,寻宝鼠说,花要落了,要赶紧摘掉。”说完,它就软塌塌地又晕过去了。
韩少行立马屏住呼吸蹲在了花前,想要伸手去摘。
寻宝鼠却又焦急地叽叽叫了起来,似乎是不能他摘,但明明它说的要赶紧摘掉。
韩少行疑惑地看着它的动作不明所以。
“不能摘么?“他问。
寻宝鼠焦急地叽叽了两声。
“可以摘?”
叽,这次它只喊了一声。
但是韩少行一伸手,它又叫了起来。
他思索了一下试探地问道:“是我摘的方式不对么?”
没想到寻宝鼠又是肯定地叽了一声。
他不由得笑了笑,夸赞地摸了摸它的脑袋:“我知道了,谢谢。”
说着,便将苍梧子用来装草药的瓶子腾出来了一个,用真元裹住手,快速地将灵草连根拔起,装入了瓶中,然后放进了戒子中。
见东西突然都不见了,寻宝鼠又有些焦急了,它一把抱住韩少行的手,在他手上爬了一圈,似乎不太明白东西去哪了。
“别急别急,是储物戒子,没有丢。”看出它的焦急,韩少行将东西又取了出来。
寻宝鼠抱着比它还高的瓶子,惊奇地鼓着绿豆小眼。
“这下看到了吧。”说着又将瓶子收了起来,而寻宝鼠则偎进它的手里,舒适地蜷成了一团毛球。
韩少行好笑地一手托着毛球一手提着金线,不知道该将两只往哪里放,最终只能将毛球塞到了口袋里,金线挂到了脖子上。
见他做完这些,红罂从树顶上飘了下来。
“你好像不一样了。”
“想通了一些事。”韩少行道,看红罂郁郁不得的样子,不由得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
“能让我见一见附我身的前辈么?”红罂低落地道。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我喊一下看看她会不会出现吧。”韩少行道。
“奴家在此谢过了。”红罂手放在身侧朝他做了个礼。她的头发不知何时用一个极简单的木簪挽了起来,几缕发丝落在脸庞,显得极为柔弱。
攀到山顶,韩少行卯足劲喊了起来。
“凉慧前辈,你在么?晚辈有事求问,能否出来一见。”他的声音响彻山谷,从山谷中又传出来回声。
等了好一会,也不见有人出现,红罂也翘首期盼着,不时晃一下脑袋,试图想知道凉慧有没有再附到她身上。
又喊了一遭,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山谷中的风呼啸着刮过去。
韩少行不由得遗憾地摇摇头,正要对红罂说,却发现红罂的表情已经完全换了个人。
“有何事?”凉慧凝声问。
“其实并不是晚辈找您,是被你附身的红罂,她有事情要问。”韩少行道。
凉慧思索了一下点点头,然后韩少行就发现红罂又回来了。
红罂先是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四周,然后突然惊喜地喊了一声:“前辈。”
“是的,奴家红罂,四百多年前曾认识昆仑派的弟子陈青。”
原来红罂四百年前也是一个修炼者,却是一个散修,修为甚低,也没有师父。她原先是名良家女子,因家中大变,便将她卖到了青楼。她小时候有奇遇,便是昆仑派的陈青偶然将她带上了修行路,但陈青只是路过凡间界,便回了昆仑。
而她却一记记到长大,她性子倔,只肯卖艺不卖身,吃够了苦头,后来修为突破,才没有被再逼着。只是风月场混多了,自然也有了些习性,筑基之后,离开青楼,专结识一些修真者,试图拜入昆仑派。
但奈何昆仑派那时早已不收徒,她便再也没见过陈青。
后来因做了一些事,被人冠上妖女的称号,还没来得及见上陈青一面,便落得个凄惨的下场,还被人封在了冰中几百年。
封她的人似乎并不打算彻底消灭她,只是将她困在那里,让她饱受煎熬之苦。
如今得知陈青早已离开,她也终于死了心。
“我还能投胎么?”
“原来是这样。”
凉慧似乎是在她脑海中与她说话,韩少行并不能听到两人的谈话,只能从红罂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推测出一些东西。
不知何时凉慧走了,红罂失魂落魄地飘在他身边。
“是我错怪了,伤我的人是想救我并不是想杀我。原来陈青还记得我。”红罂喃喃地说道,又突然朝韩少行笑了开来,“那是我师父,可惜我不争气。”
这个笑容并不魅惑,也没有让人神魂颠倒的感觉,只是一个释然的笑容。
“隔壁山头的大厅中,从蒲团下就能离开了。”红罂道。
“你怎么知道。”韩少行奇怪地问道。
“我想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再看看他待的地方,便要去投胎了。”红罂笑道,笑容相当澄净的样子。
“投胎,那是好事。”
“是,能重新开始重新修炼,希望来世能再正式拜他为师。”
韩少行不知道如何说,只是道了一声珍重。
“若有缘。来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