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9年2月,我和莫斯科艺术剧院的演员们认识以后,就给住在雅尔塔的安东·巴甫洛维奇写信,劝他追求克尼碧尔,当时我自然不会想到,这个天真的玩笑会导致将来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然而,正如后来所知道的,哥哥并不需要我的劝告,他从第一次和奥·列·克尼碧尔见面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注意她了。安东·巴甫洛维奇在第一次看了《沙皇费多尔》这个戏的排练,见到奥尔迦·列昂纳尔多芙娜·克尼碧尔扮演伊莉娜之后,就给苏沃林写信说,要是他留在莫斯科的话,那么他“准会爱上伊莉娜”!总之,结果表明,我的审美力与哥哥的眼力一致。
我在《海鸥》演出时最初和克尼碧尔相识,以后,在莫斯科她不演出的时候,也和她常常见面。1899年春天,安东·巴甫洛维奇从雅尔塔回来以后,我们去梅里霍沃村,邀请克尼碧尔到我们家来做客。她在我们家住了三天,她那响亮的嗓音和愉快的笑声,活跃了我们安静的梅里霍沃生活。
安东·巴甫洛维奇和克尼碧尔开始通信。这年夏天,安东·巴甫洛维奇事先给克尼碧尔写信约好,在新罗西斯克见面(他当时到塔甘罗格去办事)。他们一起从那里乘轮船到雅尔塔。在雅尔塔的两个星期里,他们常常见面、游玩,又一起返回莫斯科。
1900年,克尼碧尔两次到雅尔塔我们家里做客:一次是在艺术剧院巡回演出的时候,一次是在7月份剧院放假期间。
在此之前,我和克尼碧尔就已经很要好了。我们经常见面,到剧院、俱乐部去,有时她在我这里过夜,我也常常到她家去。总之,她成了我第一个最好的朋友。我在给安东·巴甫洛维奇的信中,无论就克尼碧尔是一个有才能的演员来说,还是就她的人来说,从来没有掩饰过对她的赞美。例如,有一次我和克尼碧尔一起到文学小组俱乐部去了,回来后我给哥哥写信说:“克尼碧尔头一次去俱乐部,很成功,人们对她很欣赏,说了许多令人愉快的话,等等。她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人,对这一点我每天都坚信不疑。她是一个非常勤劳的人,而且据我看来,她非常有才气。”我知道哥哥和克尼碧尔互相都很感兴趣,有的时候,我在信中毫无恶意地开他们的玩笑:“我经常和克尼碧尔见面,我到她家吃过几次饭,和她的妈妈,也就是你的丈母娘很熟……你的克尼碧尔获得很大成功,科诺维采尔已经爱上她了。”那时我几乎在给哥哥每一封信中都要提到我最亲密的朋友克尼碧尔的名字。
不知什么原因,我从未深思过克尼碧尔和哥哥之间的关系会怎样终结,虽然有时隐隐约约闪过一个想法,他们可能会结婚吧。
1901年5月,安东·巴甫洛维奇到莫斯科去找医生检查病情,然后去喝马乳酒治病。我接到他从莫斯科写来的一封信,他在信里告诉我,休罗夫斯基医生让他立刻到乌菲姆省去喝马乳酒。“一个人去很寂寞,”他写道,“靠马乳酒活着也很无聊,带个人去吧,又觉得自私,因而也就很不愉快。结婚吧,我又没带证件,所有的东西都放在雅尔塔的桌子抽屉里。”这是哥哥第一次出乎意外地对我谈起他的婚事。对这一切我怎么领会,心境如何,当时我给安东·巴甫洛维奇写了几封信,我用我的信件来叙述吧。
对于哥哥的这封信,我是这样答复他的:“关于你的婚事,请允许我表明我的意见。对我自己来说,结婚实在可怕!可是对你来说,用不着这样过分不安。如果有人爱你,那么她就不会把你抛弃,因为她在你这里不会有任何损失,从你这方面来讲,也谈不上有丝毫的自私。你怎么能这样想呢?怎么是自私呢?你总是来得及结婚的。请你这样转告你的克尼碧尔吧。首先需要考虑的,是能使你健康。看在上帝的面上,你不要认为我自私。你永远是我最亲密、最爱戴的人,我除了希望你健康以外,再不希望别的什么。只要你健康、幸福,我再不需要任何东西。无论如何,你自己斟酌行事吧,可能我在这样的事情上有偏私。不过你自己曾教导我要没有偏见!”
过了一天,我们在雅尔塔收到这样一封电报:“亲爱的妈妈,祝福我吧,我结婚了。一切都会照旧。我去喝马乳酒。地址:阿克谢诺沃,萨马尔-兹拉托乌斯托夫街。身体见好。安东。”
这封关于既成事实的电报,让我和母亲大为震惊。我们都一时平静不下来。两天以后,我在给哥哥的信中写道:“我走来走去,一直在沉思,没完没了地沉思。我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你突然结婚,这让我觉得是那样可怕!我当然知道,克尼碧尔迟早会做你亲近的人,但是你结婚的事实,不知怎么一下使我全身都感到不安,使我想到你,想到自己,想到我和克尼碧尔将来的关系。一想到我们的关系会变得很坏,我就害怕……我感到自己从未有过的孤独。你不要多想,我没有任何恶意,或者类似的东西,没有,我比以前更加爱你,衷心祝愿你一切顺遂,对克尼碧尔也是一样,虽然我不知道,我和她将怎样相处,现在我弄不清对她抱有何种感情。我对她有点生气,她为什么对结婚的事跟我只字不提,这不会是突发奇想吧。你知道,安托沙,我很愁闷,心情很坏……我只想见到你们,什么人也不想见,再说,什么都逃不过大家的眼睛,我哪儿也不想去。
“我暂且还没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尽管已经是满城风雨了。当然,已经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收到你的电报的时候,由于太突然,母亲竟有点发呆……可是她很快就完全恢复正常,现在她又平静得让我吃惊……
“我恳求你,写信谈谈自己的情况……祝你健康、幸福,代问克尼碧尔好。请克尼碧尔给我写信。”
我没有收到哥哥的回信,心里很焦急。6月4日我给在阿克谢诺沃的哥哥拍了一封电报:“恳求来信。玛莎。”第二天,我收到回电:“支票收到。谢谢。寄去一信,拟一起顺伏尔加河旅游。身体健康。勿念。一切照旧。问妈妈好。写信。安东。”
6月6日我终于收到哥哥6月2日从阿克谢诺沃写来的第一封信:
“亲爱的玛莎,你好!我准备把所有的事情写给你,可是怎么也不得空,有许多各种各样的事情,当然都是些小事。我结婚的事,你已经知道了。我想,我的这一举动丝毫不会改变我的生活,丝毫不会改变我到现在为止所处的那种环境。大概母亲会说天知道,但是你告诉她,绝对不会有任何变化,一切照旧。我将像从前那样生活,母亲也一样,我和你的关系不会改变,还是像历来那样亲热,那样和睦……”
这封信和电报使我紧张的心情得到了缓和,我感到轻松多了。我往阿克谢诺沃写信说:
“我真是双喜临门啊:收到了你的来信,又下起一场很好很大的雨,从昨天晚上一直下到现在。几封来信实在让我高兴得无法形容!昨天一下收到三封,今天早晨又收到你的一封。
“今天收到的《每日新闻》上刊登了你们的肖像。是呀,你们结婚简直掀起了轩然大波!你们谁更有名?是你还是克尼碧尔?人们画她穿着《万尼亚舅舅》里的戏装,画你带着夹鼻眼镜。我非常非常感谢你的电报,等待你的来信。也许我打扰了你们,但是我整整两个星期对你们的情况根本什么也不知道,是多么难熬啊。”
需要再说几句,哥哥是如何在莫斯科安排他的婚礼的。事情是这样,正如我已经不止一次在这儿提到过的,哥哥总是害怕在各种公共场合抛头露面。结婚典礼上冠冕堂皇的隆重仪式,随之而来的一些习俗也的确使他惧怕。他还在结婚前一个月就给克尼碧尔写信说:
“如果你保证,在我们举行婚礼之前,不让莫斯科的任何一个人知道我们要结婚,那么我就可以在到达那天和你结婚。不知什么原因,我非常害怕婚礼,害怕祝贺,害怕香槟酒,要把它举在手里,还要含含糊糊地微笑。”
所以,安东·巴甫洛维奇请艺术剧院的一个演员亚历山大·列昂尼多维奇·维什涅夫斯基在结婚那天安排一个隆重的宴会,请他和克尼碧尔所有的亲戚来出席宴会。维什涅夫斯基完成了这件事。在约定的时刻,所有的人都来了,只缺安东·巴甫洛维奇和克尼碧尔。人们左等右等,总不见他们两人来。大家着急了。最后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说安东·巴甫洛维奇和克尼碧尔在教堂刚刚举行完结婚典礼,就坐车去看望克尼碧尔的母亲安娜·伊万诺芙娜·克尼碧尔,从那里又坐车直奔火车站,立即……坐火车到下诺夫戈罗德去了!
读者可以自己想象一下,客人都来出席宴会了,而邀请他们来参加这个宴会的主人却……溜之大吉,这是多么有趣的情景啊。
安东·巴甫洛维奇用这种巧妙的战术解决了他的“难题”。出席教堂结婚典礼的,只有当时法律要求的四个做傧相的证人,他们是克尼碧尔的哥哥和叔叔,还有安东·巴甫洛维奇熟识的两个大学生。
我在给哥哥的几封信中,写了自己与他突然结婚有关的一些感受,我当时无意让他们俩感到不快,可是克尼碧尔后来曾坦率地向我吐露了这种不愉快的情绪。因此我又给安东·巴甫洛维奇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的所有这些想法是如何发生的:
亲爱的安托沙,克尼碧尔给我写信说,你对我的信感到十分不快。原谅我,我没有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慌乱心情。我觉得,你是会理解我并且原谅我的。这是我第一次放任自己的坦率性格,这封信使你和克尼碧尔感到不快,现在我感到很后悔。如果你和另外一个女人,而不是和克尼碧尔结婚,我大概什么也不会给你写,而且还会痛恨你的妻子了。然而现在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你的夫人曾经是我的朋友,我已经对她感到依恋,并且一起经历了许许多多。因此我就产生了各种疑虑和不安,也许这都是不必要的,是言过其辞,然而我写的都是我真诚的想法。克尼碧尔对我讲过,当他的大哥结婚的时候,她也感到非常难过。我想,她很可能会理解我的心境,不会骂我的。无论如何,使你们感到不快,这让我非常不安,我以后再不了,永远不再这样了。
现在我感觉很好。家中一切平安无事,大家都很高兴,等着你们回来……
……马乳酒对你很有疗效,我很高兴,你继续喝吧,不要着急,或许你能完全恢复健康。你的医生休罗夫斯基说的话也使我感到不安。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你知道,你和克尼碧尔是我在世界上最亲爱的人。
不久,安东·巴甫洛维奇和克尼碧尔从阿克谢诺沃返回雅尔塔,我们在一起友好愉快地度过了整个夏天。我们没有再谈什么,解释什么。
后来我和克尼碧尔一起住在莫斯科的一个住宅里,我分享过她所有的快乐和痛苦。我们的友谊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事情而黯然失色。从那时起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了,直到今天,克尼碧尔仍旧是我敬爱的嫂子,是我最亲密、最尊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