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日几乎在攸乎间就到了。
这一天早晨出门时,在亮橙色的阳光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雨雾,就像做点心的师傅在面团上刷了层油,让整个世界都焕然新生了似的。我朝天空伸出手掌来。雨雾是根本触摸不到的,某些感情也是这样,只有你知道它的存在,却永远也无法触及了。
这一个月来,我不断听到苹果的消息。
她买了新车了啊,她去婚纱店试婚纱了啊,她订下某个酒店的豪华婚宴了啊,诸如此类,络绎不绝。因此我也知道,我所谓的一月为期,是根本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了。可是,只是怀着一种奇特的心理,我仍旧遵守着对自己的诺言,好像不经如此,就无法给自己一个可以信服的理由,去结束什么,去开启什么。
今天是给自己设下的期限的最后一天了,到了这一天,我反而像放下什么重物似的,整个人都感到份外的轻松。
我穿着阿迪达斯的轻便跑步鞋,沿着小区内的步道慢跑,然后从小区后门跑出去,跑过一座小桥,跑到与往南的主干道并行的一条碴土路上去。我在这条碴土路上跑大约五公里,就能到达正在建设中的,出城的斜拉吊索桥了。从这里往西看,可以看到主干道上那两幢双子楼,我们曾经的秘而不宣的幸福所在。如果过桥再往南跑,就会看到一大片一望无际的油菜田。再过一个月,这里的油菜花就开了。我驻足看了一会儿,然后就在桥头折返,沿着碴土路往回跑。
我开始跑步,起先只是为了排解痛苦,用身体的酸楚驱赶内心的绝望。有时候,无人的时候,我在黑夜里飞奔,我一边跑一边哭到窒息,心想跑死算了。可是,逐渐地,我不仅没有窒息而死,反而对跑步上了瘾,一天不跑上个几公里,心里就空落落的没了底。我跑得越远,就看到更多的风景,也慢慢地接受了我的失去。风仍在树梢,鸟儿仍旧歌唱,我们都一样,寄生于这世上,改变不了改变不了的事情。
我跑够十公里,回到小区,上楼回家,踢了鞋,脱得精光,跑进卫生间去淋浴。我又赤裸裸地退了出来。因为我看到,在客厅中间的餐桌中央,放着一只崭新的水晶花瓶,里面插着一大捧野花。那是一只多么脆弱,多么纤细,又多么美丽的花瓶啊。我呆了一秒钟,四处张望。然后我就笑了起来,我放肆地笑个不停,我光着屁股跑进每一个房间,打开每一扇壁橱,每一间衣橱,每一只能藏人的柜子。我一边翻箱倒柜,一边大声呼喊着苹果的名字。
“我看到你了,快出来吧!
”别让我找到你,
“看你往哪儿躲。
“苹果,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啊?”
苹果哪儿都不在。
我退回客厅里,在餐桌旁坐下。我看着那一捧野花。花瓣娇艳欲滴,仿佛还带着清晨的露珠。我完全摸不着头脑。我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味道,一种在青草中加了奶油般的倦怠味道。
这种味道,我似曾相识。
在我出门跑步的时候,有某一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我等待已久的,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期盼的东西。
那究竟是什么呢?
我来不及细想。
我从地上捡起内裤,捡起专为冬季跑步买的紧身裤、套头运动衫,我把扔得满地的衣服一件件重新穿上,我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踮起脚套上袜子,最后,我踏进我的阿迪达斯跑步鞋,我重新关上门,往外跑去。
是的,我要让我的时间倒流!
如果可以的话,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让我紧紧抓住属于我的幸福!
我欢天喜地地向南跑,跑出小区大门,跑过小桥,跑上与南北纵向主干道平行的,人迹罕至的碴土路,一直往南,向建设中的吊索大桥跑去。我跑得像风一样轻快。亮橙色的阳光,在若有似无的雨雾中打出了一条彩虹。我在桥头驻足,向西眺望“帝国大厦”,然后我折返往北,沿着碴土路跑回来。越接近小区,我跑得越快,我的心脏快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现在,我重新站在了我家门口。
我双手撑着膝盖,不停地喘着粗气。
汗水从我的头皮上流下来,从眉梢淌下,从睫毛滴下,揉进了我的双眼,迷住了我的视线。
这时,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