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前苹果发短信给我,说有点事要晚点“回去”。
这时我正忙得不可开交。
打印机嘶吼着不断吐出各种稿件。几个责编在我不远处跑来跑去,天知道他们在嚷嚷什么。
我把注意力focus在电脑上,调整当晚的新闻串联单,审定编辑提交的导视,同时修改部份导语的措词。我在忙着这一切的时候,听到扔在桌上的手机又叮咚、叮咚响了两次。有个标题不恰当,上面使用的被动语态让人很费解。我在想该改成什么。同时拿起手机,翻开盖瞄了一眼,一条是“菜买了,来不及烧了,或者你自己烧一下吧,如果你乐意的话。”第二条是“你忙吧,别回了。”
我重又把手机扔回桌面上。
审定!我把导语的文稿导出系统,这样播音员可以在棚内一边化妆,一边跟着提词器熟悉文稿。我看了一眼办公室墙上挂的电子钟,离直播开始还有20分钟。
“你总得给我个解释吧?”我尽量心平气和地瞪着那名年轻摄像。后者一脸倔强。
“拍了一整天,全都是跟在屁股后头,书记、市长连个正脸都不给,你是想让我丢饭碗吗?”
“挤不上去。”
“什么?”
“每回下车也就看个一两分钟,谁知道视察是这样的!前面全是新闻频道的摄像,还有日报的记者,电台的记者,等我开了机挤上去,视察就结束了。”
我在肚子里骂了句脏话。这点从我表情上完全看不出痕迹。
“那么辛苦,不如你明天休息吧。”
“嗯?”
“休息一周。”
年轻人像没反应过来。我不理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我要赶去录棚。
我出门,沿着半透明的办公室落地玻璃往演播室走。年轻人仍旧站在原地。好像我离开的时候形成了一个黑洞,一个看不见的“视界”,把他滞留在了表面。
什么东西!我嘀咕了一声。人事部门越来越不接地气了,都给我招来了些什么公子哥。全都是新闻院校的高材生,说起理来一套一套,可碰到实战,一个比一个不靠谱。新闻这个行当,需要的是苦力,耐糙,能扛活,再加点农民的狡黠,就够用了。至于学校教的那一套,完全是纸上谈兵。牢骚归牢骚,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担心那条稿子。照例是今晚的头条,书记、市长照例光彩照人。我的时政记者小刘还是可信的,这会儿,他正运用私人关系从新闻频道的记者那儿拷贝视察的镜头呢。代价无非是一条烟,或者找机会给人家透露点独家消息。
演播室里,男播呆滞地瞪着提词器,嘴里念念有词。女播侧过身,撩开衣服,把耳麦的机器别在裙腰上,然后抓住导线,把耳麦从小套装的背部提上来,穿过领口,戴在耳朵上。她朝摄像机吐了吐舌头。“她以为他在这里!”我想。刚才走进导控间时,我就发现频道总监不在。我确信他们两个之间有点儿什么。
频道副总监不动声色地透过导控间的大玻璃看着这一切。
“稿子差不多了吧。”他对我点了点头。
“都好了。”我假装四处张望,“今天王总不在?”
“他有个局先走了。”这位赵副总摸摸鼻子。
还有五分钟。两个播音员正在聊天。放带员按新闻串联单的顺序检查着磁带。
我打开手机,给苹果发短信。
“什么事?”我说。
“吃饭。”她回复得很快。快而简短。
“谁请,工作上的吗?”
“算是吧。”
“业务?”
“不是。”
“我认识吗?”
“不会太久。我回来再说。对了,你嫌麻烦不想烧的话,我们家附近有家咖啡馆。”
“是那家叫绿缘的吗?”
“那里的商务餐还不错。你今天对付一下吧。”
“早点回家,洗干净在床上等我。”过了一分钟,她又追了一条。这是她表达歉意的小花招。这招一直管用。
我笑笑,合上手机。
新闻片头曲响了起来。
苹果很亲切,但这并不能打消我的疑虑。她有什么“工作”,是谁约了她呢?
事情总有正反两面。稳定的关系,有安全感的关系,也意味着你必须付出更多。
这就像某种塔防游戏。一开始,你啥都没有,你日夜操劳,忙着建堡垒,训练军队,购买御敌的装备。等你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堡垒,你为了守卫它,就必须付出更多金钱,更手忙脚乱地打怪。而且游戏的本质就是,你越坚持,越晚放弃,那等你放弃时付出的成本就越大,放弃时就越感到沮丧,感到人生的无意义。
当然,此时的我尚乐在其中,忙着建设我和苹果的堡垒,还来不及想得那么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