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来来来!峻儿坐我这边来。”张母热络地唤着寒峻,还亲自拉开身边的椅子,但当她的面孔转向女儿书琴时,却立刻严厉了不少,“书琴,坐这边。”两人都恭恭敬敬地坐到她身侧。相对于寒峻的冷淡,书琴就显得胆怯多了,她低垂着头,紧紧地抓着手里的手帕,轻移莲步,小心地坐到张母身边。叶纤云总是坐在离张母最远的位置,似乎深怕一不小心就会触怒她。雨晴是最后一个落座的,她的位置正好面对着寒峻。
在张母地示意下,大家拿起筷子用饭。吃饭之时,完全听不到任何声响,看来个个都训练有素。
“雨晴呀,”张母慈爱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生硬。
“是,婆婆。”见大家突然之间都放下了筷子,雨晴也赶紧照做。
“没关系,大家继续吃,别管我们。”张母的一声令下,所有的人又都机械地拿起筷子,往嘴里送东西的同时,都竖起了耳朵。雨晴心里偷笑着:怕是让他们吃毒药,他们也会照做吧?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奇怪,为什么她可以如此坦然地面对张母,却会在面对他时,紧张不已。每次感觉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她就忍不住热血往脸上冲,那时她真希望自己能化作一阵轻烟消失,以免让他看到自己窘迫的样子。可是,他的视线一移开,她又会立刻感到失落不已,完全就像是落入情网的样子。
不!她不可以这样!绝对不行!想想娘吧,她那么潇洒,那么大方,她过得多自在啊?她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男人,要是遇人不淑的话,那会很惨!可是,说不定他不是那种人……
“小姐?小姐?”巧儿偷偷地轻推失神的雨晴,小姐怎么了?她最近老是走神,平时她不是很警觉吗?这里可不比家里安全呀?她战战兢兢地想着,眉头都快打成结了,心里更是急得不得了,老妖婆都叫她好几声了,她却没一点反应。
等她回过神来,却只听到张母说的最后几个字:“——做什么?”
“做什么?我吗?什么做什么?”她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了大家的目光。不能表现得太聪明,那会引来嫉妒,引起别人的重视,那等于是把自己放入虎口;可是,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无能,那会让人以为自己软弱可欺,以后再建立起威信就难了。在这个尺度中,雨晴斟酌着……
“妹妹虽是庶出,但毕竟也是出自名门,未出阁时必定习过琴棋书画吧?”没等她想好,叶纤云倒是插嘴了。
她到底是解围,还是要让自己下不了台呢?她语气温柔,字里行间体现了大家闺秀的风范,只是少了那么一点理直气壮,多了一丝怯懦——或许这就是她的弱点!“媳妇身处闺中时,也曾习过几个字,不过是些《三从四德》之类的。母亲曾教导,女人就该学着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和丈夫。”雨晴不知道这样的回答是否合适,她不由自主地望向对面的寒峻,观察他的反应。但他却连头也没抬一下,依旧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饭菜,仿佛女人的战争都跟他无关似的。虽然张母的脸色没有软下来,但语气却好了不少,只是说到某些字眼又会立刻严厉起来,“琴棋书画不过是些消遣,闲着没事可以拿出来炫耀炫耀。可是作为一个女人,知道孝敬父母公婆、侍奉丈夫、教养子女才是正事。书琴,听到了没?多学着点!哪天嫁出去,被婆家冷落,可都是自做自受,怨不得人!”她说话倒像是在指桑骂槐。
“是,娘,女儿记住了。”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安分了,谁知还是被波及到,听到母亲的话,她赶紧点头答应。
相对于叶纤云的难堪,雨晴就得意多了,但她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得意,显出一脸的谦逊顺从。不料,一抬头却瞄到寒峻不以为然和轻蔑的眼神一闪而过。雨晴立刻从高空跌到了谷底——难道他是为她的矫揉做作不以为然?或是为叶纤云抱不平?那为什么不出声帮她呢?还是怕叶纤云会受到更多的排斥?想到这,饭菜变得越来越难以下咽,毕竟她才十七,又怎及得上母亲沉稳的十分之一?
之后,大家都各怀心思,没人说话。只有张母和张嬷嬷审视的目光不时地落在雨晴身上。
“小姐,你看到没?老妖婆一句话就把大夫人堵得死死的,脸色也立刻跟死灰似的。”见雨晴默默无语,巧儿故作兴奋地说着,“看来大夫人确实不受宠。那是不是代表咱们的处境会好些?”
“别跟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吵不吵?”雨晴不耐烦地抱怨,看到巧儿委屈的样子,她才发现自己又把气撒在了这个无辜的丫头身上,她的语气立刻软了下来,“我们不可以放松警惕。既然大夫人处处受婆婆冷落刁难,那就是说婆婆确实不喜欢她。可是为什么又没把她休了呢?其中应该有什么原因吧?”
“可能是大夫人娘家很有地位吧?”巧儿似乎想要表示自己对小姐刚才的态度不在意,积极地说,“要不,我去打听打听?”
“所谓出嫁从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在夫家的事,娘家根本没资格说话,况且以张府的实力,应该也没什么有求于人的大事吧?对了,你看出姑爷和大夫人有什么异样吗?”
“这个……我看到小姐你都没吃什么东西,我帮你去拿些点心来吧。”她慌忙往门外挪去。
“怎么啦?我不过是问问而已,不会怎样的。”
“那你不能不高兴。”
“不就是姑爷和大夫人之间还有感情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姐,你都知道了?”巧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其实也真的没什么。就是在大夫人说话之前,姑爷似乎给她使了一个眼色。真的就这些!”
“好了,我知道了。天色不早了,下去休息吧。”雨晴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小姐,你真的没什么吗?”她犹豫着没敢走开,尽管她已经累了一天了。
“说不定,他是使眼色叫大夫人帮我解围呢。即便不是,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毕竟丈夫是原配夫人的,我本身就是在抢她的人。得到一时的宠爱就该满足了。”说到这,她似乎心宽了不少。人就是这样,能抢到别人的东西,占到别人的便宜就好,其他的也就不重要了,不是吗?
“那我就放心了。”巧儿这才放下一颗大石头,回自己房里休息。
“啊!”手指又被狠狠地扎了一针——这已经是今晚上第几次了?雨晴赶紧放下手中的女红,把手指含到嘴里。门被敲了两下,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就自动地推门进来了,除了寒峻,还会有谁?她立刻胡乱地抓起一大把东西藏在身后,警戒代替了一贯的温顺。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随意地看着她的身后,意思却再明白不过——要她自动交出来,而且他也很有把握,她会照他的意思做。想起巧儿说,他与叶纤云在晚饭时眉目传情,又看他现在的笃定眼神,雨晴不知从哪来了勇气,硬是昂起头耗在那一动不动。
她明知这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她就是忍不住。
看着她倔强的表情,他聪明地找了张舒服的椅子坐下。她这才觉得自己好蠢,但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无法回头了,那就看谁先屈服吧!
桌上蜡烛的泪一颗一颗地滴下来,雨晴默默地数着:一、二……十……二十……火苗越跳越欢,一个成了两个,又多一个。她使劲地握了握手里的东西,要让自己保持清醒,继续坚持,“啊!”可手的刺痛让她毫无防备地叫出声。一时间,连她自己都还没明白过来,手却已经被刚刚还坐在椅子上的人轻轻地托了起来,审视着。
“怎么这么不小心?”从她手中大把的东西里挑出一根带血的绣花针,他的声音令她感到耳鸣,“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就是为了摆弄这些?”
“你别管!”她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好痛!”
“我看看。”看到她手指上密密的针眼——有几个甚至还带着血珠,他皱眉盯着她,“不会这些东西就别硬学,家里又不是没有。明天叫巧儿买些回来就是了。”
“我不是学,我会。你看,今天晚上才开个头,却已经有个大概的轮廓了。”她挑出一个幸运符递到他面前,“再说,买来的总没有做的有心意。”
虽然只是个大概,却已经有了气势:连绵起伏的山脉中,一座雪山傲然挺立。他的眉头并没有因此而舒张:“男人佩戴的?”
“你不喜欢?你放心,这不是给你的。是做给——”说谁好呢?
“岳父大人?”他挑眉。
“才不!”说到父亲,她又激动起来,眼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不屑。
看着她难得流露的孩子心性,他掩饰住突然之间变得轻松的心情,故意正经地问:“是给我们将来的孩子的?”
“对!”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她没注意到气氛的突然转变,顺口应道。
“你的手应该不要紧吧?”他盯着她询问,眼睛更加深邃,她不由自主地摇头。“那就好!”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我会让你的幸运符派上用场的。”
“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你……”
“明天再说……”
接着,风儿识相地吹灭了蜡烛……
温存过后,雨晴打起所剩无几的精神,喃喃地问:“你是不是对她还有感情?”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别树立太多的敌人,不是每个人都视你为眼中钉。跟她好好相处。”“这就是你希望的?”她背过身去,低语着,“为什么每个男人都是这样?在喜欢一个女人的同时,还忍心去娶另一个女人来伤她的心?”
她的声音虽小,却还是一字不漏地传道他的耳里,“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他话还没说完,雨晴已经歪着头睡着了,她无意识地贴着寒峻。他收紧手臂,也渐入梦乡。
“小姐,你这几天似乎挺高兴的,为什么?”这几天,小姐走路都轻快多了,害她老在后面赶。
“我交了两个盟友,自然高兴了。”看巧儿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还是到亭子里坐坐吧。”“小姐,你天天叫我这里,说是要引开老妖婆——糟了!”她紧张兮兮地瞄瞄四周——这里是荷花湖心上的小亭子,周围的情况可以一览无遗,“小姐,你说你跟大夫人还有书琴小姐成为盟友了?”
“是呀!就目前来看,还不错,不过以后的事就不知道了。”
在张府,媳妇每天吃早饭前都要先去拜见婆婆,这本来并不能难倒雨晴,反正未出阁之前,她就已经习惯早起。只是,她现在还没有适应夜晚的“劳累”,偶尔会不小心晚起。若是她在张母面前露出一丝疲惫的样子——哪怕只有一丝,张母也会把她从头到脚地看个仔仔细细,害得雨晴总觉得浑身不舒服,好像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有时,她甚至有这样的错觉,好像只要她露出一丝幸福的表情,张母的眼神就会立刻装满妒忌和怨恨,简直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奇怪的又是叶纤云,她对自己好像完全没有偏见,甚至还很热心,仿佛真心高兴自己多了个姐妹。若是真的不介意,那可真是大度,若不是,那她的心计可就连母亲也要自叹弗如了。
每天,她总是会和丫头等在婆婆门口,若是雨晴去得早,她会与她一同进去,若是雨晴去得晚,她又总是找借口,说有事待会儿再进去。也因此,雨晴总是能躲过不少责骂,反倒是她经常被骂,害雨晴常常感到心里不安。不过惟一能令她感到舒服一点的是,除了这些,张母的刁难也都是针对自己,而不是叶纤云。想来,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居然会因为受到刁难而感到高兴,大概是不想欠人情吧,她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理由。
每次从张母房里出来都好像刚刚打过一场仗,饿得头晕眼花不说,一天的好心情都被打得烟消云散。为了弄清楚叶纤云到底意图何在,她准备登门拜访。但她知道张母对叶纤云一向忌讳,必定不乐见自己与她交好,若是明目张胆地去,肯定会惹来麻烦,又给张母找到刁难的理由。另外,有人一直躲在暗处监视她,那会是谁的眼线呢?寒峻?不!一定不是他!他才不屑于这种小人行径。叶纤云?小姑书琴?老妖婆?会不会是张嬷嬷?不是说老妖婆对府里的大大小小的事都一清二楚吗?那就应该是张嬷嬷没错。
为了试探清楚,她特地走在前面,故意在众人面前支开巧儿,让她在后面暗地里盯着,果然发现了那张嬷嬷!
了解这些后,她选在老妖婆事多,而张嬷嬷又疏于防范之时,来到了叶纤云所居住的闲草屋。院子的位置有些偏僻,是离主屋最远的,也许老妖婆是看她不顺眼把她打入“冷宫”吧。不过地方倒幽静清雅,确实是个不错的修身养性之地。要是自己将来也可能会被打入这样的“冷宫”……雨晴笑了。
“有人弹琴?”曲子与母亲弹的任何一首都不同,但又听得出来,都有同一种感情——回忆昔日与恋人朝夕相伴,相互扶持的幸福时光。还以为她真对自己不介意呢,原来她是把感情藏在心里。想到类似的母亲,雨晴不由地对她多了份亲切和同情。
正想跨进门时,另外一阵琴声响起,两道琴声仿佛一对情人相互追逐,嬉戏,可是到缠绵之时,又硬生生地被分开,好像是什么从中介入,切断了两者的联系……难道,琴声表达的是她和他的感情,而自己就是那个介入者?她心底一阵无来由的失落,想逃走,又不甘不战而逃。于是,她抬高声音,又不失温柔地喊道:“纤云姐姐在吗?妹妹看您来了。”琴声嘎然而止,好一会才见叶纤云慢慢地走出来,温婉的笑容中竟然不见一丝慌张:“原来是雨晴妹妹,快快进来。”
“姐姐,您这可真是雅致。”整齐的小石径两边种了好几棵梅树和竹子,若是那棵巨大的榕树上再吊上一个绿色粗藤的秋千,上面坐个可爱的小孩子,旁边还有父母推着,一定能让这院子多上几分生气。
“雨晴妹妹过奖了。若是不嫌弃的话,以后可以常来。”见她一直盯着那棵榕树瞧,叶纤云奇怪地问,“怎么了?”“哦,没什么!没什么!”她回过神来,常来?老妖婆婆不把她恨死才怪。还是叶纤云想让她里外不是人?让她不小心撞到她和寒峻弹琴,论诗,甚至……想要她知难而退吗?她才不会那么傻,去拿鸡蛋碰石头!这种伎俩她可看得多了!
再看那棵榕树时,她居然十分怪异地希望那棵榕树经不起风雨,倒塌后便再也扶不起来了。
“进屋吧,请这儿坐。小平,快去给雨晴妹妹倒杯茶。”叶纤云招呼她坐下,便吩咐她的贴身丫头。
雨晴在桌前坐下,只见桌上正摆着两把未来得及收起来的琴,一看就知这是一对,虽然不是出自名人之手,但做工却也十分精细,而制造者也确实很实用心,似乎每一根弦都透着制造者的影子。两把琴都保管得很好,应该是对它们做了定期的保养。
“这琴是一位故人送的。”见她一直盯着琴看,叶纤云云淡风轻地说,可话里却有着无限的怀念。
“二夫人请喝茶!”小平恭敬地端上茶来,放下之后便静静地待在叶纤云身旁。
“是他做的吧?”雨晴端起茶,小心地啜了一口,沿着杯沿偷偷地观察她的反应。
“你怎么知道?”她很是震惊。
“不过是胡乱猜猜而已,没料想却猜着了。做琴之人很有心,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表现在了两把琴上。咦?上面还有一首诗呢。‘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这是陆游回忆前任夫人唐婉之作。不知姐姐这位故人是……”这人到底是谁呢?他与叶纤云又是什么关系呢?他们的感情应该是不同一般吧?陆游与唐琬本是恩爱夫妻,不料陆母棒打鸳鸳,硬是休了唐琬——难道……雨晴仔细观察她的每一个表情,深怕遗漏什么。
叶纤云勉强笑笑,掩饰伤心的表情,可眼里的泪水却怎么也骗不了人。她没说话,也许是怕话一出口,感情就会在顷刻间崩溃吧?
雨晴不由得感到愧疚,却又忍不住试探,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竹叶和梅枝:“姐姐怎么找到这般好的院子的?是婆婆‘让’您住进来的吗?”
“才不是呢!是我们家小姐喜欢清静,向姑爷提出要住到这来的,姑爷起初不同意,说这里太冷清了,怕不适合小姐的体质。小姐百般要求,姑爷拗不过,这才同意,还花了他好一番功夫才说服老夫人。你别以为姑爷嫌弃我们家小姐,以为我们失势了、落魄了,就认为我们好欺负……”小平见雨晴说话句句带刺,害得主子伤心不已,护主心切的她不平地说。
“小平!”叶纤云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雨晴妹妹别见怪。小平还不道歉?她是专门来看我们的,哪有什么用心?”“对不起!二夫人,是小平冒犯了。”她的道歉有些不甘不愿,之所以屈服不过是不愿主子把所有罪名都往自己身上揽而已。
“没事的。小平姑娘倒是心直口快,和巧儿有得比。什么时候让你们认识认识?说不定啊,你们还会成为好姐妹呢。”雨晴没料到叶纤云的涵养居然这么好,就连丫头都能对自己的试探忍这么久。
“巧儿姑娘怎么没来呀?”叶纤云问,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我吩咐她办别的事去了。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对了,刚进门时,听到屋里似乎有两个人在弹琴,好听极了。莫非小平姑娘也会弹琴?我们巧儿可是只会听,怕是比不上小平。”
“……”叶纤云欲言又止,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是寒峻的话,又何需躲起来呢?难道这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雨晴注意到小平有些沉不住气地偷偷地往屏风后面瞟。
“你们刚才不会是在玩捉迷藏吧?我就找到了一个——”她说话的同时身子也迅速地移到了屏风后,主仆两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找到了!书琴!原来小姑也在。怎么一起玩也不叫我一声?”没料到屏风后面的是她,雨晴心里说不上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失望。
“小嫂好。”书琴手足无措,不住地用眼神求救。
原来她俩是一道的。上次老妖婆就警告过书琴不得与叶纤云来往。如今她之所以一见她就躲起来,大概是怕她到老妖婆那告上一状吧?她脑子立刻转了几圈,她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也好多几个盟友,少几个敌人。
“原来小姑正跟大姐练琴呢。若知道是这样,我早就来了。三姑嫂一起正好可以切磋琴艺,互相促进。”她脸上一副万分期待的诚恳表情,声音也显得亲切不已。
书琴毕竟年轻,见此情景便以为警报解除,一下子便热情了不少,“小嫂也会弹琴?”
“是呀,待在闺中闷得慌,母亲便教我琴艺解闷。只可惜,我们这只有两把琴,而我的琴又留给母亲了。”说到母亲,她总是停不下话题,“以前的时候,母亲还有我陪着她,如今怕是只有我的琴能陪她度过漫漫长日了。”
“雨晴妹妹对母亲似乎有很深的感情。”
“母亲是我惟一的牵挂。”
“小嫂给我们讲讲故事吧。”
“我娘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子,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十分善解人意。只可惜遇人不淑,嫁给我爹做了二房。大娘委屈她也就算了,偏偏我爹又娶了个三房,把我娘冷落一旁。也不知怎么的,三娘老把我娘当成眼中钉,想着法子整她,而我爹居然对此视而不见!还好我娘从不与她们争长论短,反倒把所有的好处都自动让出,这才求得一时的安宁。这一切都是男人惹的祸,偏偏结果却要女人来承担!我更不能理解的是,母亲对此居然毫无怨言!”雨晴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小嫂,我们女人的命运真苦!若我们是男人的话该有多好。也不用像现在这般每天待在闷死人的闺房中,任人摆布。”
“你们想的都太简单了。即使是男人也会有自己的苦衷,也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和无奈。”叶纤云的话就像长长的叹息。
她叹息什么呢?哀叹自己的无法生育,以至使得寒峻迫于老妖婆的压力,不得不娶她?莫非他们的感情真有深到可以亲手做琴相送,以表达情感的刻骨铭心?“刻骨铭心”,多么令人心动,也同样令人心痛的词啊!难道寒峻对她的好仅仅只是为了传宗接代?千百个疑问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但不服输的个性又告诉自己:不!在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她不能自乱阵脚。
“我们还是别再谈这些令人烦恼的事了。我给大家演奏一首曲子怎么样?纤云姐姐不介意我使用这把琴吧?”看得出来这把琴比起另一把来似乎显得更有气势,也更受珍爱。
“这把琴是我们小姐专用的,你可以用另一把……”小平急急地叫出声,完全没了该有的礼节。
“小平!”
“本来就是嘛!”小平低嘀咕着,“平时那么宝贝它,摸都不让人家摸……”
“既然这把琴这么有意义,那我用另一把也没什么关系。”雨晴不等她们回话便直接坐到琴前,径自弹起来。
一曲刚毕,书琴便忍不住发话了,“弹得真好听!这不是刚刚大嫂和我弹的那首曲子吗?大嫂还说这是一位故人作的,二嫂怎么会呢?”
“你在哪听过吗?”纤云显得不同寻常的激动,尽管她已经努力克制了。
“刚刚进门的时候,听你们弹,我也就记下了。只是以为我的打搅,害你们没能弹完,我也就自做主张随便结了个尾。”雨晴不动声色地露了一手,但脸上所能让人看到却只有谦逊,还有因被人赞美而显出的不好意思。
“不,改得好。我弹的曲子总是陷入困境无法自拔,且越陷越深,可是你却能努力争取,奋力脱困。”她果然十分敏锐,只是她眼里怎么会流露出失望?
“我说怎么明明是同一首曲子,可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原来差异在这里。”书琴也恍然大悟,不禁对两人更是肃然起敬。
“书琴,以后多向雨晴妹妹学习,多学一些她的坚强,少学我的懦弱。”她给人的感觉始终都是那么低落,仿佛事事都不如意似的。
“纤云姐姐怎么这么说呢?其实我知道,姐姐所表达的那种深情是我永远也表达不出来的。我想的其实很简单:即使明知道不可能事事尽如人意,但也该努力去争取。最起码我们尽了力,那么无论结果如何,也都了无遗憾了。不过,我倒真觉得纤云姐姐的琴弹得好,比起我的更显得有血有肉。”
“依我看,两位嫂嫂的琴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你们就别再互相恭维了。我呀,都学。”
“而且还要独树一帜。事实上,不同的人所表达的感情会因为个性和当时的情绪而有所不同。若是刻意模仿,不但不能显其好,反倒令琴声不伦不类了。”叶纤云柔声解释。
“纤云姐姐所言极是。”虽心有不甘,但雨晴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许多令人佩服的地方。只可惜她不外露,把优点都隐藏起来,一般的人都只能看到她表面的温驯,却不了解她内心的好。比如说婆婆就是此类人物。那么,寒峻呢?他有可能是一般的人吗?那天晚上他的话犹言在耳:“不是每个人都视你为眼中钉,跟她好好相处。”
这么说来,他应该很了解叶纤云。他似乎很容易看透人心——是否他也了解自己?因为怕她刁难叶纤云,所以才说那番话?寒峻呀,寒峻,你果真如此重视她吗?
雨晴早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在任何事情发生之时,总喜欢往坏处想,因为只有做了最坏的打算才不会太失望。黎府长大的经历让她深深相信了人性本恶的道理。可是面对寒峻和叶纤云,她犹豫了。此刻她多么希望母亲就在身边,给她一点意见。
叶纤云望着桌上的琴,陷入了美好而又凄婉的回忆。书琴则寻思着要如何避开母亲的眼线,跟两位嫂子学习琴艺。两人都没有注意雨晴脑中的百转千回。三人都在各自的思绪里,忘了一切……
“小姐?小姐?”一个年轻面善的丫头偷偷地溜进来,急切地叫着,“快回去吧。听说老夫人要去房里找你。”原来是书琴的贴身丫头小贞。
“是吗?”书琴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急匆匆地走到门口,又突然定住,转过身行个礼:“两位嫂子,书琴先走了,咱们以后再聊。”
“纤云姐姐,我也得走了。我怕巧儿也快坚持不住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小姐,快,快回去吧!张嬷嬷——张嬷嬷,就快识破你的调虎离山计了。”巧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啊——大夫人,好?”
“雨晴妹妹好走,随时欢迎你过来。”叶纤云送到门口跟她们挥手。雨晴不急不慢地往回走,直到离开她的视力范围,立刻拉着巧儿往前飞奔。
“小姐,你觉得这个二夫人怎么样?她是怎样的人呢?”小平皱眉疑惑地问。
“雨晴妹妹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子。她似乎很有精力,若我也像她那般敢爱敢恨努力争取,也许今天就不会落到这地步了。唉!”
“小姐,你又想起以前的事情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老陷在回忆里到时若是被人抓住把柄可就惨了。我看那二夫人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尤其她那两只锐利的眼睛和那张能说会道的嘴,总让人觉得好像自己就是她的猎物似的。”小平禁不住打了冷颤,“还说要让我跟她的丫头交朋友,那我们岂不是天天有被人吃掉的危险?小姐那么帮她,她却——姑爷也是,他要帮二夫人,他自己帮就是了,干吗老要您当箭靶子,代她受过?”
“小平——你也知道,姑爷不便出面。他对咱们这么好,我帮他也是应该的。而且你想得也太多了,雨晴没你想得那么坏!她看起来那么无辜,怎么可能会这样?”
“小姐,你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我们才会这样被人欺!”她嘟起小嘴委屈得为小姐鸣不平。
“好了,这么清静不是很好吗?”叶纤云不在意地进屋,小平只得不甘愿地跟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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