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今日比平常歇的暗些,瞿元霍来的时候,她才刚散了发,躺在榻上不久。
甜蕊正要吹熄了蜡烛,外头便传来一声通报。
话音未落,便见大爷抬手掀了帘进来,面色有些不好看。
甜蕊原先还欢喜的心,瞬间溢满了担忧。
大爷一月里来怀瑾院的次数一只手掌都能数的清,方才见他进来,还很是欢喜了一会儿,虽然大爷不见得会幸大奶奶,但只要他肯来,便是只坐一会儿两人光讲讲话,在府里下人眼中大奶奶面上也会好看一些。
可眼下见他这般脸色,知道自己的想法定是还未萌芽成功,就给生生掐断。
她略有些不安地看一眼刚睡下,又坐起来的大奶奶,见她对自己点点头,知道此处不宜再久留,便朝着大爷福身后低着头退下。
江氏见他来还是有些吃惊,这跟自己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同为女人,她自然知道声誉贞操的重要性与可怕性,她更加不会想到瞿元霍已经知道实情,只当那狐媚子定是又吹了什么枕头风,此刻瞧他一副发沉的面色,便知定是来为她“申讨”来的。
“这般晚了,大郎来此是有何事?”虽然心里早也对他没了****,但到底还是有些失望。
她这般一问,压在心里的火气竟然发不出来,瞿元霍静立了一会儿,才在一旁圆桌前坐下。
江氏不见起身,他也不在意,自行倒了杯茶喝下,才抬头向她看去,“你今日去了宝香苑,都与她说了些什么?”瞿元霍说完,想起她那副明明对自己依恋不舍,偏偏又要自请出府的模样,眉头就拧的死紧。
江氏心里一疙瘩,只当那狐媚子又是嚼了什么烂舌根,他正跑过来替她出头呢。
她浅淡一笑,“我不过是好久未出院门,想在外头转转,又想起许久未见晋哥儿,才过去看看,至于说了些什么,不外乎都是些关于孩子的杂碎小事。”说道此处,江氏略微一顿,“大郎问这话是有何意?还是那边出了什么事?”
瞿元霍听完,心下略有些踌躇,过一会儿,才试探着说道:“她说明日便要出府,与我再无瓜葛。”
江氏听完,心里一沉,知道她这是打算鱼死网破,宁愿出府也不肯将晋哥儿交予自己抚养。她心里又是发凉,谁知她这是在做戏还是如何?
过了半晌,江氏才问:“好端端的,为何要自请出府?”
“谁知。”知道问不出来什么,瞿元霍站起身来,“日后若是没有大事,你还是少去宝香苑为妙,她自来就爱胡思乱想,别又平白生了事端。”话音一落,转身就走。
“慢着!”江氏叫他几句话说的极为难受,这比当头骂她一顿还要令人堵心,她心口长久积郁着一股郁气,此时已经到了不得不释放出来的时候,“大郎就没想过她是一个骗子吗?你这般宠爱于她,就没想过其实她还不如一个窑姐儿,起码人家不会既当婊子又立牌坊!你怕是还不知道,她往日就……”
“住口!”瞿元霍猛地一转身,面目狰狞地看向她,出口的话也是让她大惊失色,“警戒你的口舌,若是让我听到府里有关她的任何风闻,到时莫要怪我无情!”
江氏怔怔地看着他离去,那背影决绝又无情,眼睛一辣,到底还是被是伤透了心,过了一会儿,她猛地一震,望着那已经紧闭的房门,不可置信地低声喃语,“他竟然早已知道,他竟然还待她如初……”
瞿元霍自怀瑾院出来,脚步不作片刻犹疑地出了内宅,歇在了外书房。
青松见此,并不敢多话,给他打好了洗脸水,铺好了床,留下一支昏暗的小烛,就要关门退去。
“吹灭了它。”昏暗的烛光下,瞿元霍两手交叠置于头下,面对房梁平躺于榻上,语气里夹杂着倦怠。
“是。”
屋子里顿时一暗,青松轻手轻脚地合上房门,心里暗暗吁出一口气,主子定是与姨奶奶置了气,不然也不会跑到外书房来睡,这可算是稀奇事儿。
娇杏得了消息,心里还是有些发紧,辗转反侧翻了好几回身,天色将亮时才被浓浓困意席卷,沉沉睡去。
两日一过,便是启程之日。
自那日夜里后,次日一早瞿元霍便出了府门,期中派青松回府一次,也是进了荣寿堂,转告二老几句话,便匆匆离去。
若说心里不去多想,那是不可能。
明明走时还说的一会儿便回,可这都过去了两日,再没见着他的面,她要是不去多想,那她就是个傻的,他定是嫌弃了自个儿。
娇杏微红了眼眶,她坐在靠窗的软榻上,身子微倾着炕几,手肘支着下巴,望着院子里那几株桃树,结了硕硕的果实。
玉珠恰好端着早饭经过,见主子这番模样,心里也是跟着难过。
摆好了早饭,才掀帘进来唤她,“主子,用饭吧。”
娇杏嗯的一声,扶了她的手起来,“派人去瞧了没?可出了城门?”
“嗯,出了。”玉珠扶她坐下,给她盛了碗粥放出来凉着,“老早就出了,打早走的。”说完,看一眼她,见她果然面露悲色,又紧着安慰,“主子莫要多想,大爷定是抽不开空,此番是去赈灾,必然诸多事务需得处理。”
娇杏收了凄色,望着她问:“为何没听着一点声势?”王爷出行不都该是声势浩大的吗?
玉珠听了就答:“回来人说是道两旁还是围了不少百姓,想来这次是去赈灾,氛围自然不同。”
娇杏点了头,便就拿起勺子喝起粥来。
吃完了粥,玉珠又端来为她漱口的香茶,待吐出了茶水,正拿着帕子沾着嘴角,秋萍便自外头回来了。
她刚去了怀瑾院一趟,江氏病了,这几日都在喝药,娇杏自己不去跟前伺候,便派了秋萍每日早晚代她问候江氏,江氏许是不愿瞧见她的人,每每去了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人就回来了。
“怎么样了?大奶奶身子好些没有?”娇杏靠在美人榻上,懒懒的开了口。
姨奶奶身骨软那是院里公认的,只要没事,十有八九都是斜倚在榻上,她的曲线本就生得玲珑,时常往那一躺,便自成一派慵懒撩人的景象。
此时又是夏日,衫子本就穿得薄,她斜倚在榻上,一手支着脑袋,上身蜜橘色的罗衫领口又开的有些低,两座雪峰之间深深的沟壑随着她的喘息,若隐若现,模样十分香艳,又十分惹眼。
两个丫头早已习惯她这般,屋子里旁的丫头进不来,也没有外男,可几次被大爷瞧见,还是狠狠骂了一顿姨奶奶,抓过来就给她拢紧了衣领,扯到屏风后头几下就给扯尽,换了另一身保守的穿。
可姨奶奶性子俏皮,似是十分享受大爷气急败坏的模样,当时乖乖答了再不敢,过后又是照常来穿。
秋萍边想着,心里就升起一股无奈之感,听见姨奶奶问话,忙又平声答了,“瞧着没什么大碍,只是气色有些不好,奴婢去时,她正坐在床头喝着甜蕊喂给她的素粥,见奴婢来,只看了一眼,说是叫奴婢再不要去了,她已经好了,不劳主子再挂心。”
“那你就别再去了。”娇杏轻声说道,转而嘴角又浮起笑意,“快将少爷抱来。”
娇杏抱着不满三个月的晋哥儿,看着他稚嫩的脸蛋,乌黑澄澈的眸子,怎样也挥霍不完的活力劲儿,紧紧搂住他胖胖的小身子,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在他额上落下一个吻。
这是她的孩子,是她的骨肉,更是她日后的依仗。
往日喜欢京都的富贵繁荣,如今她倒想念那时在乡下的日子,至少那里不用整日提心吊胆。
周氏恨她如斯,又岂会就此罢休!
定然还有下策。
她有些心力交瘁,此时偏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莺莺抱着皓哥儿,领着两个丫头前来窜门儿。
一进屋,便姐姐姐姐的喊起来,“姐姐这是歇下了,妹妹来的还真是不巧。”
娇杏此时没功夫与她周旋,既不请她坐下,自己也不起身,光倚在榻上,撑着脑袋逗着躺的平平的晋哥儿,才刚喂过了他,此刻小肚子鼓鼓的,十分可爱,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家伙就是笑。
莺莺见她不答话,面色便有些不好看,扭捏地走到榻前,哟的一声笑起来,“三少爷肚子可真大,比我们家二少爷的还要大,日后只怕是个小胖子呢。”
娇杏看一眼口水嗒嗒的皓哥儿,撇了下嘴,“我们晋哥儿骨架大,日后定是个身子健硕的,现今胖着说明体子优良,皓哥儿倒是要注意了,瞧着日后倒要似他爹一样。”
莺莺听了这话,嘴角一抽,也不讲客气了,抱着皓哥儿直接坐在了软榻另一边,将他放在榻上坐好。
知道再说下去讨不着好,便转了话头,专挑刺她的讲,“大爷今日启程走了吧,听丫头说前日早间走了,就再没回来,该不会是与姐姐置气了吧?姐姐也是,这关头怎好与他置气呢,别怪妹妹说话直,若是到时带回来一个,姐姐可就有的哭了。”
娇杏瞧不惯她这副嘴脸,坐起身来,想也不想就是朝她开炮,“妹妹说话的声儿倒是好听的很,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多给你家爷唱两支艳曲儿去,日后别在我跟前晃荡,瞧见你就恶心,也别再到我院里来,没得脏了我的地盘。”
莺莺羞得不行,站起来身子还在抖,脸上煞白煞白的,她没想对方是个这样不知顾忌的人,果然是被大爷放在手心里宠得久了,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她也是自来就被男人宠的,哪里忍得了这气,当下把那瞿元俊与她说的,一下就给倒了出来,“你以为你清高个什么劲儿?不过是花了银钱买来的,要论起来,比我也干净不到哪去,自家小叔子也要勾引,真是不要皮脸!”
娇杏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瞿元俊,面上气的发红,指了一旁噤声屏气的两个丫头就叫,“快给我掌嘴!打烂她的脏嘴巴!”
两个丫头一惊,正在犹豫,那莺莺就是叫起来,“你敢!”她抱着皓哥儿,一脸的有峙无恐,身后两个丫头也是一副护主的架势。
娇杏瞧了更气,点了秋萍的名,“还不快给我掌嘴,给她点厉害瞧瞧!”
秋萍领了命,上前就要抡她耳光,莺莺身后两个丫头也一下上前,欲图拦住,娇杏瞧了更气,正巧院里的粗婆子闻声而来,一人逮住一个丫头,强行将她俩制服,莺莺这下慌了神,抱着皓哥儿就是要跑。
“拦住她!”娇杏开口,指使着玉珠,“将皓哥儿抱着,莫要伤及无辜。”
莺莺正要喊救命,嘴里就被堵住,她唔唔个不停,这下是真的慌了神,吓得眼泪水儿也流了出来。
瞧见妥了,秋萍抬手就要扇过去,吓得莺莺一闭眼睛。
哪知,“慢着!”娇杏嘴角带着笑,“别扇脸,到时府里不知情的人,还只当我欺负了她,找那一眼看不见的地方,给她点教训尝尝就可,毕竟还是一家人,不好伤了和气。”
莺莺瞪大眼睛,嘴里唔唔个不停,听了这话,差点背过气去,这一家人会这样吗?她闭了闭眼,知道今日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