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得了消息,并不见吃惊,大郎的性子她多少了解一点,那日只怕是正在气头上,几日过去,气性消了,自然念起她的好来。
理了理衣裙,搭上丫头的手,早饭也未吃,便去了荣寿堂。
王氏也刚起来不久,翡翠还在为她梳头,见她行了礼,光杵在一边立着不动,心里对她这副呆板样就是不喜,淡淡开口:“坐下吧。”
江氏道了谢,便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并未坐全,只稍稍挨了屁股。
王氏瞧一眼她淡漠的神情,打心眼儿里就不高兴,“你也别怨恨大郎,咱们瞿家可从未亏待过你,对你也算仁至义尽,规劝你一句,可千万不要生了那等不规矩的心思,若是让我查了出来,定要剥了你的皮!”
翡翠手头一抖,金簪子一下插了偏,王氏一把拍下她的手,夺过来自个插戴上,嘴里骂道:“你也是,半点没有湘琴的麻利,这是想将我戳死去还是怎样?”
翡翠吓得跪地讨饶。
王氏挥挥手,命她出去。
瞧见翡翠狼狈的退去,江氏才开了口:“媳妇知道。”
王氏最瞧不惯她这副不温不火的模样,许久没骂人心里就压着股子气,现下出气筒来了,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瞿家给你供吃供住三十余年,你一没下个蛋儿,二没侍奉好公婆,整日还要挂着张吊死鬼的脸,瞧见就晦气!”
这些话也并非第一次听,江氏根本没放在心上,只坐在一旁垂眉低眼,并不接话。
王氏一连数落她好几声,直到外头杨氏几个过来了,才停住了声,到了外间。
等莺莺与王氏唱几句和乐美美,抱着孙子逗逗乐,用过了早饭,又是各自散了去。
江氏走在回程的路上,眉头皱起来。
甜蕊瞧了,就问:“奶奶怎的了?”话一问完,她又暗自叹口气,觉着自己是傻了,这还需问,定是吃了太太的骂。
“几日未出院门,倒是想四处走走。”江氏仰面看一眼新起的旭日,微微侧了眼,避开光芒,“罢,咱们先回院里,一会儿去趟宝香苑,去瞧瞧三少爷。”
甜蕊低了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心里既为主子发苦,又怨主子无情。苦她子女缘薄,至今未有所出;怨她为着柳嫩一事,柳嫩虽然心思早也不纯,但到底还是没那胆子,以至于奶奶主动默许,又给布置安排好场地,就等着她临场发挥,只当事情会成,谁想竟落得个赶出府去的下场。
被雇主扫地出门,旁人自然会觉着这人品行不好,日后要是再想寻活来做,也会被这一笔污迹给误了事。
相处这些时日,她也是看出来了,这奶奶面上瞧着软弱,实则不是个糊涂人,说不得有多好,但也不似个心毒的恶人,到底还是为自己打算的多。
进了屋,江氏用过早饭,便自行翻出几块小兜兜,命甜蕊包起来,才朝着宝香苑而去。
娇杏正躺在软榻上,脑袋底下垫了几个大软枕,晋哥儿趴在她胸前伸长了手,要去揪那插在髻上的一朵小红花,娇杏逗他,脑袋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来回晃动不停,就是不叫他揪着,小晋哥儿急地腿上乱蹬,手上乱晃,嘴里还嗷嗷叫。
边上立着的秋萍瞧得急了眼,“主子可别许他闹了,别踢伤了自个。”
娇杏笑一声,“这才多大点力道,我就喜欢他这股活力劲儿。”
秋萍听了也笑,“小少爷筋骨灵活,日后该是个习武的将才。”
“将才有什么好。”娇杏将晋哥儿放倒在榻里边,拿了小龟小马驹塞进他手里,让他自个玩。自己用手指顺了顺散下的长发,随意给挽了个家常云髻,边上秋萍也凑过来帮着打理,才又说:“我倒希望他日后若是出息了,走的是文官,平日只需动动嘴皮子,脑子灵活些就行,那武将可就不一样,要打要杀的,世道不好,还得领兵打仗,实在惹人忧心。”
秋萍哧一声笑出来,“主子还真是杞人忧天,这小少爷才多大点,就给想的这样长远了。”
娇杏斜她一眼,“待你日后为人父母,你便知道了。”
秋萍噤了声,未再答话。
娇杏也没多想,恰巧这时丫头来报,“大奶奶来了。”
娇杏命人将晋哥儿抱进了暖阁,自己则去了小厅,江氏正坐在椅上,杯盏里的茶也是刚上的,她却未动一点。
这府里本来就不规不矩,且她心里从未将江氏放在眼里过,自进了屋,也并未朝她行礼,笑着在她一旁坐下,“奶奶怎的突然来了?倒是稀客。”
江氏淡淡一笑,“稀客倒说不上,几日未出院门也是托了妹妹的福,在院里待着,心里头也是念着晋哥儿,便想着过来瞧瞧他,妹妹不会不许吧?”
“真不巧。”娇杏自行端了盏茶,轻抿了一口,玉白的手指上染着鲜红的蔻丹,搁在杯沿上慢慢摩裟,瞧着也是十分风情。
江氏暗暗挪开了眼,不去看,只又听了她道:“奶奶晚来了一步,适才刚睡下,你不知道,小家伙人虽小,脾气却大,前不久他刚歇下不久,院里的丫头失了顾忌,一下闹腾的凶了,小家伙被吵醒,醒来就是一番大闹,拍哄他他也不睡,喂他吃奶他也不吃,只在小床上嗷嗷直叫,也不敢近身,近身小手就给你舞过来,打着了人才算罢。”
江氏听了却没放弃,“没事,我就静悄悄地在一旁瞧瞧,不会扰醒了他。”
娇杏面上微微僵住,一会儿才笑着起身,“那好,奶奶里边请。”
一进屋,江氏就瞧见玩得正欢的晋哥儿,惊诧道:“这不是醒着的吗?妹妹何必要骗我?”
娇杏面不改色,依旧含了笑意,故作不解地道:“谁知道,今日怎么醒的这样快,许是知道奶奶看他来了吧。”
江氏也不戳破,几步走近抱起了晋哥儿,搂在怀里亲了亲。
晋哥儿是个不怕生的,被人抱了也不在意,兀自玩着手上的小玩意儿。
娇杏再旁瞧得难受,不愿儿子与她亲热,伸了手就要抱回来,“晋哥儿生的重,还是我来吧,别累着了你。”
江氏却不松手,“你真小气,再让我抱一会儿。”说着,就是叫甜蕊呈上自己带来的东西,抖了一块小兜兜出来,递给她看,“你在细查一番,看看针线头有没有减尽。”
娇杏伸手接过来,摸了摸上头绣的小莲蓬,“奶奶有心了,晋哥儿是个有福的。”
江氏笑一笑,“什么有心不有心,我是他母亲,自然要为他操心。”
娇杏最不爱听她这话,却也没甚话来反驳。
江氏抱着晋哥儿逗弄一会儿,见他活泼机灵,心里就更是满意。
临走时她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娇杏,留下一句令她周身发冷的话,“原来你还在侯府待过,不怪比我们懂得规矩,到底是出生的世家大族。你不是个傻的,知道怎样做才能封住我的口,我且等着,可别让我等得太久,我的耐心可没多少。”
秋萍还在云里雾里,娇杏就身子发抖地坐在了软榻上,过了好久她才冷哼一声,“你倒是真狠毒,一次不行,还来第二次。”
秋萍越加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