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奶完了晋哥儿,娇杏才起了身。
将晋哥儿交给两个妈妈照看,自己则披了外衫服侍瞿元霍洗漱。
先用竹盐替他擦了牙,再绞了帕子给他擦了把脸,才坐定在镜台前为他梳头。
娇杏的手软嫩,替他顺发的动作又是极轻极缓,瞿元霍早先被人伺候还很有一段不适应的时期,如今长久以来经由她的一番侍弄,倒是养出了一个贪享安逸的弊病。
除却有时自己实在将她折腾的惨了,不愿起来,基本****起身都是等着她来伺候。
这样一想,他嘴角又扬了笑意,一双黑亮有神的眼眸看着眼前的铜镜。铜黄色的镜面现出两人模糊的影像,那着了藕荷色寝衣的女子,披散了一头缎子般的长发,细微有些凌乱,白玉一般的小手握着一把玉质的梳篦,正替他顺着发。
一下滑过他的鬓角,一下又顺着他后脑束高了发,一双小手动作极其温柔,半点没有头发被扯住的痛觉,见她已经捏好了髻,整个藏到发冠底下,固好了发冠,才收了视线。
娇杏似个软骨头一样,一下偎在了他身上,瞿元霍顺势握了她的小手,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大掌紧紧捏了她柔韧的腰肢,低了头轻咬着她白嫩的小耳垂,与她低声细语,“怎的了?”见她一脸的倦意,疼惜道,“日头还早,若不再躺下歇歇?”
娇杏抱了他的脖颈,软声嘟囔一句,“太阳都晒着屁股了,哪里还早!”
瞿元霍哧一笑,一把拍了下她娇翘的圆臀,低斥道:“越发不文雅了。”
娇杏不依,挪了挪身子,才轻轻揪了下他的耳朵,娇着声儿道:“你文雅,你不过是个山野村夫。”
说完,也不见害怕,捂着嘴就是娇笑。
瞿元霍面色不改,扯下她揪着自个耳朵的小手,道:“你现下倒是长胆儿了啊,爷的耳朵也敢揪。”说着,又是握了她的小手捏了捏,面上神情欲笑不笑,“我是山野村夫,你又是个什么?”
娇杏趴在他怀里,小手撑着他结实的胸膛,撅了小嘴,“我是个什么,爷难道不知道?”
见她情绪低了下去,瞿元霍微收敛一些,两指捏起她细巧的下巴,看着她隐隐委屈的杏眸,自是知她在委屈什么,但眼下自己还办不到,毕竟江氏未犯大错,要他休妻却是难事。
说到底,他心里更多的还是不忍,那样一个女子,若是被他休了,日后又该怎样过活?
如今他只能给她这样个承诺,“委屈你了。”说着,又抚上她玉白的小脸,轻声说道,“虽无法予你正妻之位,但我今日允诺,必保你一世无忧,在府里不叫任何人欺负了你。”
娇杏嘟着嘴将面埋进他的怀里,说不失望难过那是假的,他的难处自己多少也能理解一点,但叫她就此认命,她却是不甘心的。
瞿元霍见不得她这样,抱着好说好话又哄了好一番,娇杏才露了笑,他也就起身换了身衣袍,去了上房荣寿堂。
瞿元霍一走,玉珠就端了盆清水进来,动作利落地搁在了盆架上,又浸湿了棉巾,绞了半干,才递到娇杏手上。
她瞧了眼四下,说道:“主子,方才偏院的姨奶奶来了,奴婢见房门紧闭,知道主子与大爷定是还未收拾妥当,便将她打了回去。”
娇杏接了棉巾,轻轻擦洗了脸,听了这话,嗤的一声说道:“她来做什么?这可还是大清早呢。”
见主子忘记了,玉珠提醒道:“昨日早间她便说了要与主子常走动走动,主子忘了?”
听她这一提点,娇杏才忆起来,面上有些不耐,一下就将棉巾扔进了盆里,“我不过假意敷衍一下,她倒是当真了。”
玉珠跟着她走到镜台前,一面为她顺发,一面说:“必是当真了,大早上领了昨日那两个丫头,还抱了二少爷来的,听我说还未起身,也不见不满,只笑着说待暗些时候再来就是,还千万嘱咐我不要特意扰了您。”
娇杏哼一声,“果真是窑子里出来的,这待人待事倒很有一番做派。”
玉珠毕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乍一听“窑子”二字,不免红了脸,再不吱声,手上卖力的摆弄着。
没多久就盘出个精美的髻,娇杏拿了她递上来的小镜子,左右前后照了照,满意地笑一声,“你这手艺倒是练的越加好了,改明儿都可以开个馆子,专替人梳头理髻了。”
玉珠心里得意,面上却还是摆了手,笑道:“哪里,主子谬赞了。”
娇杏晓得她的德性,也不揭穿,抬手摸了摸步摇上垂下来的碎珠子,又给寻了话头,“托你办的事,怎样了?”
玉珠敛了笑,回答:“奴婢暗里观察了月余,倒是寻到个浆洗处的丫头,皮子虽是差了点,但胜在肯吃苦,闲话也不多,平日里也不常与人打交道,瞧着样子,倒像是个懂规矩的。”
娇杏蹙了眉,自打贬弃了青薇,她房里就缺了个大丫头,平日里只有玉珠一个,任事都不方便。
早也想着新提个上来,就是苦于找不着合适的,又不好央了瞿元霍再买一批进来,一是怕被府里其他人诟病,二是那新进府的,倒还不如院子里接触过一段时间的丫头,来的令人放心。
故而,也就一直空着。
听了玉珠的言,还是有些犹豫,“一会儿将她带进来见见。”
玉珠应了声,两人已行到小厅里,桌面上已摆好了早食。
娇杏坐在椅上,桌面上照例摆了碗八宝粥,里头有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银耳等等,她拿起瓷勺小口小口地吃下去,边上玉珠又替她布了几条腌制的青瓜条,里头掺了野山椒,味儿有些辣,娇杏吃了一口就给吐了出来。
辣吁吁的直要流口水,玉珠瞧得慌了神,一面赔罪,一面找来颗甜滋滋的酥糖喂进她嘴里。
娇杏一口含了糖进嘴里,待它慢慢溶化了,嘴里染了甜滋味,才慢慢好受些。
瞧见一旁满脸不安的玉珠,娇杏才有些懊恼地道:“不怪你,是我自个越发吃不得辣了,原先我还能吃点,自怀了晋哥儿,一段时间未吃,反倒生了怯,现下不会吃了也好,吃多了总归容易上火。”
玉珠暗暗松了口气,又加了一筷子酸豆角与她下粥吃。
吃罢早饭,娇杏捧了一盏清香的茉莉花茶,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尝着,玉珠便领了个丫头进来。
待听了一声清脆的请安声,娇杏才轻轻搁下茶盏,抬了眼望去。
是个身量高挑,姿色平平的丫头,眉眼清秀大方,目光也清澈水亮,倒不似那般贼眉鼠眼,心思不纯的丫头。
娇杏稍有些满意,轻轻问道:“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儿?”
“回姨奶奶话,奴婢今年十七,名唤秋萍。”秋萍利落答了,心中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安,不知会有何事临到。
娇杏轻轻嗯了一声,又问:“先前还在哪里做过事?”
秋萍照实答了,说以前自己在一个皇商家里,也是做的浆洗这一块,后因皇商得罪了权贵,各处找关系疏通求助费了不少银钱,待祸端渐熄,一时家境也就衰败下来,开销不起众多下人,便辞退了一批人,这批人当中就有她。
秋萍说了,又怕姨奶奶疑心,便接着解释道:“那家之所以将奴婢辞退,原由也是奴婢卖的是活契,那年正好到了期限。”
娇杏点了头,见她一板一眼的回答了,最后又问了一句,“家里都有哪些人?”
秋萍答:“家里二老都健在,上还有个亲兄长,已成了亲。”说到最后,秋萍微红了眼眶,“奴婢自小被卖,与家人原也没什么情谊,日后只要不是姨奶奶赶了奴婢,奴婢便在府里待一辈子。”
娇杏深有感触,差点也红了眼睛,强行忍住,又命了她站起来说话,才道明了用意,“日后有何不懂的,就问问玉珠,跟着她学一段时间,玉珠你也好好带带她。”
玉珠应了一声,秋萍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了,显得有些呆愣愣,还是玉珠好意拍了下她,她才缓过神来,连忙规规矩矩地朝娇杏磕了头,喊了声谢主子,便随着玉珠出了屋。
玉珠将秋萍带到自个的邻间,里头早也布置的妥当,全是照着大丫头的份例布置的,与玉珠的不遑多让。
秋萍微有些愰神,面上却是不显,屋里单置了床榻,床幔是绣了彩蝶的青纱,榻旁立着一个小几,上头摆着一盏剔透的莲花灯,白日都这般好看,夜里还不知会怎样漂亮。
玉珠领了她到一个刷了漆的衣橱前,抬手拉开了衣橱门,里头整齐放着几身平日换洗的衣裳,玉珠拿了套青色的予她,“一会儿换上这身,往日的衣裳都不可再穿了。”
秋萍谢过,知道玉珠比她伺候的时间久,在姨奶奶跟前也是十分得脸,受器重的,往后事事还须求着她,便朝她屈了屈身,“妹妹初来,诸事不懂,日后还请姐姐多多关照。”
见她识相,玉珠心里微有些得意,面上还是拉住了她,“不必如此,都是应该的,你比我还大,唤我玉珠就好,叫姐姐还不太习惯。”
秋萍笑,她平日里虽是话不多,但心思却清明,因道:“这声姐姐可不是照着年岁大小来喊的,是因你比我入门早,在姨奶奶边上伺候的时间比我长,该当尊你一声姐姐。”
玉珠被她说的也忍不住笑了,不再纠正她,又提点了两句,嘱咐她快些换上新衣裳,便出了房门。
秋萍利索的换好了衣裳,对着镜子照了照,素来平淡的眉眼间,总算有了丝神采,今日之事,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她推门出了屋,院子里的小丫头们早也闻得风声,见了她果真焕然一新,自只有大丫头才可住的耳房里出来,知道她是踩着了****运,竟是被姨奶奶亲自相看中,直接从个粗使丫头,提成了一等大丫头。
众人心里心绪复杂,暗想这般好运,怎就没临到自个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