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日,便是七月初十。
那日是王氏的四十九岁生辰,因考虑到不是整岁,兼之王氏节俭,不愿铺张,原意是想一家子在一起吃个饭,热闹一番便是。
谁想瞿元霍孝顺,却是准备好好办个生辰宴。他也未发帖子邀请人,毕竟一家在京也无甚亲友,只计划置办好酒席,定了个戏班子,母亲生辰那日请到家中唱几出戏,让老人家高兴高兴。
王氏知道安排后,嘴上虽是骂他浪费铺张,但心里归根结底还是乐呵更多。
娇杏便是再不喜王氏,可她终归都是自个名义上的婆母,瞿元霍的亲娘。
于是这日用罢早饭后,她便携了玉珠去了京城有名的缎庄。
为这送礼一事,她也是费神了许久。
这王氏是实打实的乡下人,如今虽是进京做了官太太,但那爱节俭贪便宜的本性却是不会变。她原先是想着绣一副福禄寿置地屏风,可又思起这等物件于王氏来说,定是中看不中用的。别到时巧没讨着,反倒惹了一身的骚。
无法,谁叫王氏是个爱抠节俭的。
思来想去,她便决定了亲自选块好缎子,为她做身衣裳。
这样一来,既有了十足的孝心,又迎合了王氏那讲究物有所值的心思。
她本不愿出府的,瞿元霍亦不喜她出来。但因考虑到既是尽孝,便得从头做到尾,差一步心思都是不行,况她也不放心让下人帮她买,就怕选了个不合自个心意的缎子。
搀着玉珠的手下了车,面上照例戴着遮面的帏帽,白白的一层素纱,视线就变得模糊了不少,旁人也就瞧不见她的容貌。
只见着一个身段婀娜的粉装丽人,搀着一个圆脸丫头的手,步子轻慢地步了进来,身后亦步亦趋还跟着两个仆妇。
见惯了京城小姐太太们的店伙计,眼睛朝女子身上只稍一瞄,一眼便能看出家世门第是个中等偏上的。
当下却也不见几多殷勤,只面带着笑,客客气气地朝她掬了一礼,“这位小姐好,欢迎位临寒铺。敢问是为谁购置布料?”
见此,娇杏也未有迟疑,直接说道:“几日后是我婆母寿辰,便想着买匹喜庆上等的料子,为老人家做身衣裳。”
见是个已婚的,店伙计连忙机灵地改了口,赞扬道:“夫人实在孝顺,这边请,这块儿全是喜庆的颜色,花样儿也是符合年龄的。”
“嗯。”娇杏轻应一声,携着玉珠来到了几溜儿布料前。
只见清一色的红色,差别只在于色泽浅暗,花样各异。隔着面纱瞧不清,便伸手掀了一角,将将露出了大半张脸。
伙计的只瞅了一眼,面上便就有些发红,怎么也不敢再瞅第二眼。介绍料子也没了先前的流畅自然,“这这这,夫人中意哪一匹?”
闻声,娇杏拿眼看了下他,轻笑一声,玉指一指,“就要那块银红掐丝的,快给我包起来。”
伙计面上却是更红,道了声是,便逃命一般奔了过去,手上有些带抖地包好了布匹。
娇杏示意玉珠跟着伙计去结账,自个则立在一圈布料中挑挑拣拣。
正在这时,二楼雅间出来几名女子。
前头那个亦是头戴帏帽,身边跟着几个穿着不俗的丫头,却是被梁柱掩住了面貌,见瞧不到样子,却也没在意,知道那定是身份不凡的,不然亦不会被掌柜的请到雅间去坐下,边喝茶边选料子。
她嘟了嘟嘴,果然身份不同,这待遇就不同。这样想着,便下了面纱,碎步行到柜台前,待玉珠收好找回的碎银子,候着的仆妇抱起了缎子,便就出门去了。
“奶奶慢走,缎子一会儿自有伙计为您送去。”掌柜的客客气气送走了那几名女子,回转头来,便吩咐店伙计快些包好缎子,务必要在库子里选那色泽最好,做工精细,面料无瑕的速速包好了送去。
为首的那名女子,出了铺门,却是立在街道上,迟迟未进马车。
“奶奶,出了何事?为何还不上车?”一旁的丫头出声问道,样子似是有些疑惑。
“棠红,方才你可瞧清了?”为首女子问道,声音听不出喜怒,但长久伺候在身边的几个丫头,却都是能察觉出主子心里强烈的不安与愤怒。
那名唤作棠红的丫头,却是皱眉道:“却是未看清面貌,只那身段与音色十分相像,却也未必不是巧合,必定……”
“行了。”为首女子不悦地打断她,隔着面纱望着那渐渐远去的马车,冷声下令,“给我派人去查!务必要准确无误!”
“是。”几个丫头连声应道,却都是一脸的敬畏。
转眼,就到了七月初十,王氏生辰之日。
早早的,娇杏就起身了。
丫头服侍着穿衣梳头。今日是王氏生辰,为了讨喜,自然要穿的喜庆热闹一点。
如今可不比在乡下,再是想要喜庆,她这个妾室都是不可着红裳的。
嘟着嘴巴,命青薇将她那身水红色团花褶裙取来,换上后,虽是不如大红色的喜庆,但也十分鲜艳了。
她又命玉珠梳了个堕马髻,插戴了一支她最喜欢的云鬓花颜金步摇,抬手摸了摸坠下来的水晶流苏。她又撅了撅嘴,示意玉珠打开妆奁子,“再给我贴个额黄。”
玉珠听言,便拉开了妆奁子最底一层的小抽屉,里面满是颜色各异,花型不同的额贴,“主子要贴哪一个?”
“这还用问。”娇杏有些不满,“当然是桃花的。”
玉珠不敢多言,转头就撕下一个桃花额贴,又动作小心地贴在了主子莹白如玉的额上。见主子原本就娇美的小脸,越发的美了起来,不由出声赞道:“主子这样越发美了!”
闻言,娇杏亦是毫不吝啬地一笑。为她本就十分颜色的姿色,更添姿彩。心中乐地甜滋滋,偏偏嘴上还要骂道:“我原先不美吗?”
玉珠也不怕,相处这些时日,她也算是摸着了一些主子的脾性。知道主子性子虽过于娇纵,但本性却是不坏的。便也笑眯眯地说道:“主子原先就十分美,现下却是十二分美了。”
不妨她会这样说,娇杏一张小嘴却是怎样也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眼波一扫跟前献媚的玉珠,忍不住调笑道:“你看你可比原先胖了不少,看来我还是有先见之明,给你取了个‘玉珠’,如今倒是人如其名,凭地珠圆玉润起来。”说完,就是捂嘴笑了起来。
玉珠面上一臊,微微有些恼怒,圆腰一扭,恨恨道:“主子无良,竟是这般戳人痛处,奴婢不理你了。让青薇来伺候你!”
娇杏却是一拉,“诶,你回来,我不要旁人伺候,左右都不如你贴心。”
玉珠闻言,心中微喜,但却还是偷偷觑了眼一旁面色不好的青薇,打着圆场,“主子甭打奴婢的脸了,奴婢要是贴心,那青薇岂不是比奴婢贴心了一百倍。”
娇杏玩着耳坠子,瞥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青薇,怪声道:“你甭替她打掩护了,真当我不知道呢,要是真不愿伺候我,自可去管家那里报备,我又不会强留着她,何苦要到处揭我的短处!”
“扑通——”,青薇面色泛白,朝着娇杏就是直直跪下,她也不顾磕疼的膝盖,便就一脸惶恐地求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主子饶恕,再不敢了……”
青薇这时,方才意识到自个往日所行,简直就是大错特错。现如今,若是被管家知道了,非但不会给她重安排活计,反倒会被打发出府。如此一来,她的服侍生涯就留下一笔黑历史,往后若想要再寻活儿做,怕是都无人敢要她了。
一想到这些,她就悔不当初,吓得眼泪也是淌了出来,“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奴婢知错,奴婢——啪——!”
娇杏被惊了一下,那耳光凭地响亮。她皱着眉,那青薇只当主子还未原谅她,便更是狠狠心,一下又扇了自个几个响亮的耳光,一张原本清秀的小脸,登时肿成个包子脸。
那耳光响亮,像是扇在了人的心上。
玉珠终究是看不过去,心中虽觉得她有今日,全是咎由自取,但终归是一起进府服侍,有点情分。便跪于娇杏脚边,替她求情道:“主子大人大量,且饶了她这回吧,想来日后她是再不敢犯了的。”
娇杏偏过头,她也不是真的要将她怎样。如若真要将她打发走,也不会等到现在。只这人现今虽是一脸的要痛改前非,但她心里却是不信,这人的本性却是不易改的。如今将她留下来,只怕日后心里更多的还是怨恨。
这样想来,她便说道:“饶你一次,也不是不可,但往后我不愿再看着你,你到外头伺候吧。”
青薇心下一沉,面色较之方才更加白了,低着头,眼里藏着恨意,如此一来,倒还不如被她赶走。
见这样已然是从轻发落了,玉珠亦不敢再多嘴。只将主子一身该打理的打理,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扶着主子出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