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文天祥涵养再好,听见燕王如此数落自己和众人,心里也是极为不舒服。
随即脸色一变,喝问道:“燕王乃是堂堂亲王之尊,怎得说话如此粗鄙不堪,与市井痞子有何差异?”
杨太后也听着陈靖元这话有失体统,碍于陈靖元所立巨功没有发火,而是轻声责备道:“燕王请慎言哩。”
不仅是杨太后,文天祥,满朝的清流系众臣,就连准备受死,峰回路转被求免死的忽必烈都瞪大了眼睛望着陈靖元,细细打量着这个将自己偌大一个蒙古帝国搅得天翻地覆,分崩离析,最后败亡消散的大宋燕王。
陈靖元没有理会文天祥的愠怒,而是对杨太后解释道:“太后莫怪,臣也学文丞相一番,有话要说。”
燕王殿下有话要说,杨太后怎么会不让他说?
于是微微抬手,示意他说下去。
陈靖元盯着神采妩媚,娇艳动人的杨太后,强按下心中的那丝丝悸动,说道:“臣认为忽必烈必须要死,臣列其必死之四大理由。”
“其一,忽必烈率蒙古大军攻占我汉人江山,死在其蒙古铁蹄屠刀之下的汉人不知凡几,不杀忽必烈,拿什么向近千万汉家亡魂交代?”
“其二,如今我大宋几路大军征战在外,所征战的对象不外乎是蒙元的残存势力或者依附蒙元朝廷的投降势力,杀忽必烈必能震军心,令我军士气大涨。我大宋军士皆以蒙古人为世仇死敌,正所谓哀兵必败,如果因为不杀甚至赦免忽必烈,导致我军士气大泄,谁来为败战买单?”
“其三,如今元朝三大汗国未灭,安南行省,交趾行省,依旧听从蒙古人号令,如果不杀忽必烈,不更加助涨了他们死灰复燃的嚣张气焰了吗?
“其四,忽必烈乃是蒙古人的薛禅汗,就如同我大宋百姓心中所信仰的龙图腾一般,只要忽必烈不死,残存或者苟延残喘的蒙古余孽就会蠢蠢欲动,颠覆或者灭我大宋之心从此不会消亡。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最后,陈靖元声如铜钟般怒吼道:“太后娘娘,官家,大宋要的不是昙花一现的璀璨,我们要的是百年,千年,甚至万年的稳固基业,只有国家繁荣富强,百姓安居乐业,才是一国根本。至于什么礼仪之邦,泱泱大国风范,完全就是误国之论。”
误国之论!
四个大字如一副无形的枷锁般死死套牢在文天祥的背上,顿时压抑的他喘不过来气儿。
他突然发现眼前的燕王有些超出了他之前的认知,而且言语之犀利之毒辣完全颠覆了之前的和稀泥。
被陈靖元这么一说,文天祥这个儒家门下的千古名臣心中也怒气横冲,再也无法像刚才那般淡定了,半分面子不留情的喝道:“竖子,一莽夫武将耳,你也配谈治国?”
这是赤裸裸蔑视和打脸,文天祥天性优越的文人治国观再次助燃了他的怒火。
哗……
文天祥这么一表态,瞬间就摧毁了清流系和陈系长时间以来的蜜月期,在场诸人都知道,清流系和陈系要正式开战了。
见着文天祥如此蔑视,陈靖元还击道:“本王不配谈治国大略,难道文丞相就配吗?若非本王和将士们浴血奋战舍生忘死,焉有今天之大宋?文丞相,你还想恢复我大宋数百年来的重文抑武的陋习不成?你别忘了当年蒙古人的铁蹄是怎么踏进中原的?”
陈靖元也怒了,恶狠狠地还击了文天祥一下,真是给你三分颜色,你就敢开染坊啊。
这下,两边大佬一开战,可就忙坏了两系下面的骨干和小喽喽。
清流系的左丞相张世杰,兵部尚书苏刘义,户部尚书苏郭义纷纷粉墨登场,予以攻击。
陈系的枢密使陈吊眼,吏部尚书王泽恩,礼部尚书李伦,就连还一直对陈靖元爱搭不理的平章政事郭敬仪都甩开了胳膊,一一上阵,给予还击。
整个朝堂就跟一锅沸水般,又跟万千蝗虫过境般,嗡嗡响个不停。
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台,舌战群儒不算,还撸起袖子甩开了臂膀展开了双方的文武全戏。
小皇帝早已对此情此景见怪不怪,从虚惊中走出,一副看大戏的神情望着下方的嘈杂。
而杨太后则是颜色尽失,心中左右摇摆不定,不知该听从哪一方才好。
而有一人,却是心里明亮如镜,他就是深陷囫囵,被缚住不能动弹的阶下囚——忽必烈。
此时的忽必烈正是众人皆醉我独醒。
自从他听完陈靖元的一番强势阐述必杀四大理由之后,心中就彻底明白自己为什么败在此人的手中了。
特别是陈靖元第四点理由,正是他的先祖成吉思汗铁木真所言及的,要摧毁一个国家,率先就要摧毁它的民族,而要摧毁一个民族,就要釜底抽薪,直接将这个民族的精神先摧毁。
蒙古民族的精神就是眼前这位燕王嘴中所说的图腾,也就是他忽必烈。
呵呵,忽必烈无暇关心宋朝廷的两系纷争,因为他知道,如果杨太后是个有智慧的女人,必会采纳这位大宋燕王的意见,即处死自己。
他不求苟活,但求有尊严的死去。
这是他最后的一丝期盼。
果不其然,经过一番思想挣扎之后,杨太后果断决议道:“燕王言之有理,正中哀家心意,就依燕王之意法办此事吧。”
唰唰唰……
朝堂众臣,两系人马齐齐将目光对准了杨太后。
一语定乾坤,杨太后偏向了陈系。
这次两系交锋,陈系完胜。
在陈系人马暗暗高兴之时,文天祥心有不甘地说道:“太后,还请您再仔细考虑一番啊。燕王之说,完全违背了圣人教诲,杀忽必烈这样的亡国之君无异于杀俘,有伤天和啊。”
文天祥旧话重提,再想敲击杨太后的心中的最后一层软肋。
正当杨太后蹙眉噤声不语之时,陈靖元上前说道:“扯淡,本王自打征战琉球以来,在东瀛,在高丽,在哥萨克,乃至在中原,杀了多少俘虏?没有百万,也有数十万了吧?可结果呢?这战是越打越大,我大宋的江山也随着坐大。文丞相,你别告诉我这就是有伤天和的报应。如果上天的报应是如此的喜人,本王宁愿老天爷不要吝啬,多多来点。”
哈哈——哈哈哈——
整个陈系的众臣们纷纷捧腹大笑,清流系的官员们则是个个苦瓜着脸,因为陈靖元说得却是事实。
杨太后和小皇帝对陈靖元的杀俘政策早有耳闻,也是见怪不怪,特别是陈靖元说得甚为轻松诙谐,而且事实就是如此。
陈靖元最后抱拳道:“太后娘娘,臣不像文丞相那般,儒家学问高深,腹中千沟百壑。但是臣知道乱世需用重典,大乱之后方能大治,历朝历代竞相如是。”
乱世需用重典!
陈靖元这话算是真正切中了杨太后的心思,比之文天祥那套有伤天和更来得有说服力。
正当文天祥还是不甘心,准备上前再来一次谏言之时,杨太后突然站起,宣道:“毋需再说,多说无益,哀家心意已决,来人,俺燕王之意,处死忽必烈,告慰我大宋千万汉家亡魂。”
此番杨太后的决议一往无前,别说一个文天祥,就是十个文天祥都拉不回来。
文天祥心中只能可惜了一声,对着清流系的官员们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再讨没趣了。
忽必烈突然哈哈一笑,恨恨地说道:“哈哈,朕真是羡慕你们汉人,不仅有光辉璀璨,历史悠久的文化,还能够能人辈出。大宋燕王,宋朝廷有你这样之人,至少能再保八百年的江山。朕恨啊,为什么我们长生天会如此对我们蒙古人不公。”
陈靖元也悠悠转身,朝着忽必烈缓缓走来,轻声回答道:“忽必烈,答案很简单,因为你们只是一个短命的,只懂得掠夺而不会创造的民族,一个没有属于自己文化和历史的民族。而我们汉人呢?不仅有睿智的头脑,还有勤劳的双手,你们这些魑魅魍魉的民族永远觊觎都是别人的东西,走得始终都是偏门。正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就是这么一个理儿。”
忽必烈听着陈靖元的冷嘲热讽没有想象中那么跳脚暴怒,而是久久不语望向天空,像是在探究和询问着什么。
正当殿外走进几个武士,将忽必烈拖出亲政大殿准备行刑之时,陈靖元突然喝道:“等等。”
陈靖元不顾众人疑惑的眼神,来到忽必烈跟前轻声说道:“你也算是一代枭雄,曾经也是一代英主,本王知道你现在要得是什么。既然你不甘心这么屈辱的死法,本王成全你,人死债全消,本王让你体体面面的走。”
而后对着金瓜武士中的一名殿帅吩咐道:“给忽必烈找一僻静的房间,准备三尺白绫,留他一个全尸吧。还有,蒙古人不信和尚不信道士,信得就是他们的长生天。你们去城中找几个萨满法师,忽必烈死后将他的尸体交于他们,让他们好好安葬并超度他。既然长生天让他来到人间,那本王也让他重新回归到长生天的怀抱中去。”
那殿帅称了一声喏,右手一挥,与几个属下就i忽必烈拖了出去。
刚被拖出殿门口,忽必烈再次仰天长笑,此次之笑不同上次,这次是全然解脱的酣畅狂笑,只听忽必烈笑中感慨道:“燕王就是燕王,果然名不虚传。没想到朕这几十年来阅人无数,还是你最懂朕之心意啊。”
……
……
当日,忽必烈在一间房内自缢而死。
死后其尸体被几名萨满法师抬出了皇宫,并草草安葬到了一处深山老林中。
一代枭雄,沾染无数汉人鲜血的刽子手——忽必烈,自此而亡。
蒙古人的精神图腾自此消亡,但是大宋朝廷的几路大军依旧在继续着征剿。
半个月后,陈靖元接到了贺纲与颜鼎善的联名信函……
陈靖元还未拆开信函,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忽必烈已死这个消息传遍天下,莫非西夏那边有什么异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