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太后不带一丝婉转余地的质疑还是让心中早已做过准备的陈靖元打了一个突突,看了眼刚才还高雅清静的杨太后此时脸色转瞬即下,妩媚容颜上罩着一层寒霜,平日里带着慵懒的扑闪美目此时也是久久锁定在陈靖元身上,没有一丁点女人应该有的矜持和避嫌。
脸皮自比城墙厚的陈靖元被杨太后看得有些不自在,干笑一声立马转移了话题,对着杨太后问道:“太后娘娘,今日邀微臣来这儿环境清幽的农家小院,不会单单是数落微臣的不是吧?此时林风微漾,茶水已沸,臣以为太后是让臣过来边品茶边谈天呢。”
陈靖元还真猜对了,杨太后这一声娇斥为的就是渲染气氛,先给陈靖元一个下马威。
此时气势已成,杨太后又恢复了方才云淡风轻的模样,从竹筒中倒出些许成色上等的茶叶进了茶皿之中先过了一遍,然后轻声说道:“燕国公近日闭门家中潜心修佛倒是有所成,最起码见着哀家不像之前那般惶恐恭敬了。难道以前都是伪装出来的假象不成?”
娘的,又来这么一句软刀子,这娘们还真没完了。
随即将陈靖元双眼自顾盯着杨太后在钧瓷茶具上打转的葱玉小手说道:“微臣的心从没变过。对太后娘娘的尊敬一直放在心中,至死不渝。”
这份表忠心听着就像男人对女人的一番告别一般,听得杨太后心中微怒,但是为了大局只能隐忍不发。
杨太后懒得答话,自顾将大杯中过滤好的茶汤盈盈倒出,两人桌前的小茶杯一一倒满,推了一杯到陈靖元跟前说道:“燕国公请饮茶。”
美人弄茶,陈某人真是有点受宠若惊。
缓缓端起跟晶莹剔透的钧瓷小茶杯凑近鼻前闻着,清香扑鼻,香味自鼻孔进入直冲天灵,光这份香气就令人提神醒脑;再观杯中茶色,绿意盎然,清澈见底,可谓绿茶中之上上品。
茶道第一手便是闻香,闻香可知茶之品色,可知茶艺之精湛与否。
闻香之后陈靖元小嘬一口,而后抿抿嘴闭眼回味了一番,过后不由赞道:“真是好茶。”
杨太后见着陈靖元这样的军中莽夫也懂得闻香,心中对他再次高看,心道,此人之涉猎还真是驳杂,难怪年纪轻轻发起难来让哀家差点应接不暇。
酒有酒友,茶也有茶友,爱茶之人不仅关心喝得是什么茶叶,还关心跟谁一起喝茶。
见着陈靖元浸在自己所泡之茶中如此享受,杨太后的心防微微一松,道:“此茶产自江浙一带的绿茶,当年也算是咱们大宋皇宫的御茶之一。较之福建的铁观音,大红袍,琉球一带的洞顶乌龙,另有一番滋味。燕国公倒是识货。”
陈靖元放下手中杯子,见着杨太后对自己的态度略有改变,心道,辛亏后世在福建学拳的时候附庸风雅过一段时间,迷恋了一段时间的茶艺,不然今天还真被这女人小觑了。
想罢,小心翼翼地捧起盛放茶汤的茶具将杨太后和自己跟前的小茶杯倒满,说道:“茶叶虽好,也不及太后茶艺之精湛。就拿臣来说吧,即便给臣一包极品茶叶,那也是暴殄天物。因为臣这种粗手粗脚的莽夫泡出来的茶汤,比猪泔水好不到哪儿去。”
听到猪泔水三字,杨太后不由得紧了紧蛾眉,心道这人还真是死性难改,还是一如既往的粗鄙,愣是装高雅也不出一刻钟就顿显原形。
看着陈靖元给自己斟得茶水,仅仅七分满,随即说道:“燕国公既然知道斟茶七分满,那做人为何不留一分余地呢?”
陈靖元知道杨太后意有所指,但是徉装糊涂,疑惑道:“臣愚钝,还请太后明示。”
杨太后指了指杯中茶汤,说道:“这种绿茶最值得称道的地方就是无论你泡多少次,它都一直绿意浓郁,一直清澈见底,哪怕喝到索然无味,它那股子绿意到最后都不会消失。区区绿茶能做到,不知燕国公又能否坚持多久呢?三年,五年,还是一辈子?”
陈靖元一愣,这他妈好端端的说着茶,怎么又扯到别的地方上去了,这女人的思维跳跃能力不是一般的强悍。
他当然明白杨太后所说的绿茶指的便他陈某人,那抹子茶汤中所蕴的绿意指的便是他陈某人对大宋的那份忠心。绿茶喝到最后那股绿意仍在,问得便是他陈某人的这份忠心能否如绿茶一般,坚持到最后。
陈靖元突然觉得前面坐得不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妩媚女子,而是一个参禅多年,专打机锋的老和尚。
何必呢?坐下来将事情摊开,明明白白的说清楚不就完了吗?真是起腻……
随即将杯中茶汤一口灌进嘴中,如牛嚼牡丹一般吞咽了下去,然后大咧咧地开门见山说道:“陈家自始自终都是保持本心,从未有过一丝反意。所谓的功高盖主,拥兵自重,还有暗藏祸心都是他人给陈家栽赃陷害的,太后不是凡夫俗子,应该能够洞悉真假,明辨是非。至于太后之前问臣是否想当曹操,臣可以明确地告诉您,臣从未想过。只是岳飞枉死风波亭之事在前,臣与家父被奸党攻击陷害数次在后,如今臣不得不防呀。”
杨太后见着陈靖元开门见山,她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直言问道:“如果你不想当曹操,那么之前上奏的那五条要求又作何解释?哀家还没糊涂到连分析的能力都没有,你意欲何为?”
陈靖元说道:“还是那句话,争取更多的主动权,给自己和陈家多一份保障罢了。”
杨太后听着这话,不由冷笑:“还是怕哀家卸磨杀驴,容不得你们父子不成?”
陈靖元反击道:“往事在前,历历在目,太后您说呢?”
“你……”杨太后一阵气急,被呛得又卡住了喉舌说不出话来。
这也没办法,谁让她自己之前被国舅、端王他们糊弄得干了几次蠢事。
稍后,杨太后将昨日那份条款奏折放置石桌上,并未打开而是用白皙无骨的食指轻叩着,缓缓道:“条款太过苛刻,哀家不能答应。你须知晓,这关系到大宋江山的万古长存和旦夕不存,哀家必须全盘考虑。”
陈靖元把玩着桌前的瓷杯,轻声说道:“臣漫天要价,太后您可以坐地还钱呀。谈判谈判,不谈哪里来的判?臣认为双方退让的结果肯定是皆大欢喜的。”
杨太后看着一脸市侩的陈靖元,哼道:“素闻燕国公与琉球商贾关系不错,原来根子在这儿。在燕国公眼中,凡事都有个价,是吗?”
陈靖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笑道:“太后啊,圣贤有云,治大国如烹小鲜,但臣还认为治国还跟商贾做买卖一般。如果买卖做得好,那么表示有盈利,有钱赚,皆大欢喜,那么这个国家肯定是百事皆兴;反之,也一样。买卖做得一塌糊涂,不仅没钱赚连着亏本。那拿什么养活伙计?没工钱给活计,他们能干吗?咱们大宋朝好比一个货栈,天下百姓好比店中活计,如果伙计们都吃不饱穿不暖,不时饿死冻死,你觉得这个货栈还能经营的下去吗?”
嘶……
这番新奇的比喻虽然直白通俗,但是在杨太后听来却是那么的发人深省,话糙理不糙。
杨太后徐徐打开奏折,进入正题,指着第一条说道:“端王、国舅、国丈,还有右丞相不能杀。”
陈靖元其实压根儿就没有杀他们的心思,只不过几个跳梁小丑,能掀起几阵妖风,但是却无法兴风作浪致使他陈某人伤筋动骨。随即退让一步,道:“可以不杀,但是这四人必须退出朝堂,而且国舅一党余孽该抓要抓,该治罪必须治罪。太后应该知道,靠这些人根本无法振兴我大宋朝,更别说驱除鞑虏,恢复宋室了。”
杨太后心里清楚国舅几人到底有几斤几两,心道,罢了,先保住他们吧,等以后有机会再让他们有所作为。
随即咬牙点头道:“燕国公的要求,哀家准了。还有第二天,关于粮饷和抚恤一事,哀家也照准不误。”
陈靖元颔首致谢:“多谢太后。”
其实以上两条都无关紧要,更何况王来宝掌管的私库里还差那些银子吗?真正让陈靖元关心的还是后面三条。
紧接着听杨太后说道:“第三条,关于你父陈吊眼重掌枢密院一事,哀家也准了。不过平章政事一职,哀家觉得还是先行搁置吧。毕竟燕国公多年行于军伍,对朝中政事不熟,平章政事是什么职务,那是专门襄助左右丞相处理政务的要职,燕国公还是专心军务的好。”
靠,这么瞧不起老子?
陈靖元顿时有了一种被无视的羞耻感。特别是让这么一个妩媚近乎妖的女人小瞧,那不是男人的脸面都没处搁了吗?
但是心中气愤归气氛,他还是没有乱了分寸。
要说他对平章政事一职眼馋那不假,但是他知道杨太后肯定会洞悉他的意图,所以还留了后招。
随后一记以退为进,说道:“既然太后认为臣不适合,那臣推荐一人。以他渊博的学识和名望,还有治理地方的经验,绝对有资格胜任平章政事一职。”
能得陈靖元如此推崇,杨太后暂时将利益放置一边,狐疑地问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