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三响,天刚微亮,大臣们陆续步入了大殿,自觉地分班而列,等待着小皇帝和杨太后的龙仪凤驾。
稍稍过了会儿杨太后牵着小皇帝在大批内侍和宫女的簇拥下走进了大殿缓缓登上了龙椅凤座,接受着左右文武百官的朝拜,山呼皇帝万岁,太后千岁。
众大臣纷纷起身后,杨太后才对身边的李敬忠说了句宣吧,就听李敬忠深呼一口气高宣道:“宣,镇国大将军,平南侯,陈靖元觐见。”
声音不似之前的黄道林那般阴鸷,反而是尖锐中带着洪亮与悠扬,让人听着顺耳之外还带着丝丝正统威严。
这也是李敬忠托了陈靖元的福代替伤重的黄道林第一次作为内侍随官家太后上朝,故第一次宣调喊得也是耗尽了全身的气力,喊完之后由于腹内的气接不上来,脸色一阵通红,随即借着擦汗的动作遮袖掩饰了一番。
早已在殿外早早等候的陈靖元正了正头上的长翅帽,理了理身上的圆领绛紫绣纹袍,紧了紧腰间的玉带,抬脚迈进了大殿门槛。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大宋朝廷的中枢,却是一脸的淡定与从容,因为他知道他如果出了一丝洋相,就会被这些所谓的大臣们暗中嘲讽,更会拿着这个瑕疵来说事。
一步一步走进,目光所到这处都是一幅幅各异的众生相,有含笑致意的,有老怀安慰的,有一脸不屑的,有满脸愤慨的,有不咸不淡的,更有满脸妒色的。
陈靖元中规中矩,凛然走到殿下,对着小皇帝和太后娘娘恭恭敬敬弯腰行了一礼,道:“臣陈靖元,拜见皇帝陛下,太后娘娘。”
在他现代人的概念中,男子汉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如今要对着一个十岁小孩和二十几岁的女子行跪拜之礼委实跪不下去,于是仅弯腰行礼没有行三拜九叩之礼。
况且宋朝的君臣关系还是比较宽松和谐的,没有像后世满清时那种动不动就跪地又叩又拜的繁琐严苛之礼。
谁知他这一纰漏还是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就听国舅党的炮手翟国秀出班奏道:“官家、太后,臣翟国秀要弹劾平南侯自恃功高,不对君父行跪拜之礼。”
陈吊眼和李伦等人心中一紧,心中暗暗斥责陈靖元的不懂事,昨日已经跟他说了多少遍了,还如此倔强,这下被人抓住痛脚了吧?
谁知陈靖元赫然一笑,对着殿上的杨太后道:“太后,官家,臣在攻夺宜兰城之时大腿受了箭伤无法下跪,请官家、太后娘娘宽恕。”
接着有扭头看了眼翟国秀,冷哼道:“翟侍郎,要不要本侯当堂验伤以示真伪?”
这不扯淡呢吗?太后娘娘是个女流之辈,他翟国秀就算是想让他当堂验伤恶也不敢启口啊。
听着陈靖元这么一说,陈吊眼,李伦等人心中方才放松,赞道,这小子还真他娘的机警。
杨太后一听陈靖元说自己受了伤,再听闻李敬忠曾说过每逢大战平南侯必当先锋,勇猛无挡,心中也就信了,轻启朱唇娓娓道:“我大宋自立国来便是以忠孝仁义治国,平南侯既然受了伤就无需跪拜了。当年太祖皇帝与朝臣不还有对坐而谈的时候吗?自今日起,朝议的跪拜之礼就免了吧,哀家今天再立个规矩,以后凡年龄过六十的大臣在朝议之时皆可赐坐,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这当然是好事,老寒腿早就犯了的陆秀夫率先跪地山呼官家仁义,太后娘娘体恤臣工。
这时小皇帝忽然面色一紧,竭力将自己扮成一副老沉持重的样子,看着殿下的陈靖元朗声道:“陈、陈卿家,你且走上来让朕看看。”
啥米?
陈靖元一怔,这小皇帝好端端的,看我干什么?邪门!
不止陈靖元错愕,台下的众大臣包括杨太后在内都纷纷大吃一惊,这小皇帝自登基以来都是个小木偶似的,太后说啥就是啥,这次怎么会有这个突然举动。
陈靖元看了眼小皇帝那稚嫩充满好奇的小脸蛋,为难道:“这……”
“噗嗤!”
杨太后忽然掩嘴一笑,对着陈靖元道:“素闻平南侯大军所到之处都是尸山血海,麾下的军士以砍敌军人头为荣,怎的到了这朝堂之上就如此拘束呢?官家也不是老虎,上来吧,不会吃了你的,咯咯!”
杨太后的笑声如银铃般脆响,听得陈靖元心中一阵失神,心中大呼要死了,要死了。
陈靖元当然不会怕了小皇帝,在别人眼中可能是高高在上不可触及,而在他眼里也就一个心智比较早熟的孩童罢了。
随即重重地点点头,大步大步地跨上台阶,走到了小皇帝跟前微微一屈身,道:“官家有何事召唤微臣上前呢?”
突兀,小皇帝从龙椅上跳了下来,一把抱住陈靖元,将头扭向身边的杨太后兴奋地喊道:“母后,快看,儿臣抓住屠夫侯爷了,朕也是大英雄了,也是大英雄了,母后,母后……”
我的天!
陈靖元顿时闷绝,殿下的大臣们更是惊得下巴掉了一地,面面相觑,彼此心道,这******算怎么回事?敢情官家把朝堂当成后花园玩起捉迷藏了。
旁边的杨太后被自己的儿子逗得花枝乱颤,不停掩嘴咯咯欢笑,连连夸赞着皇帝道:“母后看到了,恩,官家很厉害,官家是个大英雄了,乖,放开平南侯。”
可小皇帝就是不肯松手,死死抱紧陈靖元,喊道:“不行,我一松手,陈、陈卿家就会跑掉的。”
这时候,陈靖元跟哄小孩似的,柔声道:“我是官家的臣工怎会跑掉呢?官家但所有命,臣定会风里风里来,火里火里去。”
小皇帝很正太的眨巴着眼睛看着杨太后道:“母后,平南侯说得是真的?”
杨太后看着小皇帝还是不肯松手,心中想着赶紧制止住这场闹剧,这朝堂上再任由他胡来就未免儿戏了。到时候史官们重重记上这么一笔,皇帝与平南侯陈靖元于某年某月在朝堂上当着中达成的额面玩躲猫猫,这以后皇帝长大亲政了不羞愧死了?
随即也轻移凤步下了座位走到陈靖元跟前,缓缓蹲了下来将小皇帝紧抱陈靖元的双手拿了下来,好言相劝道:“官家不许胡闹了,不然母后就要罚你抄写论语了哦。”
刚一下来,本该站到父亲那一排的他忽然瞅了眼杨廷玉那边,第一位是杨廷玉,第二位是陈宜中,第三位是林镇南,第四位是翟国秀……
忽然心中不爽想着恶心杨廷玉一把,便抬脚朝着杨廷玉这边走去,直接插到陈宜中之后,林镇南之前,大大咧咧地站了进去。
陆秀夫、张世杰、陈吊眼、李伦等人瞪大看着陈靖元又耍了这么个幺蛾子,而林镇南更是心中吃味,但是有苦也说不出来啊。
林镇南与陈靖元都是二品,应该不分高下,这站位说白了就是彼此谦让一番和选择各属自己的阵营。
但是陈靖元有着平南侯的爵位,站在他前面也是无可厚非,关键他不是国舅一党偏要插进这个位置,这他妈不是添乱不是恶心人还能是什么?
这边国舅党等人个个皱眉不悦,而陆秀夫等人则是幸灾乐祸,能够恶心杨廷玉一把他们开心还来及呢。陈吊眼则没好气地瞪了眼陈靖元,心道,我看你不搞点事情出来就浑身不自在。
杨廷玉撇了眼陈宜中,轻咳了一声,示意他将昨天的事情给太后打小小报告去。
陈宜中自然领会,走了出来,启奏道:“臣陈宜中有事启奏。”
谁知道杨太后还没从刚才陈靖元那突然翘起的阴影中走出来,蹙眉低头看看着自己的脚下,好像想着事情一样,对陈宜中的启奏似乎没听见一般。
陈靖元刚才的大逆不道换成任何人死上一百回都不够数,偏生这事发生在朝堂,偏生这事难以启齿,杀陈靖元固然解气,但是此时一旦传扬出去,她这母仪天下的太后也没脸见人了。
忐忑,羞愧,气愤诸多思绪纷纷袭上杨太后心头,时不时摇头,时不时叹气,时不时小拳头紧握,看得众人错愕万分。
陈宜中见自己出班启奏太后视而不见,一脸尴尬地杵在殿中央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陆秀夫、张世杰等人又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仿佛像看猴一般指指点点。
无奈之下陈宜中硬着头皮又喊道:“臣陈宜中有事启奏!”
这次杨太后倒是被陈宜中唤醒了,但是直接一道懿旨下道:“哀家身体不适,今日诸事不议,退朝!”
众人又是一怔,今天是怎么了?官家、太后相继都乖乖的?这身体不是好好的吗?
没等他们缓过神来,杨太后已经牵着小皇帝在内侍和宫女簇拥下离开龙椅走进了后宫。
唯独陈靖元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心道:“太后太后,别看高高在上,到底还是个女人啊,嘿嘿。”
众人纷纷退朝走出大殿,陈靖元也起身离去,路过陈宜中的身边,轻声道:“你儿子是本侯揍的,下次再撞到本侯手中,哼哼,就不是鼻青脸肿那么简单了。”
说完大步大步朝着父亲陈吊眼岳父李伦的方向追去。
这么赤裸裸的威胁陈宜中怎么受得了,指着陈靖元遁去的方向怒喝道:“你……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