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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纳家户古镇(9)

塞上宁夏自有七十二连湖之称,绿色的湖水清澈明亮,波光粼粼,湖面上一丛丛高大的芦苇丛点缀其中,犹如一幅幅泼墨山水画。七十二个大小不等的湖面,像一串串绿色宝石,从宁夏中宁县到石嘴山,沿黄河两岸,镶嵌在几百平方公里的宁夏平原上,装点着宁夏山川,调节着宁夏的气候。

养和堡的黑家湖就是七十二连湖之一。

春天湖水清澈见底,碧波荡漾,嫩绿的芦笋尖锐挺拔,引来很多候鸟在这里停留嬉戏,一群群白鹭在湖面滑翔低飞,生机盎然。

夏日湖中芦苇如茂林修竹,碧绿的湖水,倒映着丛丛芦苇,微风吹过千层波,芦苇叶婆娑作响,鸟鸣蛙叫,欣欣向荣。宽阔的水面上,赛龙舟活动把成千上万的人都吸引到湖岸边,场面十分红火热闹。每到端午节,宽宽的芦苇叶就成了包粽子的上等材料,用芦苇叶子蒸出来的粽子,清香扑鼻。

秋天芦花绽放,恰似雪花飞舞,朴实无华,飘飘洒洒,传达着深秋的信息。芦花告诉大雁、野鸭:“天冷了,开始向南方迁徙了。”

冬季冰天雪地,满湖芦苇一片焦黄,枯枝败叶,昭示着一段生命周期的结束,孕育着另一段生命的开始。冰封湖面,娃娃们尽情地在冰面上打“老牛”(转陀螺)、滑冰车。一人半高的芦苇柴收割回家,是上好的柴火,乡亲们都到这里打柴,作为燃料,烧火做饭。

纳耀庭在湖里一口气割了一大堆芦苇,捆成捆才觉得比平日多割了一倍。他咬紧牙关,吃力地背起柴,一步一步地在冰面上艰难地走着。眼看离湖岸不远了,由于他背负太重又加上湖边的冰层太薄,咕咚一声,冰被踏破了,整个人一下子就掉进冰窟窿里,他用尽全身力气向上爬,当快爬出冰面时,冰又破碎了。他一次次爬出,一次次掉下去,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仍然没有爬出冰面。纳耀庭全身泡在冰冷的湖水里,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开始想,这下全完了,可能是真主的口唤到了。在绝望中,他想着婆姨、想着女儿,她们的身影一闪而过,头脑一片空白,全身直往下沉,什么也不知道了。

冥冥之中,他的灵魂上升,离开躯体,脱离人间……

门凯勒、那凯勒(两位天仙)挡住他的去路考问“苏哇勒”:

问:调养你的主是何人?

答:调养我的主是安拉乎。

问:你的圣先知是何人?

答:我的圣先知是穆罕默德。

问:你的宗教是什么?

答:我的宗教是伊斯兰教。

问:你的领袖是什么?

答:我的领袖是《古兰经》。

问:你朝向的方向在哪里?

答:我朝向的方向是沙特阿拉伯麦加城的天房。

纳耀庭对答如流,刚要跨入天堂门,被天仙击一猛掌,猛然间,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又苏醒过来,朦胧中,好像有人在耳边说:“朝觐是天命,你没有完成朝觐,你‘五功’是缺损的,你一世的功德不圆满,你不能进天堂。”纳耀庭觉得朝觐的心愿到归主的时候不能实现,命不该绝,生的欲望使他强烈地振作起来。

也许真是真主的佑助,他斜转身时才发现了身上背的那捆芦柴,就是因为这捆柴担在冰面上,才让他没有沉下水底。他潜意识中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芦苇柴纵身一跃,爬上了芦苇柴。他缓了口气,爬出冰面,奋力向岸边爬去。不知爬了多远,也不知爬了多长时间,在寒冷的冰水中,他又失去了知觉,昏死过去。

清晨,启明星一竿子多高,天麻麻亮,户里的两个村民到黑家湖打柴,当他们走近黑家湖时,看见冰面上黑糊糊的一团,好像是爬着一个人。走近一看,这个人右手向前,左腿团起,呈匍匐姿势,全身冻着厚厚的冰茬,人身体已和冰面完全冻结在一起,快冻成冰棒,像一具僵尸,后面冰面上还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痕。其中一个人大喊:“这是谁?咋就冻死在这里?”两个人跑到跟前,打碎人身上的冰茬,费了很大劲把人翻过身来一看,大吃一惊:“这不是咱们户里的纳耀庭吗?他怎么冻成这个样子?”摸摸脸觉得还有一丝热气,两个人连背带抬,三步并两步把人背回到纳家饭馆里。

早上,纳家饭馆的伙计们刚捅着火炉,准备煮羊肉,听到有人大声叫门,急忙打开铺门一看,伙计们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哭喊着说:“半夜走时还好好的,怎么这一会就冻成这个样子。”几个人一块动手脱掉带冰的棉衣、棉裤,把人放在热炕上,盖上厚厚的被子,一个小伙计又抱来一捆芦苇柴把炕烧得热热的。

不一会,家里人都来了,女儿们拉着爹的手大哭起来。纳耀庭的婆姨赶快烧了一碗热姜汤,用勺子一口口喂病人吃。

纳耀庭在家人的精心照顾下慢慢缓过精神来,他浑身发抖,嘴里不住地嚷着:“冻死我了!冻死我了!”

请先生看过以后,抓了几服祛寒的药,纳耀庭算是又捡回来一条命。

经过几天的调养,病情好了许多,他能下地走动走动了。经历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惊吓,他的精神总是恍恍惚惚,时而觉得婆姨、女儿在呼唤他,强烈的生存欲望让他惧怕死去;时而看见黑沉沉的地穴里的骷髅,死亡的来临又让他听从亡灵的召唤,好像生与死时时伴随着他。

曼苏尔和阿依莎来看望父亲。他们说了“色俩目”后,曼苏尔跪在炕上念了一段“索勒”,看到岳父精神不佳,就叫阿依莎拿了一撮盐放在碗里,念完了“索勒”,他对碗里的盐吹了口气,说这叫“盐杜哇”,用水化开,让父亲喝上三口,剩下的抹在头上,能去邪气。阿依莎按曼苏尔说的做了。

等纳耀庭精神好一点回到家里后,他好像阔别了这个家多少年一样,走走看看。他摸摸厚实的大门,又摸摸冷冰冰的石鼓,摸着房子的每一根柱子转圈,看着房角雕花发愣。到上堂屋拿起各样摆设仔细观看,又细心地擦拭一遍。他一件件整理着母亲的遗物,抱着母亲的枕头痛哭流涕。

纳家户的人知道纳耀庭在黑家湖差一点被淹死的事都说:“纳耀庭是吃过亏的人,在他的宽厚的肩膀上,最能承担的,就是一个‘亏’字,真主会襄助他的。”

清真寺里,几个上寺的老人相互诉说着,一位老者说:“纳耀庭为了家业,辛辛苦苦操持了大半辈子,不该吃的苦都吃过,他为人又憨厚实在,吃了不少亏,一提起这些往事,总是心有余悸。记得有一年,纳耀庭的父亲去世后,他开始做买卖,把父亲留下来仅有的一点储蓄做本钱,经过倒贩了几次粮食,总算赚了点钱。他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在集市上囤积了一年的粮食,被一个粮贩子拉走,说拉完粮食后给钱,谁知几大车粮食拉走后,再也找不着人了。当时家里穷得拿不出一分钱。为了这个事,他痛痛地哭了一场。后来,他开饭馆赚了些钱,被一个亲戚借去,说等急用,过几天就还,谁知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饭馆子的生意都转不开了,要了多少次都说没钱。”

另一个老者说:“那一年兵荒马乱,纳耀庭把家里存放的金银首饰和最值钱的东西,都存放在一个穷亲戚家,谁知事情过后去拿,那个亲戚死活不认账,百般耍赖,没办法,他只能自认倒霉。他常说的一句话:‘吃亏是福,吃亏的人常在世。’像这样的事,还有过大大小小无数回,事情一过,也就算了。在哪里跌倒的,还在哪里爬起来。所以,在他的一生中,什么困难都没有吓倒他。”

还有人说:“由于纳耀庭吃了不少亏,得到了众人的襄助,真主的恩赐,才几次大难不死,死里逃生。”

经历了母亲和尤素福“无常”,还有黑家湖这些事,纳耀庭开始重新审视周围的一切。

他来到后花园,拔掉花丛边的杂草,转转水井上的辘轳,到草园子看看牛、羊、马车,嘴里不断念叨着:“人生太短暂,活时夸富贵,死时告艰难。物件都是死的,永远存在;人是活的,说没就没了。生命对一个人来说,很可贵但也很脆弱。生死是真主的前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顿亚’是假的!死之后的复活才是真的。”

纳耀庭思忖着,慈悯的主是公道的主,当我沉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身临绝境,冻得快要咽气的时候,我居然还能爬出水面,活了下来。托靠主,真主又给了我一次生存的机会,这里的机密妙不可言,参悟不透。我感激真主的恩赐,我决心要朝觐,了却自己一生的心愿。我在心中一次一次地呼喊:“主啊!大能的主啊!你又给了我一次生命,我向你盟誓:我要去朝觐!趁我还活着,一定要尽快完成朝觐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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