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醺,紫光未开,潜龙镇这个看似平静却又不那么平凡的镇子便从暗夜中醒来。
一大早,聂尘家的木门便被敲得摇摇作响。
来者,是昨日到访的宗内弟子,虽未曾提及姓名,但聂尘记得格外真切,特别是那位一开始便目空一切的男子。
敲门之时,妇人也就是聂尘现在所谓的母亲,李雪开的门。随后聂如风,也就是聂尘的父亲亦被惊醒,随即走出了房门。
他们被青云宗弟子告知,门内长老已予聂尘三日期限,三日后,请勿必返回宗门。
此时聂尘的房间传来一阵阵鼻鼾之声,睡得正熟。
待他醒来之时,已是天光四开。李雪与聂如风如实的转达了宗内长老的意思,并没有想他过多询问什么。
其实这些对聂尘而言并没有那么在意。他更在乎的是昨夜与神识之海里那尊神魂的昼夜长谈。
如他所料,那尊神魂便是青云宗陨落的唯一一位灵虚王者,紫韵。
当初在神殿,紫韵在聂尘未及防备之时钻入他的神识之中,实则是自讨苦吃。她怎能想到眼前少年生前乃是真武大帝之境,虽然神魂残缺,但仅仅只是他神识之海里的那一缕大帝意志,便可轻易的镇杀她于世间。
所以现在,对聂尘而言她的出现反而帮了大忙。一,聂尘虽然拥有之前这具身体主人的记忆,可这份记忆对他并没有实质性的帮助。二,他现在正愁无法解开神秘石珠的秘密,而这个与石珠相伴千年的神魂自然比聂尘要知道的多。三,若当日紫韵没有进入他的神识之海,且不说石珠现在是否还在自己手上,恐怕紫韵的说辞下,宗门早就将其列入什么万幽殿之人将其抹杀了。
话虽如此,但昨夜聂尘的威逼利诱,所得到的答案也是寥寥无几。关于那神秘石珠不仅紫韵不知其来历,甚至连它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也是未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石珠有隐蔽气息及固神的能力,不然不可能存于凌云殿千载不被发觉,紫韵的神魂也不可能历时千年而未曾消逝。
虽一夜之功却没个实质的收获,但也因此让聂尘对石珠的来历更为好奇,要知道以他之前的修为与见识能让他如此好奇存在已经不多了!
今日天色皎好,时有微风伴着草香吹拂着疲惫之人的心脾,极适合观光神游。
聂尘初醒后,借着大好的天气回到记忆中那些承载着难以诠释心境的地方,小镇西边的那颗柳树还是如之前那般招摇,只是树下的山盟海誓早已被风吹散;镇外的小河还是那般清澈逼人,只是早年的那些鱼儿却不见了个踪迹。
还有很多,很多存在聂尘记忆深处看似平常的记忆。他一遍一遍的走过那些或欢笑或痛苦的记忆,仿佛这样他便能理解这具身躯原本主人所承载的意志。
只是一遍一遍的走过,却怎么也不及记忆中那般深刻。
微风拂过,梳起他那张扬肆意的黑发也掬起那原本如藤蔓般随性蔓延的思绪。这就是太上忘情术的弊端么?他不由得觉着有些恍惚。“修炼之人非要忘情么?”
他遽然想起当初在九天圣地与紫薇仙子的一幕。
“昊天,你确定要修习太上忘情术么?”
紫薇一脸平静的看着昔日的他,美目流转之间尽是惋惜。
“忘情之术,实乃剑走偏锋。它虽一时让你无欲无求,六根清净。但它的弊端却足以毁了你!”
“毁了我,哈哈哈,就凭你所谓的****!”
“你下去吧!待我出关之日,这天地再无可掬我之物,再无可留我之人!!”
“虽然你意已决,我却还要嘱咐你,他日你一旦动情,必定六欲焚身,你将再也无法握紧手中之剑,再也无法挥出今日锋芒!!”
说完,紫薇便一点一滴地消失在原地。只是昔日执着的昊天没有发现在紫薇转身的刹那眉目间泛起的层层云雾,那眼角还来不及擦拭的泪珠。
“无情之人最为情深,你又怎懂得情至深处的炽烈。”
九天仙山上,一袭紫色盖过百花风华,她倦念在一株已不知存活了多久的古树上望着天之一隅,静待流年。
若非前尘因,怎获今日果。聂尘遥望天际,他似有所悟,万千变化,无非因果,缘起缘灭,始于初心。
“谢谢你紫薇,我想我明白了。”
聂尘随即起身沿途返回住所,原来一直左右他意志的并非身体原本主人的记忆,而是被尘封在内心深处已久的东西渐渐苏醒。他之所以无法逃避的情感羁绊正是他从不愿承认自己已然动情。他已不是从前的叶昊天,他是聂尘生命的延续,他要承担来自不同位面两份命运的抉择。
“究竟是我选择了你,还是你选择了我!”
聂尘目光灼灼,与方才迷茫之模样截然两人。
踏着轻快的步子,乘着和煦的清风,聂尘第一次如此坦然的向记忆深处的那一方小屋缓缓靠近。
再次凝视记忆中的母亲父亲,他也不如之前那般拘谨,仿佛心中的某个角落正在慢慢苏醒,似石沉大海般泛起层层涟漪。
“阿尘,回来啦。你看谁来了!”
聂尘还未行至家门,妇人便一脸笑意的迎了上来,拉着他的手说不出的高兴。
对于母亲亲切的举动,聂尘头一次没有产生抗拒。任由着那布满沧桑的手臂在自己的手臂上晃动。
“阿尘哥”
“阿尘”
聂尘刚走进屋内,便听见两声不约而同的呼喊,随后映入他眼帘的是两张记忆中无比熟悉的脸庞。
“舅舅”
“小林”
扫过眼前的两人,聂尘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笑意,随后真切的回应道。
“阿尘哥,三年了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啊!”
那被聂尘唤作小林的少年一副天真呆萌的模样,围着聂尘左三圈,右三圈的看了个遍。
“你还不是没变,还是那么顽皮。”
或许是不久前解开了心中的那层芥蒂,此时聂尘竟和他眼前其实并不认识的少年开起了玩笑。
“是啊,你们都三年没见了。肯定有很多话说,出去玩吧!午饭好了我叫你们。”
妇人见着聂尘脸上轻松的笑容,不觉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头。一抹如阳光般的温暖顿时绽放在她原本被风雨侵蚀的脸颊上。她一边招呼着屋内的亲人,一边嘱咐着他们。只是她好像忘记了已经高出她半个头的聂尘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即便看似较为活波的小少年也过了随意嬉戏的年纪。
“姑妈,我和阿尘哥可不是小孩子了!”
那叫小林的少年见妇人这般语气,不由的嘟囔起来。
“好好好,你们都是大人。不过在我眼中,你们永远都是孩子!”
“好吧!走,哥我们出去玩,让姑妈给我们做好吃的!”
听着妇人的言语,小林瞬间变得乖巧起来,随后拉着聂尘的衣袖使劲往外拽。
聂尘也没有矫情,便随着小少年走出了房门。只是在离开时眼光无意扫到满脸微笑的聂如风,他的心中却涌现出了一丝丝愧疚。
在他的记忆中,这位常年沉默寡言的父亲总是我行我素,极少与他人沟通交谈。包括聂尘,对自己的父亲也是少有了解。他只知道,早年自己的父亲曾与舅舅出门闯荡游历四方,进而结识了现在的母亲,舅舅也有了小林。至于中途是如何相识相知,又为何匆匆回到这里,母亲却怎么也不愿多说。
不过现在的聂尘已非昔日,从他来到这个家开始,从前对父亲充满好奇的心便迅速疯长。他能清楚的感知到父亲那具看似结实有力的身体下实则千疮百孔的痕迹。这种情况他并不陌生,在他的认知里,修炼之人特别是境界极高之人一旦被人用一些特定的手段强行废去修为,其身体必受到空前的重创,因修为越高,神魂与肉身便越契合,所以修炼之人若被废去修为,轻者,瘫痪痴呆,重者暴毙而亡,神魂尽灭。
虽然回家只有几日,但父亲那层不愿提及的面纱却越来越清晰。只是他有些疑惑,父亲究竟得罪了什么人,竟遭此毒手。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他的父亲并非像外界所知的那般普通,浑身经脉尽废,五脏六腑具损,却还能以正常人般存活下去,即便是聂尘也感到不可思议。
“父亲究竟是何来历!”
聂尘暗自思忖,父亲既然刻意隐瞒自己的曾经,必是这份曾经就目前而言太过惊世骇俗。不选择告诉自己,定是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能力根本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这背后到底牵扯了怎样的势力或者人物,竟让或许曾经是一代强者的父亲在遭受到如此毒手的情况下,却只能选择苟延残喘!,又是什么原因,让再无可能踏足修炼者境地的他如此坚强的活下去。
聂尘可不认为,自己的父亲贪生怕死。虽然他平日无论怎样都是一副忍气吞声的样子,但继承他唯一血脉的聂尘,怎感受不到那副身躯流淌的血液里所潜藏的高傲与愤怒。
“无论怎样,这个男人曾经承受的苦痛我都不能坐视不理!!!”
回过神来的聂尘双眸轻启,目光中投射出一抹浓浓的杀机。
一直在旁的少年小林,见聂尘突然凶神恶煞般的模样,不觉后背传来一阵冰凉。
“阿尘。哥,你。怎么啦”
少年不敢直视聂尘的眼睛,只觉那目光深处隐藏着一尊毁灭一切的魔王,随时,那尊魔王都有可能出来撕裂天地。以至于此时说话,都有些气虚不稳。
“额,就是想起了一些,今后必须去处理的事情。”
聂尘有些过意不去,他知道方才的杀气无疑吓着了眼前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刚刚这般杀人的欲望了。
曾经,他仅凭手中之剑战尽诸天王者,以万族之血成就第一剑帝之位。力揽云霄,寂寞如斯;一合之敌,不过寥寥。他已经忘记当初只需一抹余光便可逼退那些圣地所谓的盖世天骄。他也忘了为了剑指巅峰而被忽略的身体内那一抹血红的心跳。
若杀,能解我心中之惑,那我便杀尽天下;若战,此生不再彷徨,那我便镇灭山河。
皇天之下,一声悠悠长音铮铮作响,伴随着它的是一柄沧溟古剑,一袭紫衣飘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