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儿子心中不悦,石敬瑭也无法安慰。回到房中,永宁公主却高兴地迎了上前:“恭喜夫君,咱们终于可以回去了。”
“可十三……”
“就让他留在洛阳吧,免得他回去逮着胡氏的事情查个不停,反倒是麻烦!”永宁漫不经心。
石敬瑭狐疑:“夫人怎么对一切了若指掌一般?”
永宁依偎上去,轻声撒娇:“我只不过是想替夫君分忧……”
石敬瑭惊得推开永宁:“什么?”
原来,纹鸢公主私下找到姐姐商量,她为姐姐出了个主意,若想尽早返回驻地,可将十三作为质子留下。表面上,借陛下在殿上许下的给予赏赐一说,为十三讨个官职,实则是以进为退。
永宁想到夫君必定不同意,她很犹豫。但是,纹鸢却偷偷告诉她,十三,与宫中那位苏太后,颇有些渊源。如果,留下十三,他日石敬瑭若想成大业,或许十三能借着自己在洛阳的便利,帮上大忙!
这些话,深深撼动了永宁。她点了头,纹鸢转身便入宫和李从厚替十三讨封赏,此举正合李从厚心意,他便下了令。
“你说什么?你说,我那儿子,和苏太后有渊源?此前我怎完全没有耳闻?”石敬瑭惊讶。他只知道,苏太后少女时受过夏府的施舍,但她与夏府有嫌隙,并不愿人提起这段卑微的过去。
永宁这才说,当初,树夏身陷苏太后寝宫,十三求秋泽相助,纹鸢为他们行了方便,这才使十三能顺利入宫。十三夜闯苏太后寝宫,纹鸢料定他们应是九死一生,熟料,苏太后破天荒放了他们走,这让她大为吃惊。后来,她从秋泽处问出,十三多年来奉命照应流苏等人,流苏对十三的情,很深。
如若,十三是流苏的死穴,而流苏,是李从厚的死穴,事情对他们是有利的!石敬瑭虽有些恼火妻子先斩后奏,但也知永宁是为了自己好,只得作罢。
……
石敬瑭即刻便启程要回镇州。十三目送着父亲的马车就这样消失在城门处,他很恍惚。临行前,父亲再三承诺,他一定会照应好府中诸位,让十三宽心。
“哟,这可是,十三公子?”
听到有人喊自己,十三抬头。来人却是秋泽。秋泽关切道:“十三公子怎未随父亲返程,难道,公子留恋洛阳的一个小小官位?”
十三正色:“自然不是。十三,也未打算领衔就职,明日我便称病,绝不在此多呆一日。”
秋泽点点头:“那便好,看来是我多虑了。公子速速归去,胡氏在天之灵,便也可以安歇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十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公子竟对此事一无所知?”秋泽惊讶:“树夏为了找到贼人,四处奔走,早已离开晋阳回了夏府。胡氏的灵柩,早已送回她老家了。”
十三一阵眩晕。
难怪!多日未收到如朝给他的飞鸽传书,他本就有些忐忑。难道,是夏府的人忙做一团,忘记了给他写书信?即便是如此,父亲怎会对此只字未提?
十三告辞秋泽,狂奔而去。未几,他策马扬鞭出奔。闻说石敬瑭的儿子擅自离开洛阳,李从厚勃然大怒!这不是耍他吗?君王颜面何存?他下令,抓回十三!
走到了分岔路,十三往镇州方向才跑了一点点,就调转方向,往夏府而去。他深知很快就会有人来抓自己,他沿路易容换装,马不停蹄。
入了夏侯府,家丁道,今日是胡氏的二七,小姐去了胡氏家中拜祭。
又是一路狂奔。
心,提到了嗓子眼。
血液翻涌。
浓重的恍惚感。
他不肯相信,怎么也不肯相信。
乳娘的村庄,还是如此陈旧。她家的土地上,却起了一座新坟。
白色的榆钱串般的纸钱在空中翻飞。
烈火燃着,烟火中,碳化的纸片飞舞着。
阿桥、唤香等一众下人在为胡氏烧纸钱,树夏由哥哥扶着,擦着泪。
“不,不!”十三发出一阵嘶吼。
树夏转头见他,泪水决堤.
“十三,你怎么才来啊,我给你去信无数封,你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夏如朝急道:“快来给乳娘上香!”
十三重重跪下。这一切太不真实。他离开时,乳娘好好的,怎么会,她怎么会被人杀死,而且是在父亲的府中?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乳娘,你客死他乡,可否魂归故里?
回到夏府,十三在胡氏房中,走了一遍又一遍。她物件本就不多,又被父亲强行要走,整个房间,空得厉害。他爱的人不多,可就算是这样,他却留不住他们。
他转头,却见树夏立在门口,他走上前,一把拉她入怀。他再也忍不住,无声哽咽。
爱是什么?是隐忍,是承受,是在他受伤难过时,给他不离不弃的怀抱。
树夏说了胡氏是遭人暗杀,也说了府中诸人破案后推断此事是潞王李从珂的人犯下的。她还说,自己觉得此事有疑点,但还未查清楚。
十三默默听着,恨恨一拳捶在地上。
“你,你怎么这么傻。”树夏看到他血如泉涌,心疼地为他包扎。她知道他气恨,气恨自己没有保护好乳娘,甚至连她的死讯都未得知,气恨自己没有为乳娘做任何事。
此刻的十三,脆弱无比,树夏劝他回自己房中歇着,他却跟了她一路。她飞身上了高阁,他竟也跟了上去。“树夏,陪陪我,陪陪我好不好。”
树夏叹口气,二人抱在一起。躺卧在高高立在山脚的树夏的高阁里。许久,许久,直到他沉沉睡去,她这才放下心来。
十三,这乱世,你我注定一路坎坷。注定要面对生死,乳娘,她只是其中的一个。惟愿我们再不要失去了,好吗。
十三,那遥远传来的马蹄声,踏得我心惊肉跳。
那是赫赫战鼓,还是声声催命的皇令?还是,击碎我们平静生活得可怕梦魇?
不,十三,我不许他们带你走!
天,破晓了。
夏府,已被重兵占据。
谁都未曾闯入过夏府,这一次,那些奉了皇命的兵士,却驾马踏进了这里。他们所到之处,不过夏府的十几分之一,但气势汹汹。
十三起身,遥望着夏府里的重兵,他飞身而下。
“十三!”树夏喊。
“我会好好的,树夏,你要相信我。”楼阁下,夏文朗和夏如朝正等着他。不想毁了树夏清誉,十三跟着唤香他们从别的宅院走出。
兵士们将他踢倒在地,戴上了镣铐……
洛阳,那是他恨极了的地方。仇怨,杀戮,心机,那里处处上演着权力的游戏。他却不得不被他们押送回洛阳。
数百里外,石墨予已接到石敬瑭急令,策马飞奔往洛阳。石敬瑭不能再抽身回去,他必须尽快回到驻地,他的儿子,只能靠他那位神通广大的侄儿和自己的党羽去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