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先带她参观了一下常去的几层楼，然后就让她去跟形体老师做热身运动。
拿到舞蹈剧本的时候，她正坐在沙发上和人聊天，舞蹈队里都是气质绝佳的女孩子，她们都是李霖老师的御用伴舞团队，这次以舞为主，以演为辅，让舞蹈剧情化，对舞者的要求非常之高，就好像是将一整首作品的情绪点划分妥帖，每一处都与另一处紧密相连，一旦有一小节出现失误，便会引起连锁反应。因此要求领舞者必须对每一个舞蹈片段都完成得异常完美，这不仅仅是指动作，更是指感情。
初妤的剧本比她以往任何一本教科书都要厚，她看得百愁莫展的时候，李霖老师的视频通话来了。
短暂的寒暄之后，李霖鼓励了她，并说过几天会有一个业内很有名气的老师来给她们上表演课。
任是夏初妤再聪明会联想，也没有料到，这个老师居然是秦词，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的秦词，她最最崇拜的秦词。
秦词刚进来的时候，夏初妤就感觉她像一束光般耀眼夺目。
她戴着墨镜，身上是Dior新季的一套白色套裙，深蓝色腰带和她的耳坠颜色遥相呼应，气质高贵。
秦词的身后跟着一男一女，衣着打扮皆不菲，那个戴着贝雷帽的男人跟李霖的助理去接洽相应的工作安排，另一个很年轻时尚的女生则陪秦词坐在沙发上，给她递送饮品。
夏初妤靠在窗帘边看她，想起以前最爱看的《尚舞》杂志里面关于秦词的介绍—出身良好，父亲是音乐剧导演，母亲是世界著名舞蹈演员。秦词自小就背负着厚望，一路载誉成长，因为父母的关系所以圈子里的资源她总是能轻松得到，舞蹈之路顺风顺水，名声大雀那一年，秦词才十二岁。
而十二岁的夏初妤在干什么？
她不想回忆起。
伴舞团队里面的一个女孩子感慨道：“她真美。”
她很快就得到附和：“女人能过得像秦词这样，才叫此生无憾。家世优渥，脸蛋身材俱是一流，而且做的工作又是自己的兴趣所在，上天真是把所有的好处都分给她了，她这个天生的宠儿，真让人羡慕。”
夏初妤一边听着，一边下意识地点头附和。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正过着你想过却得不到的生活，你求而不得的梦想，都是她动一动指尖就可以实现的生活点缀。
女生们各自进了更衣间，一刻钟后在一楼的舞蹈房集合。
秦词换上舞蹈服，头发也盘起，露出漂亮的额头。
她拍拍手，女生们自觉排成了两排交叉站立，夏初妤站在第一排最左边的位置，侧头专注地盯着女神。
音乐起。
“一嗒二嗒三嗒四嗒，来身体再弯下去一些！”秦词一边打着节拍一边指导着所有人的动作，节奏很快，她也飞速在众人身边来回穿梭，纠正这个人的姿态，引导另一个人的步伐……可一晃两圈下来，夏初妤真的微微有些失望了，因为秦词的眼睛里面完全看不到自己，她对所有人微笑指导，偏偏忽视了初妤。
“有同学走神了。”秦词冷冷喊出一声，初妤立刻回了神，继续投入练习，只是后背忍不住一阵发凉。
第一轮的基本练习完成后，秦词换了音乐，所有人围坐成一个圈，听她对李霖新舞的序章里表演情绪和舞蹈主旨的解读。
“序章只是整个舞蹈的一个特别的切入点，这里主要表达的是女主角被众叛亲离的无助和茫然，可以通过身体的柔软和拉伸来表达出来。”她的目光扫了一圈众人，淡淡停在初妤身上，“你就是夏初妤？”
初妤点头。
“上来试试。”
秦词抱胸站起，目光自上至下，牢牢锁住她。
夏初妤走到圆圈中央，秦词调了音量：“就按照我刚刚演示的那样，只是试跳几拍，别紧张。”
夏初妤回忆了一下剧本里面的情绪，融合了刚刚秦词教的一些要点，两个八拍之后，她的旋转停了下来，站在一边有些期待地看着秦词。
大家开始鼓掌，却被秦词叫停。她语气淡淡的，神色看不出多高兴：“晓妍，你来重新跳一遍。”
夏初妤有些错愕，退回到座位上，围坐着的女生们也有些面面相觑。晓妍是伴舞里的元老级人物，她行云流水般地跳完两个八拍之后也回座，秦词对她笑了笑，然后问大家：“我现在需要你们来替我点评一下两人的舞蹈。”
毋庸置疑，大家都听懂也看懂了秦词的暗示。
“初妤跳的是挺好的，可是晓妍对舞曲的把握更到位，也跳得更流畅一些。”
“初妤好像跳了两个不是排练的舞步，应该是她自己临时加进去的吧。”
……
第一次的上课最后就在秦词的一句“虽然你是李霖老师钦定的女主角，可是在舞蹈上是不可以掉以轻心的，这里的所有舞者都是你的前辈，要虚心求教。”中结束了。初妤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太敏感，可还是不可自抑地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像是遭到了排挤，而她整个人现在的感觉完全不能用开心来形容。
女生们三三两两地结伴朝更衣间走去。
没有人探讨刚刚上课的插曲，也没有人来安慰她。
夏初妤看着自己被陌生的她们一个接一个地超过，她们有说有笑，而自己就像个天外飞客忽然闯入一般，不清楚她们的生存规则，不懂得这里的利害纠纷……初妤忽然有些迟疑，来到梦寐以求的李霖舞蹈团队，但事实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光鲜亮丽。
可是，她向来不是轻易会认输的人。
秦词恰好出现在她前方不远处，眼看就要离开。
“秦老师。”夏初妤小跑着追上了她。
秦词回身，看到是她，说：“有事？”
“秦老师，我知道我没有什么经验，可是我肯学，只要您肯点拨得再明白一些。”初妤抿了抿唇，抱着书的指尖也捏得更紧，她是真的将自尊全都踩到了地下了，只因为对面站着的这个女人，是她一直以来当作女神一样存在的秦词。
秦词停了停，身后的两个助理也目光犀利地打量着夏初妤，初妤看不真切她的表情，只能紧张地等待着宣判。
“你就是想法太多了。”
说完这话，秦词就走了。
夏初妤还怔忡在原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想起，秦词回话的时候，不屑得连墨镜都没有摘呢。
走出训练基地的时候，已是傍晚，夏初妤疲惫得像打了一场仗一般。
车水马龙的街头，夏初妤等过了三四个红绿灯，依旧神思恍惚地没有迈开步伐，直到灯光都被眼前高大身影彻底遮盖掉的时候，她才慢吞吞抬起头，在看清楚来人后，她讶异极了：“你？”
“就这么不想见到我？”顾元灏看上去心情极好似的，今日的他穿着洁净的白T恤衫，米色长裤，脸容半暗，声音却是笑的。
“是挺意外的，在这不经意的夜晚我忽然见到了本应在毛里求斯的老板。”
顾元灏站远了几步，嘴角翘成一弯皓月：“不开心？”不然她火气怎么这么大。
“才没有。”
“明明脸上全部都写着这三个字。”
“哪里有写字！”她掏出镜子递给他，“你倒真把字从我脸上找出来瞧瞧。”
顾元灏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霎时清亮得摄人心神，牢牢盯着她巴掌大的脸看，看得她心里忽然小鹿乱撞，他笑一笑，拎走她的小镜子：“不需要照镜子我也看得清清楚楚。”说罢指尖点过她的额头、鼻尖、腮帮、下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四处都写着。”
夏初妤吃瘪，赌气绕过他就走：“不要对我指手画脚，现在可是下班时间。”
“看来火气还在持续上涨。”顾元灏微微蹙眉，像是在回忆什么，夏初妤只见他忽然半蹲了身子，指了指自己的背，“上来吧。”他上次见到那个男孩子和她争吵，好像也是这样一蹲下来背她，她就服了软。
夏初妤倒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顾元灏，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想等她不再拒绝，可时间一分一秒逝去，她却越退越远。终究在她的疏冷中，原本还笑着的顾元灏慢慢站直了身子，嘴也跟着抿成了一线。
“不喜欢？还是不愿意？”
夏初妤叫道：“顾元灏你不能做这些事！”
她立刻就走，却被他一把扯住手腕：“那他就能了？”
“谁？”
顾元灏不悦了。
饶是再避之不及，她还是对他的习惯了若指掌。他生气时黑瞳会微微收缩，似远空繁星骤然凝聚，射出两道寒栗冷光。夏初妤不敢再动，只能陪他僵着。
街道上安静得不闻人声，只有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比邻叠映在一起，浅浅橙光落在她如玉的脸颊上，长睫每颤抖一次便会在眼底落下浓密阴影。专属于他好闻的气息逼近时，她同样能感受到他隐忍的怒气：“夏初妤，你还记得三年前的自己吗？那时候你就像一张白纸，一眼就能看透。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在想些什么，你拼命要隐藏掉什么，我通通都看不懂了。我确实想了解这三年里甚至是三年以前，到底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这样，这一切原本都可以轻轻松松查到，只要我愿意。可我想着你有你的自尊和骄傲，所以我在等，一直在等你主动开口对我说明一切。”
她抬头，目光撞进他的眼睛里，胸腔莫名涌起一股热潮。
“而我确信，我一定会等到那一天的。”
顾元灏放开她，朝反方向离开。初妤还站在原地不敢回头，眼里凝起雾气的那一瞬间，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胸腔也正在被一股感动的心绪渐次填满。
太讨厌了，这个人……怎么消失和出现都这样奇怪呢。
她吸了吸鼻子，坐公交车回宿舍。
暑假的校园分外空寂，林荫道上不再有情侣窸窸窣窣的私语声，大家都回家去了，陪在爸妈的身边看电视或是聊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可是这一切的热闹，都是初妤永远无法再度拥有的祈望。
第一年初妤刚到墨城，放暑假的时候，整个宿舍楼道都是嘻嘻闹闹的欢声笑语，爸爸们帮忙将席子和被褥扛到私家车上带回家清洗，妈妈们则在收拾被洗劫一空的寝室……彼时的夏初妤就懒懒倚在阳台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眼睛里也无风雨也无晴，就好像整个人都被这个时空隔离在外一般。
水灵停下装箱的动作，看了她一眼，然后大大咧咧地跑到初妤跟前手臂一搭：“喂，我说夏美人，若是一整个暑假见不到你，孤可是会分外想念的。要不这样，你也随孤一起回行宫，也好让你这日头上的风光景色换上一换，不知夏美人意下如何？”
初妤本该是拒绝的，可说出口的话却是：“谢谢你，水灵。”
初妤在水灵家一连住了一周，叔叔阿姨都对她很好。水灵的妈妈是惠安医院的医生，家里藏有好些医科书籍，这让夏初妤如获至宝。
只是面对着水灵爸爸妈妈日复一日的盛情款待，初妤最终还是选择告别，并不是客气使然，只是那样温暖的环境会逼她更加想念她见不到的妈妈。所幸学校没有对她关闭宿舍勒令她假期出去租房子住，这一住也到大三了。
……
夏初妤从包里掏出钥匙，旋开门锁。
“Surprise!!!”
初妤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得魂不附体，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才认清楚眼前这个娇俏淘气的人—这世上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上一刻你还在思念的人，这一秒就忽然出现在了你的面前。
“水灵！你怎么突然来了！”而且还玩这么损的恶作剧。
“喏，给你。”她打开灯，将一份包装得分外精美的便当递给她，“我妈在家里做的，她听说你进了李霖集训队，给你做了营养晚餐加油打气呢！可你竟然让我从傍晚等到现在，我有好几次都差点没忍住直接开吃了呢！”
“你可以打我手机啊。”
“你还好意思说，你手机早就关机了。”水灵边说边敲了敲夏初妤的脑袋，“简直迷糊死了。”
夏初妤好感动，拉住水灵的臂弯开始撒娇，一来一去，也顺便聊起了今天在舞蹈社发生的事情，她说出了自己对于秦词不算友好态度的疑惑，水灵也陷入沉思，想了半天无果，最后一拍大腿：“这么废脑细胞，看来我今晚是回不去了，既然如此，孤就勉为其难和你共枕一床了。来，夏美人准备侍寝吧。”
“不要，我嫌你胖，会压垮我的床。”
“好你个夏初妤，几日不见，你敢损本姑娘了！”
夏初妤见状不妙拔腿就跑，被水灵满屋子追，最后两人一起跌倒在床上，笑了好半天才逐渐平息。
“真好。”
“什么？”水灵偏头看她，夏初妤的眉眼弯成月牙，笑容璀璨。
“我说现在这样，真好。”初妤重复了一遍，语气喃喃。
水灵侧过身抱了抱她：“我们会一直一直这样好下去的。”
依旧是不温不火的集训，代训老师仍是秦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