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冰汐站起身,想往前走。。
可她忘记了,她此时坐在坡上,两脚一蹬只觉一阵头重脚轻,刚刚爬上来的土黄色小蚯蚓又骨碌碌的滚了下去。
“汐儿!”
司马少康轻呼,刚追上来便见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除了苦笑着抱紧水冰汐滚下去实在来不及做什么。
水冰汐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无可奈何,看来还真是幻觉啊,今日除夕夜谁不是在家里团圆着,谁会来这荒郊野外?
只是可惜了,还得重爬一回。
水冰汐悻悻的想,无比悲苦的伸手扒拉那跟熟悉的树枝,滚了那么多次总有点经验的,滚下去该抓住哪根枝条才能稳住去势她可谓一清二楚,现在好了,眼睛都不用睁的,直接伸手就行。
可是等等……
这什么东西,水冰汐错愕,入手一片温热柔软,不冷了,再也不是触手可及的冰冷雪水。
“章鱼么?”
水冰汐喃喃,这也太邪门了,怎么她滚到湖里了?当下艰难地睁开眼睛,好不容易手脚并用扒开这个八爪鱼一样的怀抱,抬头看向脑袋上方的容颜,一张苍白失血各种悲催的小脸在刹那间定格:
“真真真……”
“真的是我!”
“少少少·····”
“少康哥哥!”
“我我我····”
“我知道!”
司马少康抱着她,大手轻抚那张小脸上满布的冰冷血迹,一向眼光温雅的双眸渐渐浮上薄雾。
水冰汐瞬间只觉得胸口有一层一层的东西在扩散,怔怔的看着司马少康近在咫尺的俊脸,眼泪就这样不期然的掉下来:“少康哥哥……”她低喃着,微微偏头靠近司马少康怀里,一时间梨花带雨,宛若泪人。
“汐儿,不哭了,不哭!”司马少康双手一紧将她紧紧的揉进怀里,轻声安慰,“汐儿受苦了,不哭了,不哭了,一切都过去了,汐儿,不哭好吗?不哭!不哭!”
水冰汐本就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想回去看看他们,此刻如愿以偿,心里的恐惧委屈难过一股脑儿爆发,抱着司马少康的腰哭得喘不过气来:“少康哥哥……少康哥哥……我想你们!”
“汐儿,不哭了,一切都过去了……我来带你回家……”司马少康眼眶湿润,挺拔修长的身躯轻轻颤抖,那是从未有过的心疼,充斥着撕心裂肺的真实。
他记忆里的汐儿,何时不是清丽脱俗,惊才绝艳?可是现在,看看她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小脸消瘦,衣衫凌乱,全身上下处处是伤痕,五脏六腑,十损七八,体内残破,修为尽废,她都经历什么了?
司马少康的心底有一把火,烧得无比旺盛,来时他看到了满地的残躯,断刀门,火云教,东海宫……是他们追杀她的,是他们把她逼成这个样子……
天知道这些门派的死者此时有多冤,明明就是他怀中这个小魔女把所有人玩完的好不好?她哪点可怜了,再可怜不都还活着么,可他们全死了,全死了!现在都在阎王殿前排排站呢!
水冰汐抱着司马少康,实在有些舍不得闭上眼,一通天翻地覆的痛哭之后却陷入最后的昏迷。
终于是走到这一步了,生机透支,油尽灯枯,再也经不住任何的风雨,垂死挣扎着抗拒离去。
“汐儿,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
司马少康低喃,轻轻的将水冰汐身体扣在怀里,飞身掠向坡顶。
原本以为她跟着夏侯君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结果却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司马少康实在太震撼了,震撼得无以复加。
可这却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现在他只想救她,不求她一如从前,只愿她恢复健康,只要这样便够了。什么天骄,什么贵女,都不重要。
……
司马少康带着重伤的水冰汐强渡黄河,一席冰舟直接载着两人攀上了巍峨浩荡的九华山。
彼时的九华山铅云横空,瑞雪纷飞,冰冷的雪花倾覆世间一切温存。
“师父,汐儿受了重伤,当今世上能救她的便只有您了,求求您,救救她!”
司马少康跪在终南山仙骨老人身前,天寒地冻的时节单人匹马绕过九曲十八弯,攀上重冰封锁的层层天梯,求老人能给水冰汐一线生机。
“少康,你这孽子,可记得你师叔无相是因她而死?我九华山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人,不救!”
仙骨老人正是无相老人的师兄,闻言直接一脚将司马少康两人踹下石级千重的九华山。
“师父,她是天耀的天女,您怎么可以不救?再说,杀师叔的是天晟君夏侯君晟,跟汐儿有什么关系?您这是迁怒,太不大气了!”
司马少康不放弃,抱着水冰汐又哼哧哼哧爬上来山来,拉着吹胡子瞪眼的仙骨老人厚着脸扯皮。
仙骨老人气得老脸发黑,雪白的胡子伴着吹气的动作一抖一抖。
“不救,死也不救!你再让老夫救她,老夫死给你看!”
仙骨老人说着话,抬起一把匕首对着心脏作势欲戳。
司马少康轻笑:“死这种事情,怎能劳烦师父呢?”
脸上笑着,自残的动作比仙骨老人的还快,右手一挥血淋淋的匕首便刺进胸口,没有半点犹豫,不存一丝退缩。
“师父,我扎的都是致命的穴道,再来一刀咱们师徒便只能来生再见了,我用自己的命换汐儿一命,如何?”
这不是开玩笑,是真正的拼命。
锋利的匕首刀刀见骨,鲜血顺着衣衫流在地上,染红地上冰封的积雪。
“你……”
仙骨老人气极,“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呢?水冰汐再好也是别人的女人,你就不能为自己想想?”
司马少康淡淡一笑,柔软笑意,如玉温良。
“我便是为自己想,所以才救她,你若真执意见死不救,那便杀了我才好!”
你若见死不救,那便杀了我才好!
一句话说轻描淡写,面对生命的交换面不改色胜似闲庭信步。这是世间最深的情感,涌动一切生命的磅礴与火热。
“好啊!你这是存心刁难为师了?”仙骨老人愤怒,“既然如此,你去山下,一步一叩首,跪拜上来,若那时你若还活着,老夫便救她!”
没有最狠,只有更狠。
九华山下,飘渺天路,重叠九千级,层层云作梯。如今寒冰封山,处处积雪,司马少康真要一步一叩首上来,就算人活着,这双腿也要废了。
仙骨老人这是存要刁难他,要他知难而退。
可惜,司马少康是不受刁难的种。
“好!”
司马少康点头,答应得很爽快,解下紫金腰带将水冰汐残破的身体负在背上,奔下山去,然后再一步一步跪拜上天阶。
这是一段艰苦的路,悬崖绝壁,坚冰重重。
一步一叩首,一步一浩劫。
前面没人走过,以后……也不会有。
“少康哥哥,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前行路上水冰汐被寒风清醒过来,含泪看着司马少康苍白的侧脸求他放弃。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不想再拖累别人,可是没有用了,现在她连死都不可以,她只能无力的伏在司马少康背上,看着他的肩膀在寒风里簌簌发抖,看着他的双腿渗出血迹而又凝成瑰美的冰花。
“少康哥哥,我已经是夏侯君晟的人了,我值不得你这样,你放我下来让我自生自灭可好?”
水冰汐挣扎着,拍打司马少康的肩膀,她不要这样无用,一直以来情感不由自己做主,她欠了他太多的东西,可是现在她不想欠了,拼死撑着只是为了见他一面,并不是为了害他。
司马少康闻言轻轻一颤,他明白她的意思,她已非清白之身,给不了他什么,她是夏侯君晟的女人,从身体到灵魂。
这是一种婉约的抗拒,抗拒他为她付出的一切。
“汐儿在我的心中,始终如一!”
司马少康轻声道,淡淡的语气,不悲不喜,“汐儿莫闹,待你身体好了,去哪儿都随你!”
去哪儿都随你,要留要走,哪怕你回头去找夏侯君晟,都随你。司马少康的执着,一向如此,你爱谁与我无关,我爱你自己做主,谁都不能否定,谁也不能抗拒。
“少康哥哥,汐儿值不得你这样的好!”
水冰汐眼泪流下来,寒风呼啸中冰冷的小手伸过去要解开困住她的腰带,司马少康这样的好她不要接受,因为还不起,她真的还不起。
“汐儿莫闹!”司马少康抓住她,双手禁锢她的动作,可水冰汐已经解开纠缠的印结,身子一滑从他背上落下天梯。
“不要!”
司马少康大喝,一时间心魂俱丧,身子往前一扑紧紧抓住水冰汐双手将她护在怀里,两个人相拥翻滚着从千级天路上一层层的滚下来。
“汐儿!答应我,不要放弃希望!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司马少康低声道,用尽全部的力道抵抗石板碰撞的疼痛,紧紧的将水冰汐护在怀里不让她再受一丝的伤害。
“我水冰汐到底是哪里好,值得你如此相待?”水冰汐失声痛哭,身体禁锢在司马少康怀中,纤细手臂却不敢再大幅度的挣扎,生怕他再次因她而受伤。她总算是知道了,司马少康这个傻子是死也要陪她一程的,她可以不珍惜自己,却不能连累他。
司马少康轻笑,怀中终于安静的小身体让他缓过气来,当下指尖运劲在坚冰上狠狠一插,稳住去势,抱着水冰汐滑行三四级石梯后终于在半空中停留下来。
“你这个傻丫头,是想害死我吗?”司马少康无力的拥着水冰汐冰冷破碎的小身体,有些哭笑不得,“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哪里由得你这小姑娘自作主张?”
水冰汐眼泪不断的流,苍白的小脸各种的憋屈倔强:“我哪里好,你到说说,我哪里好?值得你这样不顾性命的生死相随?”
司马少康淡淡一笑,温润容颜如冬日一抹融化冰雪的暖阳。
“你哪里都好,汐儿,知不知道你很完美,唯一的美中不足只是上天在创造你的时候,少给你配了一味药,知道是什么吗?”
水冰汐闻言皱眉,微微一愣后摇头:“不知道,是什么?”
“这都不知道?还自作聪明!”司马少康轻笑,伸手擦干她脸上的泪滴柔声道,“幸福啊!上天少给你配的这味药,叫幸福,现在它让我还给你了,你却不接受,真是个傻丫头!”
水冰汐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扑簌簌落下来,伸出双手抚摸司马少康额头上的伤,那是刚才撞的,胸口上的伤,那是之前要挟仙骨老人时留的,他这一身的伤,哪一道不是因她而起?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只有夏侯君晟给你的幸福才算幸福?假如今日背着你上山的不是我,而是夏侯君晟,你还会不会如此抗拒?”司马少康淡笑,温柔指腹抚摸水冰汐苍白的小脸,深邃双眸隐隐伤痕,“汐儿,我为你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欠着我,只是想尽我的力量,给你多一点快乐,多一点温暖,难道这样的一点机会,你都不肯给我?汐儿,可否待我不是这般绝情,可否给我多一点点的公平?”
水冰汐静静的听着,泪眼模糊,良久,终是放弃了抵抗,缴械投降,扑进司马少康怀里,小脸相贴那一份纯洁无私的赤诚。
“少康哥哥,对不起,我错了!”
她错了,一直都是她错了,为了一轮悬挂天上的明月,忽略了身边无怨无悔的温存。他为她挑战天仙台,为她力抗夏侯君晟,为她风雪千里,默默守护……这样的付出,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能做到的,她欠他的,将永远还不清。
“少康哥哥,若这一次还能活着,我愿意!”
愿意嫁给你,做你的妻子。
水冰汐含泪轻喃,寒风呼啸,暴雪纷落,湮灭一切爱与荒唐,而这个冰凉的决定,作于正月初一,九华山上冰影重重的云影天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