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冰汐与夏侯君晟方走出广陵府,胸口蓦然又是一阵剧烈绞痛。
“西门静訾,你当真如此恨我吗?非死即残?”
水冰汐轻轻一叹,强忍疼痛咬唇不语,身子微偏玉臂横过胸前下意识的抓着夏侯君晟臂膀,遮掩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娇躯。
这样的举动原是不想让夏侯君晟看到,以免平添误会,可看在西门静訾眼中却成了一种矫情的炫耀。
“水冰汐,我不会输给你的!”
西门静訾淡淡道,幽幽冷冷的声音随着风声传入水冰汐耳际,用的是传音入密的方式,夏侯君晟听不见,水冰汐自己却听得清清楚楚。
“……”
水冰汐微微偏头,透过门禁森严的广陵府看向西门静訾,同样的,西门静訾亦回头,透过朱漆大门看向府外的水冰汐。
门里门外,各怀心事,同样的冷若冰霜,不一样的宿命抉择。
对水冰汐,门外的世界才是生命,对西门静訾,门里的世界就是一切。
可不管门里门外,她们的生活都是一样的无可奈何。
水冰汐不喜欢门外,只是她想要的那扇门不曾为她而开,所以宁缺毋滥,生命不管情不情愿都要继续。
西门静訾也不喜欢门里,只是她此生已经进了那扇门,外面的世界再如何的精彩也已经与她无关,所以她只能守好自己,关门锁窗,不让属于自己的出去,也不让不属于自己的进来,即便不择手段机关算尽,也至死不渝永不后悔。
“我从未赢过!”
水冰汐轻声道,同样的传音入密,不动声色。传音入密虽是各门各派皆休的江湖秘术,但向来能把它修成正果的人很少。看西门静訾使用传音入密的熟练程度,其真正实力恐怕不会比她弱上太多。
这是一个劲敌,一个真正的劲敌。
无论是武道造化还是城府伎俩,她都远远比她高明得多。
水冰汐有一种预感,她和西门静訾之间迟早有一场大战,真正的生死之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不留余地,没有妥协。
“若我和西门静訾真的走到了那天,你会选我还是选她?”
水冰汐在心中默默纠结,无法预计她和夏侯君晟的未来,只是这一刻,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乍然而来的欣喜。
夏侯君晟,到底还是有一次,你没有丢下我,到底也有一次,你肯在面对我和西门静訾的时候,转身牵起我的手。
“怎么?又在肖想寡人?”夏侯君晟回头戏谑一笑,青丝如墨,玄影幽香,淡淡笑意,神清气爽。
“轰!”
水冰汐敛眉,沉寂中仿似听见自己心中城防崩溃的声音,再回首时脸上已火辣辣的热。
怪不得四年前自己一见到这家伙就走不动路,以夏侯君晟这厮的货色,非千年寒冰无以冷藏,说是少女杀手一点也不过分。
“丫头还是和四年前一般,经不住玩笑!”
夏侯君晟墨眉清扬,莫名的心情大好,大手一伸揽着怀中娇柔女子登上马车。
终归到底,不喜欢她改变太多。无论这世间如何的沧海桑田,都希望她是曾经自己喜欢的样子。
“这段日子军中繁忙,寡人没时间顾得上去找你,可是觉得寡人绝情?”
待两人身子在车上坐稳,夏侯君晟放开怀中左右不是的水冰汐。身子后倾舒适的靠上软榻,凤眸微眯勾出烟视媚行的弧度。
水冰汐摇了摇头:“我也很忙啊,哪有时间去管你?!”
水冰汐身子一得到自由便飞快坐到对面,跌跌撞撞的样子像受到惊吓的兔子似的,忙不迭的逃离。
怀中一时的空落,淡淡的寒风打进衣襟有莫名的冰冷。夏侯君晟紧了紧衣襟,忽然间觉得心情又不好了。
“这些年为何要躲着寡人?香丸明明还有,你却拼命掩盖了身上的香味,银狐找不到你,寡人也找不到……”
夏侯君晟开始秋后算账,一笔一笔的算来,一副盛气凌人吃了我便不负责的样子。
水冰汐:“……”
檀口微张,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该说什么呢?说她青灯照壁枯守回忆之时,他洞房花烛悱恻缠绵?说她冷雨敲窗寂寞等待之时,他风花雪月长袖善舞?若说出她是因为这个选择的逃离,选择的怨恨,那会不会换回来另外刻骨铭心的一巴掌?
夏侯君晟见她沉默倔强的样子,心中气不打一处来。
“前日寡人不是把你带回广陵,为何又偷偷跑回去白白挨了司马少华那白眼狼一剑?你喜欢他,因为他和司马少康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所以你移情到他身上?”
水冰汐:“……”
无语,瞬间崩溃,为夏侯君晟的误会,为他不理解她的心,一路走来,相思无用,多少煎熬寂寞的等待才等来这样一段还算美好的重逢。为何他会不懂,为何他竟然不懂?
“还有那天镜湖山庄,司寇瑾瑜吻你的时候你为何不推开他?”
夏侯君晟暴怒,这些账越算越火大,煎熬之火,欲望之火,嫉妒之火,一层接一层,熊熊燃烧夏侯君晟几近崩溃的理智。
水冰汐闻言柳眉微扬,想了想,明知夏侯君晟现在是一团火药,依然不要命的出言嘲讽:“我又不是你什么人,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一句话成功引爆炸药。
“啪!”的一声,夏侯君晟手里随意把玩的白瓷杯子蓦然化为碎片,一根根刺进如玉般修长洁白的骨指。接着便是一掌刺眼的鲜红,一滴滴,如泣如诉,扩散渗透进枯旧的木板,慢慢晕染成泣血的朱砂。
“夏侯君晟!”
水冰汐惊呼,“你疯了吗?!”一时间也明白自己是玩的过了,当下跑过来抓起夏侯君晟的手为他疗伤止血。
“滚开!”夏侯君晟大手一推,水冰汐激灵灵一个猝不及防摔回软榻。
“你敢说没关系?你竟然敢说没关系?你为救萧寒牺牲自己嫁给司马少康,为完成司马少康遗愿千里奔波照顾司马少华,为保护司马少华不惜逃我躲我,现在呢?终于只有你一个人,你还是机关算尽要逃,水冰汐,这段情是爱是恨,你可能给寡人一个结果?你到底把我夏侯君晟看成什么了?看成什么了?!你说啊!你说啊!”
水冰汐静静的听着夏侯君晟含怒的控诉,良久,叹了口气道:“聪明的人,喜欢猜心,猜对了别人的,却输了自己的。夏侯君晟,我累了,不想再这样和你猜来猜去,我的心,从一开始,就输给你了,不是吗?”
她从来就捉摸不透夏侯君晟,忽冷忽热的感情让她找不到归属感。
或许,他们彼此都是这段感情里最卑微的人,因为一直就站在卑微的角落里仰慕,所以彼此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平等。因为感情的不平等,所以彼此怀疑彼此伤害,你以为我刀枪不入,我以为你百毒不侵。
夏侯君晟一代枭雄,文韬武略他自是天下第一,可女儿心事感情对错却怎么排都轮不到他。水冰汐的心伤脆弱,说到底也不过是徒然的自我摧残而已,夏侯君晟于她根本就不适合。可不适合又能怎样?爱就爱了,无法拒绝,她自是痴怨荒唐,执著到处又何惧西风吹泪倚清寒?
“你输了,难道我便赢了吗?!”
夏侯君晟泄气,愤怒未消反长,嫉妒冲破了理智,说话开始口不择言,“水冰汐,为何不推开司寇瑾瑜?难道你就是这么……这么的下贱,没有男人便活不下去了?是不是任何男人只要对你好你都可以委身下嫁?”
夏侯君晟说不下去,直至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忍不了,忘不了。抛开一切冠冕堂皇的外衣,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有血有肉有感情,会争风吃醋,会为所爱歇斯底里的寻常男人。
“你说什么?!”
水冰汐蓦然怔住,心疼,似有千万支毒箭穿透了心脏,所有的似水柔情,刹那定格,滴水成冰。
“夏侯君晟,你嘴巴放干净点!你这是在指责我吗?可是夏侯君晟,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们分开这么久的时间,你关心过我吗?就算只是朋友,你也应该问问我过得好不好?是不是?”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那样的生死绝望,她多么渴望夏侯君晟能像小说中那些男主角一样突然的出现在自己眼前,陪着自己,无论生的喜悦,还是死的悲伤,都需要有他陪着才能真正体会为人的快乐。可是没有,从开始到现在,她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他,从来就没有,孤苦伶仃的时节没有他,风雨兼程的时节也没有他。夏侯君晟似乎从来就是一个过客,她不爱他的时候是这样,她爱他的时候,依然是这样!
“夏侯君晟,我也只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而已,凭什么你就要对我如此残忍?我若水性杨花,那你又是什么了?我若是因为接近了司寇瑾瑜便该背上你不堪的骂名,那么你呢?你又当如何?”
水冰汐想起曾经因他而生不如死的过往,曾经因他而颠沛流离的人生,眼泪扑簌簌的留下来,“我青灯照壁之时,你洞房花烛,我冷雨敲窗之时,你悱恻缠绵。夏侯君晟,这一段感情里最先走远的一直都不是我,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桑骂槐?夏侯君晟……夏侯君晟,你自是丈二高的灯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曾真正的爱过,凭什么要我为你负尽天下?”
“你不曾真正的爱过,凭什么要我为你负尽天下?”
这是带血的控诉,肢解柔情,片片碎屑,千疮百孔的爱情,糜烂到哀伤。
夏侯君晟无法辩解,第一次面对别人的指责,理屈词穷。
“寡人……不懂爱,水冰汐,你告诉寡人,什么才是爱?”
夏侯君晟低喃,终究败下阵来,伸手将水冰汐瘦弱娇躯拥进怀里,说不清楚心疼或是歉疚,执着或是掠夺,粗暴的亲吻细细密密的落下来,残酷啃噬,嗜血追逐,一时的意乱情迷,一生的苦痛纠缠。
“汐儿,既然一个人坚持得那么辛苦,为何你不说,什么都不说?你不愿意见我,不愿意和我在一起,甚至,连喜怒哀乐都不愿意让我分担分享,你让我怎么相信!怎么相信?!”
水冰汐沉默,泪如雨下,一时挣扎不开,疼痛和欲望就像两条凶猛的毒蛇纠缠住了全部的身心,放纵的身体和冰冷的感情反复焦灼,势不两立。
“我说了,又如何?在一起了,又如何?西门静訾已经在那儿了,君晟,当年你冒天下之大不韪迎娶西门静訾的时候,也是许下过诺言的吧?汐儿若跟你在一起,往后当以什么样的身份在你身边立足?小妾,还是丫头?”
“小妾?丫头?”
夏侯君晟微微一怔,似乎才想起西门静訾,灼热的视线一时有些冰凉:“訾儿?是啊!寡人怎么会忘了她!”
到底是多年的生死相依,承诺还在,誓言还记得,可是怎么就变了?一个转身之间,什么都变了。
若水冰汐是一般的女子,容得下三妻四妾,事情大概也不会这么起起落落。可她不是寻常人,四年的分别让夏侯君晟认识得清楚,水冰汐所说的一生一代一双人是认真的,一个字都不会假,绝无退让,绝不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