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寇瑾瑜巧手设局,步步精细。
到最后派谁去拔除这颗眼中钉,肉中刺,却成了麻烦。
谁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既能完美的让将军府俯首就擒又能恰到好处的替他办事?
司寇瑾瑜想到了国丈府。
天耀朝堂,大抵成三足鼎立之势,天子、外戚、将军府三股势力相互制衡分,分庭抗礼。天子自然不可能有所偏向,那么,出手对付将军府的人必然是外戚势力无疑。
外戚势力以钱太后为首,他们矫诏改命一向信手拈来,而外戚势力与将军府势成水火,多年内斗不死不休。司寇瑾瑜正是利用了这点,故意派出钱国丈去宣旨查察将军府,而他则在皇宫好整以暇的等着。
他知道强国丈一定会公报私仇,矫诏改命。
将军府的灭亡丝毫没有悬疑。
可他算的最精的却不止于此,而是最后。
他知道水冰汐是个重情义的人,司马少康死后必然会不顾一切为其报仇。这就免除了将军府灭亡后国丈夫一家独霸的危险,最后一颗毒瘤他交给了水冰汐来除。
如此一来,洛城朝堂上的势力便清算干净了。
将军府灭门,国丈府九死一生,就算还有部分残余,也逃不开“矫诏改名”的罪名,国丈府注定会被朝廷清洗。
水冰汐一直以为夏侯君晟才是一切的根源,如今,最大的赢家却是司寇瑾瑜。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心术,天下为棋局,万民为走卒,王侯将相,供我驱策,万千生灵,共我为天。
整个计策环环相扣,天衣无缝,将水冰汐赐婚司马少康去除其疑忌之心,让水冰汐对司马少康产生感情为将军府血案后除去刽子手钱国丈埋下伏笔,利用司马少康新婚为夏侯君晟陷害将军府创造机会,待一切已成定局以后又让钱玄这个花花太岁为第一,浪子丧门世无对的草包国丈亲自操刀,斩杀将军府三杰。
最后更是漫天张网的神来之笔,利用冰汐对钱国丈的仇恨之心除去还沉浸在胜利中沾沾自喜又对内情了解颇多的钱国丈。
一石三鸟,借刀杀人,司寇瑾瑜兵不血刃便除去了前路上两个阻力大臣,同时亦将夏侯君晟狠狠摆了一道。
如此一来,朝堂上那些将军派就算知道司马明是被冤枉的,又能拿他司寇瑾瑜如何?陷害将军府的是红颜祸水水冰汐,杀害将军府三杰的是草包钱国丈,待一切尘埃落定,最后查出来的幕后主谋也只会是野心勃勃的夏侯君晟,****何事?最多落个一时不查,误信谗言罢了。
司寇瑾瑜之心计,不可谓不毒。
而水冰汐入世这半年来所走的路,可谓步步为营,处处惊心,左手情感,右手宿命,跳来跳去,终究没有跳出司寇瑾瑜手掌心。
这是一局棋,一局精致得无解的棋。
人人身处其中,却无人可解。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场戏还远远没有结束。
或者说,这只是司寇瑾瑜的戏份。
一个人的独角戏,总归是有些残缺的。因为属于夏侯君晟的那一部分,还没有真正的开始。
这段权谋大戏还不会终结,将军府,国丈府两大世家的败亡,只是一个开始。
一切的来龙去脉,不过如此。
真相往往比表象来的残酷,可是一个人活着,一件事发生着,总是会有人愿意不计一切知道真相。
水冰汐轻轻叹了口气,怪不得司马少康临死之前叫她劝阻司马少华莫要报仇,莫要为官,想来他对这一切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所以才那般认命吧。
“司寇瑾瑜,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我的?”水冰汐低声道,冰冷的容颜划过显而易见的疲惫。她冠盖满京华,她绝代风华独步天下,可她依然活得很累,没人知道机关算尽之下是一种怎样的压迫,她只觉着这红尘的半年,当得她前世的一声。
司寇瑾瑜闻言轻笑:“从你踏进洛城的那一刻开始!”
水冰汐微微一怔,道:“为什么?”
司寇瑾瑜道:“你是司徒虹的徒弟,朕以为你会解阴蚀蛊。那时,朕还不知道你就是汐儿!”
“原来如此!”
她一直好奇司寇瑾瑜怎么知道用萧寒来要挟自己,却不知自己在密道中救治萧寒的时候就已经被他掌握了行踪。但话说回来,司寇瑾瑜这步棋走得毕竟太险,若水冰汐不是那么念旧,这出戏是不是得换另一种唱法?
两个人俱是不说话,灯火摇曳的御书房刹时陷入沉寂,半晌,水冰汐回过神来,淡淡道:“少康新房中的可汗戒指和招降书,是你跟在夏侯君晟身后从司马明书房中移过来的吧?我不明白,千方百计的嫁祸于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司寇瑾瑜没有立刻回答,一个人看着低垂的纱幕出神,过了一很久,就在水冰汐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才悠悠一叹道:“朕,不会给你回到夏侯君晟身边的机会!”
水冰汐浑身一震:“什么意思?”
司寇瑾瑜道:“做任何事情,总是要理由的。你利用假证据陷害将军府,亲手酿造了开朝以来最大的冤案,动机在何处?将军府世袭多代,在洛城的势力根深蒂固,如今更是一门父子三豪杰,权势滔天,连朕这个天子都得俯首帖耳,岂是你区区一介女子和一个草包的钱国丈能灭得了的?”
朝堂上的将军派不会放弃为司马明平冤昭雪,将军府血案的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于世。
水冰汐和钱国丈为何会有那么大的胆子陷害将军府,背后必然还有势力更大的主谋,这才是水冰汐现在还安全的活着最终原因。
如今,水冰汐又亲手杀了钱太后,所有的矛头便不可避免的指到她身上,一个柔弱得风一吹就会倒的女子哪来的能耐一害将军府,二亡国丈府?背后的主谋,显然非比寻常。
这个时候的水冰汐,还能回到夏侯君晟身边吗?
不可能了。
除非她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夏侯君晟在整个天耀百姓的口水里万劫不复,受尽世人唾骂。
“如此说来,倒是我的错了!”水冰汐冷笑,“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殍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好一个掩盖罪责的完美理由,好一个栽赃嫁祸,一箭双雕,司寇瑾瑜,你不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很可笑麽?”
“是啊!”
司寇瑾瑜苦笑,艰涩笑容明烛掩映,几许孤寂几许自嘲。
“朕……的确可笑,可事到如今,汐儿,朕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和夏侯君晟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抛出将军府这样大的诱饵,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苦心孤诣,步步为营,为的不仅仅是一个女人,还有整个天耀,还有司寇一族两百年的荣辱兴衰。
两个绝世枭雄的战争,不斗则已,一斗便是亡命的较量。不择手段,不计代价,至死方休。
只是可怜了司马少康,到死也不知道司寇瑾瑜杀害自己的真正原因,也可笑了水冰汐,一开始入局便注定了要成为他们相斗的牺牲品。
“如果朕猜的没错,这才是你夤夜造访的主要目的吧!”司寇瑾瑜取来另外半本经书,递给水冰汐。
水冰汐接过经书,看着上面潦草的字迹,心中蓦地想起这段时间为这本经书所受的苦楚,想起洛城悬崖上那些神情呆滞,面目模糊的无辜百姓。当下纤手略一用劲,满纸奇诡毒计瞬间化为片片碎屑。
“汐儿!”
司寇瑾瑜微怔,“那可是令师娘一生的心血,你为它受了那么多的苦,当真舍得么?”
水冰汐冷冷一笑:“一生害人的心血,要了何用?”顿了顿,回头正色道:“司寇瑾瑜,《毒经》中所记载的毒药大豆泯灭人性,害人害己。不管你学会了多少,以后都请好自为之吧!”
语罢转过身来,身形微动翩然离去。
终究是不忍心下手,一个是在耳畔重叠了五年的声音,一个是在心中仰望了多年的人,他们都需要时间去忘记。而司马少康,她注定要负了他。
“且慢!”
司寇瑾瑜追上来,“你要去哪里?”
水冰汐淡然:“从来处来,自是往去处去!”
司马少康临阵托孤,让她去天机山照顾司马少华。她完成不了活人的嘱托,却不能辜负一个私人的心愿。
司寇瑾瑜默默无语,半晌,柔声道:“留下,可好?朕可保你平安!”
水冰汐怔了怔,回头看司寇瑾瑜。
一向温柔和煦唇角含笑的男子神情孤寂,满目哀伤。
“如果是十天前,我一定会答应你,可是现在,不可能了!”
因为曾经共同经历过的苦难,因为五年来的点点滴滴。所以,即使他不择手段逼自己离开夏侯君晟,她亦不讨厌他。可是毕竟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刻骨铭心;经历了司马少康,夏侯君晟。如今,再留下来已经多余,她没办法和一个已经找不到方法相处的人继续下去,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
司寇瑾瑜没有再留,是非因果他自己比谁都清楚。或许偶尔于残酷的梦里惊醒,还会想起今夜水冰汐离开时漫天的星光月色,然后,心里便空出一个缺,腐烂的碎肉填满缺口,黄黄绿绿的脓血一滴一滴,腐蚀所有历经岁月雕琢的悠远记忆。
汐儿走了,在他的生命里来了又回。从此的浮生醉梦,万里山河,再没有人来人往,锦绣江南。
曾经,她是他心底最深处的温暖,以后,她是他生命里最繁华的惆怅。
爱,还没有开始,已经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