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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北方不宜竹,惟有泉水处可种。洪北江为法式善题移竹图云,虽然竹性北不宜,干叶纵具青蒽稀,先生爱竹识竹性,先引活水周阶畦,是也。故西山坛柘寺及孙承泽之退谷皆以竹胜,虽无干霄蔽日之观,而置之长松怪石之间,甚具潇洒(女+便)娟之致。至若人家庭院,但须有墙可蔽北风之处亦可种数丛也。

野堂轩摭言云:乾隆时一笔,南书房视如珍宝,吴县陆相国言其笔已无锋。岁终写福寿字时,先浸水中七八日,便挥洒如意,顷刻可书百余幅,故宝之也。

竹叶亭杂记云:御用笔向皆选取紫豪之最硬者,方得奏进,上以其不合用,令英协揆以外间习用者进试之,取纯羊豪兼豪二种。可见道光以后用羊豪之风始盛。

余所见前朝进御之笔,进自湖州,皆极窳劣,不能作一字。每岁颁赐近臣,皆此物也。惟近见故宫博物院尚有万历笔若干管,其颖作枣形,以其状卜之必圆健耐用,虽不能取而试之,然此间有笔工李福寿者,能得古法,可以仿制,近来制笔反有胜于昔者。

北都昔日所用之笔,衙署办公则有所谓稿笔,商店记帐则有谓水笔,皆非兔非羊,使转如意,价廉工省,甚可提倡也。

满人衣服

邵懿辰半严历日记云:前闻宗涤楼言,今时衣裘侈费,若明时官员,无冬夏戴漆纱帽,著绯蓝诸色袍,冬时裘在袍内,毛不向外,故可不论皮毛之佳恶,或中被絮袄而外以袍罩之即可莅官入朝,纱帽遇冬时或中实以絮或骆毛护项领如今高丽人所服,无绒毡种羊貂鼠诸沿及凉冠竹胎罗胎之分也。考明史与服志序言,明兴车服尚质,而志中言冠服极悉,无一言及于裘饰,则滁翁之说信然。今官衣有小毛中毛大毛之分,色状高下,穷极工巧,无虑数十种,即如三品以上及侍从许服貂裘,而翰詹诸臣中有极寠者,一貂裘值数十金,品制所关,不能不极力购而服之云云。此言有清服制之奢靡为历代所无,论极允当。盖满人起自东陲,珍裘明珠之饰皆所自有,故不觉其费也。洎其后裔,养尊处优,习于奢纵,彼此相尚,益无纪极,当其季年,一人之身,合貂狐珊珠翠管及玉佩之属,可值万金,相传荣录每年冬裘日易一貂桂,立山每年三百六十日所佩朝珠无一相同者。至于衣饰质料色地随时令而转移者,更无论。大臣章服同于闺阁之争奇斗丽,真古今罕有之奇闻矣。

正阳门关帝庙

正阳门月城中之右侧,有关帝庙,由来已久,疑亦明代诸阉人所为。开国之初,当阳之地,似不宜有此。相传天启时宫中塑关像二尊,一大一小,有术士推算谓小者福寿绵长,香火百倍,大者不及。熹宗遂以小者弃置正阳门小庙,而供大像于后宫,增其祭品,以穷日者之言。未几李自成入宫毁像,而其言始验。说见藤阴杂记,民国初年改造正阳门楼,而众议坚持不得毁此庙,反葺而新之,至今愚民香火不绝。

王渔洋年谱已云正阳门关庙祈签灵验,有清一代文人学士称道者极众焉。

民居侵占官街

正阳门为当阳之地,观瞻所系,而正阳牌楼以外尘肆喧器骈阗,道为之塞,近始有拆让之举。然亦止能疏通街口而已,其显然侵占官街之处,固未能一一毁去也。考其积弊相沿,盖始于明末。

下旧闻已云:"正阳门前搭盖棚房,居之为肆,其来久矣。崇祯七年,成国公朱纯臣家灯棚被火,于是司城毁民居之侵占官街,搭造棚房,拥塞衢路者,金侍御光辰虑,其扰民,上言京师穷民僦舍无资,藉片席以楼身,假贸易以糊口,其业甚薄,其情可哀,皇城原因火变,恐延烧以伤民,今所司奉行之过,概行拆卸,是未罹焚烈之惨而先受离析之苦也,且棚房半设中涂,非尽接栋连楹,若以火延棚房即毁棚房,则火延内室亦将并毁内室乎,疏入有旨停止。"此君所言可谓不务其大。明季言官之识不过如是也。

又尝考诸台规,乾隆十九年谕旨,京师为万方辐凑之地,街衢庐舍理应整齐周密以肃观瞻。乃近来京城内外多有拆售房屋者,行户等亦藉以居奇射利,此陋习也。著工部步军统领顺天府尹五城御史出示严行禁止。阅此可见建国之始街衢庐舍必皆官力经营,整齐画一,一成之后不容复改,故拆卖房屋著于禁令。虽似不近人情,然以国家权力定久远规模,于势亦不得不尔。此又清制之差强人意者也。

雕漆

故都手工业之精雅者,景泰蓝而外,则雕漆也。雕漆以剔红为上,细入豪芒,艳如火齐。今其术未亡,而艺终逊于曩日矣。高士奇金鳌退食笔记。记之最详。云:"果园厂在棂星门之西,明永乐年制漆器,以金银锡木为胎,有剔红填漆二种。剔红合有蔗段蒸饼河西三撞两撞等式,蔗段人物为上,蒸饼花草为次,盘有圆方八角绦环四角牡丹办等式,匣有长方二撞三撞四式,其法朱漆三十六次,镂以细锦底漆黑光,针刻大明永乐年制,比元时张成杨茂剑环香草之式似为过之。填漆刻成花鸟,填彩稠漆,磨平如画,久而愈新,其合制贵小,深者五色灵芝边,浅者回文戗金边,价数倍于剔红二种,皆厂制也。

藤花

吏部藤花为明中叶吴文定宽所手植,王渔洋宋牧仲汤西崖诸公迭相唱和,及刘文定纶作冢宰,更与同官倡和成一集。都门卉木近在禁城,流传盛事最广者,无如此藤矣。吏部旧址今为公安局,植藤之处号曰藤花厅,繁茂依然,老年吏役犹能道其故曲,余尝过而凭吊焉,花而有知,其感慨当何如矣。

工部亦有藤花,康熙中陈文简元龙为司空,曾有诗云:不知移植自何年,蔓曲根蟠百丈牵,曾向铨曹嗟树老,又来水部结花缘是也。见藤阴杂记,今不能指实其处。

杨梅竹斜街梁文庄公第清勤堂前藤花,汪文端有诗,戴菔塘云,今久改旅店藤花尚茂。

朱竹垞之古藤书屋在海波寺街金文通之俊第亦有古藤书屋,亦在海波寺街。未知是一是二,藤阴杂记。未详言之。

又屠倬有双藤书屋,在米市胡同,见是程齐集中。

北方紫藤不假培壅,自易长大。春深先花而后叶,色既穠艳,香尤馥郁,紫云垂垂,一院皆成仙境矣。然以其易长,年老反致枯瘦,又花叶太繁,则架不胜重,常致倾圯,皆足以损之。

药铺

京师药铺之著名者为同仁堂,堂主乐姓,明代已开设,逾三百年矣。外省之入都者无不购其磠砂膏万应锭以为归里之赠品。东安门内有买灵宝如意丹者,定价不一,先与银乃付丹,每以纹银之重量若干易丹,如其数钱,则每百易丹一钱,治病神效,故人争市之,屋仅一厘,悬额为青囊一卷,其人以此起家,传数代矣。由是争相仿效,或书清囊一卷,或诚囊一卷,或青囊一卷,或精囊一卷,以此相混攘利,而不知其意义不通也。一巷之中,殆有数十家,门面宏敞,点缀鲜明,客至殷勤延坐,奉茶奉烟,先与丹而后付银,银不必纹,钱不必足,而丹不甚佳,青囊之门客仍满焉。其对客也亦落落不为礼,惟关东猪贩至主人出柜迎揖如不及,其人皆履关东履,俗所谓踢杀虎者,不袜而缠邪幅,泥渍没胫,衣蓝布大袖之衫,首戴鸭尾毡帽,腰缠整幅大布袋,面深黑,声如牛如鹅,手指如木鱼槌,握烟筒长不盈尺而粗如棍,斗大如酒杯,迎入柜延上座,主人执礼甚恭,手棒茶自吸烟,一一遍已,客乃各解其腰缠,顷之则皆累累大白镪,内外柜皆布满,目为眩,盖猪服丹而不病,故争购之也。

右为清稗类钞所记甚诡异。东安门之药肆曰东安堂以百效膏得名,每年限以四月二十八日售此膏,他日来者则谢绝焉,其业反盛。他肆则不限日,反不及也。

至乐氏所设之同仁堂,近已分设数处,皆以仁为号,营业遍于海内。积赀之雄可敌国矣。

崇文门

史玄旧京遗事云:京师九门皆有税课,而统于崇文一司原额岁九万余两,今加至十万余两,例加也。各门课钱俱有小内使经莞收纳,凡男子囊补骑驴,例须有课,轮车则计囊补多少以为算榷,至于菜茄入成,乡民亦须于鬓边插钱二文以凭经税小内使径行摘之,彼此不须相问,甚可粲也。鸡豚必察,不知何年经始厉阶,今遂为司农正赋耳,又长安大城内宰猪例于诸门外屠割入城,每猪税钱二十五文,终朝之入,坊巷间民暗计用猪多少以占市事,垄断之用术不在商而在朝也。

燕京杂记云:京师税厂设于崇文门外,载货入都者,到此输之,谓之上务。监督者虑有漏税,设门役于各门以检之。遇有货者则道之上务,无者则纵之使入,法甚善也。今之门役,不论货之有无,需索甚奢,谓之讨饭食钱,羁留竟日,必饱其囊橐然后纵去。其在数入都门者,或不敢稽囗。若初至者,土音是操,不谙规制,其勒索更不可言矣。甚有阴窃明夺,滋扰生端,朝廷重惩,亦复不悛,故入都者亲友候问,必先问入门易否,甚矣都门之难入也。

此明清两代崇文门税关之秕政也。清制税差用内务府旗官,所属胥役,狐假虎威,无恶不作,尤为明代所无。入观官吏及会试士子,受其害者不可胜言,而负贩小民更无论矣。试检东华录,自雍正乾隆以来,言官抗疏及朝旨申饬,几无虚岁。然城狐社鼠,盘踞甚深,空言整顿,曾有何补。其实岁入不过数十万,不解何以留此秕政终不肯去。民国以来诸总统且仍留此以充私囊。惟火车四通此辈之伎俩,亦稍戢矣。直至民国十七年以后,始得摧陷廓清焉。

天春园

旧家中之最饶史意者,无过铁狮子胡同之天春园。天咫偶闻云:"吴梅村有田家铁狮歌,疑即铁狮子胡同。双狮在一狭巷中,已破碎巷口另有二石卧狮制作极工,梅村歌有铸就铭词镌日月语,今狮半埋土中铭词有无不可见。"今其地名麒麟碑胡同,委巷颓垣,星移物换,盖已析为民居。

惟麒麟碑胡同之东尚有大宅一区,为田宅旧址之一部,此宅昔属宜兴任公振采,继归嘉定顾公少川,孙中山先生最后入京,假馆于是,旋易箦焉。余初客于任继客于顾,于是宅尤有缘焉。其客坐中有旧主满洲某君所作增旧园记,曾录入笔记,其略曰:

增旧园旧名天春园,在安定门街东铁狮子胡同,乃康熙间靖逆侯张勇之故宅也。当明季之世宅为田贵妃母家,名姬陈圆圆者曾歌舞于此。道光末年,先考竹溪公由鸭儿胡同析居后,购以万金,因其基而修葺之,故更名增旧园云。园有八景,其正厅东向者曰停琴馆。取停琴伫月之意,对面有亭曰山色四园亭。亭之北有台曰舒啸台。盖尝登东皋以舒啸焉,台之西有厅南向者曰松岫庐。庐之南有修垣焉,长三十余丈,苍苔掩映,薜荔缠之,曰古莓堞。垣之曲折处有石洞,上镌有凌云志,可以暗通前宅者,曰凌云洞。停琴馆之西有曲房曰井梧秋月轩。轩之北由长廊而斜度者曰妙香阁。乃昔年拜佛处也,此增旧园之八景也。

铁狮子胡同巨宅最多,其最东者为乾隆中之和亲王府,汉末为陆海军部,袁世凯于此设临时总统府,而段祺瑞于此设执政府,枪杀学生多人于门首焉,今为卫戍司令部。

天咫偶闻又云:明嘉定伯周奎第国朝三等伯穆赫林居之,子孙不能守,惟门堂仅存,听事后杂树扶疏,乱石簇拥,中间似有亭址,自此以后皆别售之于人矣。而其门前宏敞如故,石狮二尚存,今称博家大门。

酒事

前记故都酒事兹又得数则以慰酒人馋吻。

宋诗记事四七引海陵集:予憩燕京会同馆,有梁大使者,先朝内侍官也。入馆传旨赐金澜酒二瓶,古乐府云,月穆穆以金波,金澜之名,其取诸此乎?又燕中暑月于冰窖造御酒甚清洌,使至常被赐,女真人多酿糜为酒,醉则杀人。

遁园居士客坐赘语云:余性不善饮,乃见酒则喜。计生平所尝如大内之满殿香,大官之内法酒,京师之黄米酒,蓟州之薏苡酒,永平之桑落酒,易州之易酒,沧州之沧酒,大名之刁酒焦酒。

藤阴杂记云:大祀福酒光禄寺堂官验尝,敬贮龙瓶,名曰灌酒,然后护以龙袱,抬赴祭所,灌后有余,许携以归,亦受福之遗意也。酒味甘色黑,小户尤宜,良酿三升,至今犹恋。

毛西河诗话:御酒坊后墙有街曰长连,又一街曰短连,总曰廊下家,长随答应多住此卖酒,京师称廊下内酒家。故查嗣瑮诗:长连遥接短连墙,紫禁沧洲列两厢,催取四时花酿酒,七层吹过竹风香。其时或尚存数竿耳。

黄左田壹斋集有米窝儿诗云:京师市中白酒铺,每岁冬初以白布长丈余为帘,大书徽州米窝儿酒,其实他郡皆善酿,不必徽州也。近亦只书江米窝儿酒。

毛西河诗话:宣武门竹林寺傍有酒家名顶泉居酒名蓟酒。尝骑马诣益都相公第必造饮,同官张文鸿烈往酤,诗云,竹林寺畔顶泉居,井冽香甘新榨余。今寺已无存,何问酒肆。西河又谓长安宴会方小彻,长班即燃提灯满前除以促之,今无此习。

顺天府志引帝京岁时纪胜:至于酒品之多,京师为最,煮东煮雪醅出江元竹叶飞清梨花湛白窝儿米酿瓮底春浓,药酒则史国公状元红黄连液莲花白茵陈绿橘豆青保元固本益寿延龄,外制则外乡贩南路烧酒,张家湾之湾酒,涞水县之涞酒,易州之易酒,沧州之沧酒,更有清河干榨潞水思源,南来之木瓜惠泉,绍兴苦露桂酒橘酒一包四瓶,三白五加皮,虽品味各殊,然皆不及内府之玉泉醴醇酒且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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