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就是这样飘洒下来,覆盖在这条高速路上,一辆清雪车,正在缓慢地做着清雪的工作,许多车辆放慢了脚步,凌晨的雪夜,是最容易出现事故的。
江问天很早就来到了这条路附近,因为根据往常的经验,今天是最容易捡到好东西的。许多同乡纷纷躲藏在高速路两边,等待那倒霉的大货车忽然跌倒,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抢到更多的战利品。
终于,那个倒霉的家伙出现了,从它的第一次失去方向开始,江问天已经预料到它的结局……
果然,在这样的天气里,高速行驶让这辆大家伙十分不好受,起先只是方向无法把控,到后来,竟然连刹车都不好用了,那司机使劲浑身解数,仍然不能让这辆车稳定方向,最终,它一头栽倒在地,整车的东西撒了出来。
江问天大喊了一声:“冲啊!”
同乡们迅速站了起来,纷纷朝着货车的方向冲去,然而,现实让他们失望了,这辆车,拉了满满一车的水泥。
白来一趟了。
对于生活在高速路旁的村民来说,他们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在那种最危险的路口,等待那最倒霉的货车,然后疯抢车上的东西,上一回是整车的苹果,再上一回是满满一车大米。每次当车倒下的瞬间,村民都会一拥而上,抢完就走,连警察也奈何不了他们,然而这次,他们失望了,这水泥就算拿回去也什么用。
很多人摇着脑袋,离开了这里,等待下一个目标的出现。江问天拎起一旁的麻袋,朝着地上吐口吐沫:“妈的。”他刚准备走,却忽然发现,那辆卡车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油箱的一侧正在往外漏油,而车胎的黑烟告诉江问天,这辆车的车轱辘正在着火,而到后来,将演变成一场爆炸。他猛然看到驾驶位上那个司机正努力的想要将自己的身体从车中挪出来,可惜无论怎样用力,他仍然卡在那里。
“走了问天!”远处有人喊道。
江问天的眼睛里,只有那个被卡住的司机,他的手紧紧地攥着那麻袋,他想上去把那个人救出来,然而,那黑黑的浓烟告诉自己,如果时间长了,车发生了爆炸,他将与世长辞。
江问天挪动了脚步,朝着同乡走去。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救我。”
江问天一下子停住了,他的眼睛死死的看着前方那正在撤退的同乡。
“快走啊问天,车要爆炸了”同乡的声音在远处传来。
“救我……”那微弱的声音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想起。
江问天再次看向车咕噜,那火光已经出现,窜着红色的火苗,和墨色的浓烟。
他扔掉了手中的麻袋,快步走向卡车,打开了车门:“你还能动吗?”良心最终战胜了一切。
司机虚弱的点点头:“别的还行,就是我的腿被卡住了。”
江问天往里面看了看:“能不能把腿拿出来!”
司机摇摇头:“我的车怎么样了?”
江问天刚想说话,却听到车忽然发生一次小的爆炸声,火光猛地窜了老高。
司机闭上了眼睛:“走……快走!”
江问天把手伸进车内,使劲搬了一下司机脚被卡的位置,然而并没有搬动。
司机:“快走啊!想跟着一块死吗!”
江问天愣住了,他看着司机,却一言不发。他再次尝试用手搬动车座,就在这个时候,火焰猛地窜出,爆炸声再次响起。
司机:“快走啊!“
此刻的江问天什么也听不到了,他的手加快了动作,终于,在他又一次用力的时候,司机的腿被拿了出来。江问天赶紧把他从车里拖了出来,然而,一切都太晚了。车上的火忽然变大,巨大的爆炸声响彻整条公路,犹如天雷乍现。一条火线,窜出三尺开外,顺着汽油流动的方向瞬间变成红色的焰火,天地万物仿佛就在一刻,化为灰烬……
*******************************************************************
“三叔,这儿没人!”一个黑乎乎的身影,猛地从窗户里窜了出来,双脚落地,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只见他拍拍身上的土,若无其事的冲着眼前的人嘿嘿傻笑。
“看来世道乱了,这么大的庙,也没人住持了。”那被唤作三叔的人感叹一声,然后冲着前面那座红墙古刹,跪拜叩首,嘴里喃喃自语:“我佛慈悲,小人牟平县一草民,无意触犯尊颜,无奈天气严寒,大雪纷飞,素问我佛慈悲为怀普渡众生,特冒昧前来,躲避风雪,望请恕罪,阿弥陀佛。”他站起来,再次双手合十,挚诚的说了句‘阿弥陀佛’后才道:“狗子,开门吧。”
狗子点点头,快速的窜上台阶,步伐甚是轻盈,竟然跟刚才从窗户中窜出来一样,不发一点声响。黝黑干枯的小手,慢慢推开那扇朱红大。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咯吱’声,大门缓缓打开,落下一丝丝尘土——看来真的很长时间没有人住了。
几个人快速跟了上去,夜色下显得尤为匆忙。
这是一个三进出的古庙,正堂侧厅,坐落有序。两边粗壮的古槐,早已枝叶散尽,光秃秃的站在哪里,任平狂风呼啸,仍纹丝不动。大堂的木门敞开,窗户纸早已不见踪影,硕大的牌匾挂在大堂上中,写着三个大字“紫电堂”。
但见堂内,污垢遍地,枯叶肆飞。供桌之上,再无他物。一尊神明,金盔金甲,左手铜锤,右手金锣。面黑环眼,口含四方。却不知这庙里供着的,是何方神圣。
三叔显然不认识这牌匾上的三个字,待进到堂内,还双手合十,诚挚膜拜,唯恐得罪了‘佛祖’大人的清修。
待到又是一阵唐僧般的啰嗦之后,才慢慢说道:“把那人抬进来吧,看死了没有。”
两个小伙子点头称是,忙跑了出去,从外面拖进来一人,动作极为生硬,也不怕那人折了胳膊。
还是那狗子心细,在堂内,聚了些许枯草堆在墙角处:“把那个人弄这儿来吧。”
那两个汉子极不情愿的,再次托起地上的人,将他扔在枯草上,便甩手不理了。
狗子蹲下身来,摸索着那个人的头,黑暗中,他勉强分辨出了那人鼻子的位置,伸手探去,见呼吸平稳,才谈起口气道:“三叔,这小子没死,活的好好的。”
“真是佛祖保佑啊,刚才路上还高烧不止,气短忽停,进了庙里,却仿若重生一般。奇也,怪也。”看来他真的是一个挚诚的教徒,三句话,都离不开‘佛’这个字。待又是诵经一遍之后,才缓缓说道:“烧火做饭吧。”
‘终于能说点大伙听的懂的了。’狗子心里想着,手却并不闲着,快速的招呼刚才那两个人,一块把那供桌卸了,又弄了点枯叶子,堆在木材下面。狗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这是上个月,从邻村大户赵有才那里偷来的,几个人连续一个月,全靠着这玩意儿生火做饭了。
拔开顶盖,狗子熟练的将火折子吹着。吹这个东西,是有技巧的,不能正对着狠吹,得循徐渐进,两根手指头要不停转动火折子,才能从四周引起火苗,要一下一下来,火才会起。不一刻功夫,火便着了起来。点燃枯草,枯叶,然后引燃木材,大功告成。
火光照亮了大堂的每一个角落,整个紫电堂映现眼帘,却发现并不是黑暗中看到的那么脏——而是特别的脏!好在几个人都是要饭的,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讲究了,那两个小子各自找了个干净的地儿坐下,便开始打趣儿聊天,却只有狗子一个人端上一个破陶罐子,准备起今天的晚餐。
三叔则静静的坐在供桌前的空地上,眼睛微微闭着,显然,这位挚诚的佛教徒,仍然在诵经祷告,感谢佛祖给他们带来平安和食物。
其实这三叔原本并非是佛教信徒,无奈,几个月前,政府下的令,捉拿乞丐。所以,牟平县城内所有乞丐,必须由政府统一安排,接受管理。这当然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就是所有要饭的都得被抓起来,放监狱里。
三叔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一个要饭的,怎么就能招惹着警察的烦了,若是他老哥一个,那抓也就抓了,好歹到了监狱还能有口吃的,可无奈身后还跟着三个讨债鬼,只能跟警察周旋起来,尽量避开他们的搜捕。
这三个讨债鬼,就是跟着他身后的这三个孩子,其实岁数都不大。但是身份却基本相同——父母双亡,无亲无故,无家可归之人。三叔见这仨孩子可怜,便让他们跟着自己。
大一点的孩子叫虎子,是最早跟着三叔出来要饭的。中间那个叫葛平,原来家也还算富裕,后来被同村的地主赵有才迫害,弄得家破人亡。而狗子……是三叔从死人堆里捡的。那年土匪王二麻子下山抢粮,一个村子的人就剩下这么个孩子。
自从跟了三叔之后,这三个人总算是有个依靠。三叔也着实是个好人,听到警察抓乞丐后,便毅然带着三个人东躲西藏起来。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三叔开始每天求神拜佛,几个月下来,竟然没有一次被抓住过,也就让三叔更加迷信‘佛祖’这位神灵了。
“火……火……!”一声虚弱的喊叫,打断了三叔的回忆,他睁开眼睛看到那躺在墙角的人,不停的翻身,用手挡住自己的眼睛,仿佛恶魔缠身,又似坠入泥潭,不停挣扎。
三叔见情况不妙,赶紧叫道:“虎子,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虎子赶紧站起来,跑到那人身边,强行按住了他不停摆动的双手,这才说道:“三叔,这小子怕是魔障了,要不,弄点水,让他醒了得了。”
三叔没上过学,也不认识字,却也知道凉水灌顶,昏人必醒的道理,于是点点头,同意了虎子的话。
那虎子紧忙从外面捧着一堆雪进来,也不待那雪化了,便直接按在那人脸上。
这冰凉刺骨的雪浸透皮肤,瞬间突入脑中,仿若二百多神经,瞬间打开缠结。又像那无穷无尽之隧道,忽见光明。那人被雪刺激,中了脑门,竟一下醒来,眼睛瞪大,光亮无比,恰似犀利苍鹰之瞳,又彷若登高朱雀之明。
虎子被这人忽然的睁开眼睛吓了一跳,连连后退,竟瘫坐在地上,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赶忙跑到三叔身后,躲了起来。这偌大的个子,却不见胆量从何而来。
三叔毕竟是过来人,知道这小子是被雪激着了,便赶忙跑到那人身边,用手拨开浮在脸上的雪,缓缓说道:“你醒了?”
那人点点头,想说话,却发不出一丝声响,仿佛嗓子里有块棉花,生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他转过头,想要看看这里的一切,却不兴的第一眼就看到那地上的篝火。
他的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的盯着那红色之焰,那火焰也像是死死地盯着他,并燃烧了他喉咙里的那团棉花。一瞬之间,他大声喊出了一个“火!”字,便重重的倒下,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