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要来?”医生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赫特查尔的武士与人进行神圣的一对一战斗时,想要侮辱他的话,就去帮助他吧,”提左克背负双手,傲然站在羽蛇台边说道。
“没错,我们继续,”艾维索特尔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即使战胜我也没有什么意义,我和提左克共同指挥全赫特查尔的武士。用你们艾提纳人的话说,我们握有军权。”
“所以你们才能肆无忌惮的随意处置同侪?”
“不是随意。”艾维索特尔脸一沉,扑了过来。纳特向他挥剑,猎鹰就又敏捷地跳开了。他说的恐怕没错,他们两个人共同控制军权,即使战胜他还有一个提左克在,难道还要再来一场战斗吗?医生焦躁不安,他朝艾维索特尔大步追去,却不留神撞在一具焦炭尸身上,身子失去平衡跌倒在地,连剑也脱手了。
糟糕!他暗叫不好。奇怪的是,对手站在原地不动。
“起来!”赫特查尔之鹰说道,“我不会靠一具尸体赢得荣誉,起来!”
纳特缓缓爬起,捡起自己的剑。“我不会谢你的,”医生说,脸色并非淡漠,而是冷峻,
“把自己的国家推向毁灭的深渊,却还在说什么荣誉。”
“我们如果不进攻卡雷塞斯城,才是在朝毁灭的深渊前行。”艾维索特尔一边说话,一边接近纳特刺出一剑,又迅速退出他反击的范围。
纳特气喘吁吁,失血已经多到影响行动的程度了。“告诉我!”他向前刺出一剑,“羽蛇祭司究竟向你们证明了什么,才能让你们着魔一样要与艾提纳开战?我承认,你们石……不,是赫特查尔人的武士很强大。可是,艾提纳帝国要碾碎你们,和我摘除病人扁桃体也没什么区别,可能还要更容易些。”特别是遇到有些尖叫的女病人时,纳特自嘲地想。
“让你死个明白!”艾维索特尔高声说,依然谨慎地保持距离,“我们赫特查尔就一直流传着一条预言,追溯来源的话,预言比整个大陆更古老。预言中,来自太阳的旅行者勤奋好学,能一夜学完常人一生的知识。旅行者会带走赫特查尔闪耀的双星,为他自己的画布添上生命的颜色。在那之后,无尽须臾构成的王者将化为碎片。与此同时,大地的东方燃起火焰,南方电闪雷鸣,北方冰雪咆哮。一切归于沉寂时,新的统治者出现,世界将进入无星的夜晚,而是否能迎来下一次日出连预言里都没能给出清楚的说明。”
“那与你们要打仗有什么关系?”赫特查尔之鹰解说的同时,两人还在交锋,纳特的动作越来越迟钝。
“因为你就是来自太阳的旅行者!预言中的恶魔!一夜学完常人一生的知识,你敢说不是吗?而且,卡雷塞斯城里就藏着画布,羽蛇祭司告诉我们就是这个!”
“不对!”纳特拖着越来越沉重的身体走向艾维索特尔,那不屈的姿态令围观的赫特查尔武士也为之动容,“他骗了你们!事实是,他,或者还有你们中的其他人,与卡雷塞斯城里的什么人私下勾结!”
“勾结?我们不过是与一些莫西卡人做生意罢了!”艾维索特尔重新夺回了主动。
纳特左支右绌,现在他右边肩上的伤口也开裂了,外衣上一团鲜红正渐渐扩散。他一边抵挡的同时说道:“提左克大人!以你赫特查尔勇士的荣誉为证,你告诉我,你们只是与莫西卡人做生意吗?”
所有人都是一怔,巨人想了一想才缓缓说道:“不,我不知道。与莫西卡的交易由陛下亲自负责,实际上则是羽蛇祭司在打理。”
“所有的事情都是羽蛇祭司挑起的,对不对?”纳特被艾维索特尔逼的不住倒退,只是凭着他医生的骄傲与执著坚持着。血流不止,但他的力量仍在,猎鹰也不敢过分托大。纳特压力稍减,他奋力挥着剑,把自己一段时间的所见所思,还有对拉蒂西亚、坎扎二人死亡的推测,对羽蛇祭司的揣测,对赫特查尔人与卡雷塞斯城勾结的怀疑,一件件说了出来。
“胡说八道!”艾维索特尔气急败坏地大叫,“我再说一遍,我们是自己要发动战争,不是与什么人勾结!”
提左克高大的身躯在摇摆,似乎拿不定主意。“医生说的有道理,”他说,“因为猫儿昨天对我说,预言并不只有一种解释。所有的事都是羽蛇祭司一个人在说话,如果他想做什么的话……”
“怎么可能?”艾维索特尔焦躁地舞动着双手,“提左克,你竟然会动摇?”
“因为他们说的是有可能的,如果,”巨人脸色痛苦,他犹豫不决,“艾维索特尔,我不敢怀疑你。但是,你为什么如此着急要烧死格罗斯与撒西尼两位大人呢?他们不同意出兵,我们暂时监禁他们也就够了。我们赫特查尔勇士的生命即便要献出,也该献在祭坛上与战场上。假如……羽蛇祭司真的是与卡雷塞斯城的什么人勾结的话,我们赫特查尔现在就危险了。”听他口气,他本来想说的不止羽蛇祭司一个人。
“我昨天都跟你说过了!我昨天都跟你说过了!他们两个人与恶魔勾结!”艾维索特尔气急,吼叫的同时出剑已经不像是猎鹰那样凶猛飘逸兼具。
“但是预言里本来并没有恶魔存在,”提左克摇着头,“猫儿对我说了一件事,我愿意相信她。”
“什么事?”纳特与艾维索特尔异口同声地问。
“不能说,我答应她保守秘密。”巨人说完,脸色变得极为古怪。
赫特查尔之鹰脸色铁青,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那个红头发的女孩和提左克究竟说了什么?纳特没有心思去考虑,羽蛇台上点点滴滴都是血迹,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他想烧死我们是因为,”一直旁观的格罗斯此时慢吞吞地说,镇定得仿佛在讨论与自己无关的事,“我们知道了他和卡雷塞斯城的某位大人物有往来。”
“另外,”撒西尼跟着说道,“她的女儿也与那位大人物有往来。而那位大人物,名字叫做威尔塔。”
艾维索特尔大叫一声扑向撒西尼,纳特挡住了他的剑,自己则几乎站不住了。赫特查尔之鹰双眼血红,死死瞪着两名老人咬牙切齿。医生的胸膛在剧烈起伏,他从衣袋里拿出了一件东西,刚刚在碧亚特丽丝内衣里找到的。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医生的手上,那是一个徽章,连着一缕布条,徽章上的图案对于石人来说很陌生,但是纳特却很熟悉了——一双红色的交叉双翼,正是红翼队的标识。
“我在艾维索特尔女儿的内衣上找到的,是卡雷塞斯城的卫队徽章。卫队的队长,就叫威尔塔。”纳特的声音很轻,他也没有意识到他的话会造成怎样的误会,实际上即使有误会也不重要了。他的话不啻于在看似平静的水面投下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滔天大浪。羽蛇台下,那些不管发生任何事都岿然不动、一语不发的石人武士此刻再也按捺不住,惊叹与议论遍布每一个角落。
“不可能!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威尔塔!”艾维索特尔脸上有慌张一闪而过,那并没有逃过医生的眼睛。
“能把自己女儿当做献给莫西卡人的礼物,”撒西尼说,“就别再装模作样了。”
难怪,难怪堂堂磐石议会的成员,却没有给女儿留下任何一名守卫。在他眼中,自己的亲骨肉也只是一件工具,不比其他工具特别在哪里。“不过父亲大人很喜欢我——”纳特想起碧亚特丽丝的话,心中感慨万千。
“胡说!我从没听过那个名字,我女儿也是。她就在军营里,请她过来一问就知道。”艾维索特尔镇定下来,纳特也不禁佩服他的定力。
“她难道会说实话吗?”格罗斯冷笑。
“你们!”艾维索特尔一怒,他一扬手,正要呼喝,提左克制止道:“不,艾维索特尔,你不能再调动武士了。如果医生说的是真的,现在起虎武士将只听我指挥。”
“武士还是听我的!”
“武士不会听从一个把他们白白送上战场的人。”
“提左克!你也相信他们?好,你现在就派人去把碧亚特丽丝喊来。”
“够了,你这混蛋!”了解到真相,纳特恶心得反胃,甚至后悔救了雏鹰,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无耻的父亲?“看好这东西!”他高举起徽章,“那上面的布你看看清楚!自己女儿的衣服总该认识!”
艾维索特尔凑近了一点,随即双眼中透出的满是恐惧:“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救了她。”纳特实话实说,但是听在艾维索特尔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赫特查尔之鹰又靠近两步,站到纳特面前。医生努力睁着眼睛看着猎鹰,视线变得模糊了,口渴,头晕,呼吸急促,此时他的失血到了危险状况。对方在说什么?他在做什么?
“当心!”撒西尼、格罗斯和提左克,还有所有羽蛇台上的石人武士一起叫道。
发生什么了?纳特下意识地抬手一剑,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但是剑是把好剑,一下洞穿了前方的身体。视线短暂的陷入了黑暗,几秒之后,映入纳特眼帘的是艾维索特尔双眼圆睁、嘴角泛着血沫的扭曲脸庞。自己的剑从精确无比地刺穿了猎鹰的左胸,部位恰好在心脏,见多了的医生只一眼便看出,赫特查尔之鹰几乎是立刻身亡的。
结束了吗?纳特慢慢地抽回剑,艾维索特尔的身体仰天向后倒去。疲倦袭来,但是他想起事情还远远没有了结。不过,终于能抽出手来处理伤口了。
“放我下来!”格罗斯说道,老人的声音已经恢复了磐石议会成员应有的睿智与威严。提左克向虎武士点头示意,虎武士便解开了格罗斯与撒西尼。
“人要是死了,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格罗斯在艾维索特尔的衣服里翻捡,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与纳特手中一模一样的徽章,还有一封信,“大约是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好作为身份的标记吧。看来,他和羽蛇祭司串通好了。”
提左克和一众石人武士面面相觑,真相来的太过突然,他们虽然并不怀疑,还是需要时间来让心情平复。
格罗斯在看信,纳特坐到了地上,撒西尼蹒跚地挪到医生跟前,握住他的手说道:“你救了我们,我们整个赫特查尔。”听得出来,这位不老的老人心情激动异常。
提左克呵呵大笑,他迈动步伐,山一般魁梧的身躯压了过来:“猫儿说的确实没错,你不是预言里的恶魔,我们都被骗了。”
“如果不是医生,提左克大人,”撒西尼提醒巨人,“你的下场很可能与艾维索特尔一样。”
提左克弯下腰道歉:“向两位大人致歉!我太过鲁莽,几乎铸成了前所未有的大错。”
“所以你更要谢谢医生。说起来,猫儿告诉你的是什么,使你改变了看法?”
“很抱歉,是秘密,”提左克转向纳特,“医生,我昨天说过,我欣赏你。现在,我来向你宣布,你赢得了一个可以信赖的忠诚伙伴。而这个伙伴,在你的一生里,是绝不会毫无用处的。如果你不信的话,就听听这个吧。”
提左克高举起双手,羽蛇台四周响起了如雷的欢呼。“太阳神万岁!赫特查尔万岁!磐石议会万岁!”石人们忘我地高呼。纳特鼓膜被震得生疼,他禁不住想塞上耳朵。
“别忘了感谢莫西卡的医生!”巨人向着台下喊。
于是石人们向纳特发出阵阵热烈的欢呼。整个军营骚动起来,无数武士从营房中出来,层层叠叠地涌向羽蛇台。祝福声不绝于耳,拥抱与握手无止无休,连巫医与祭司都披着羽毛与兽皮跳起了庆祝的舞蹈。
纳特有些头昏,但是还是单手拔出了箭头,包扎好了伤口。他很疲倦,累得不想说话,只是石人的热情支撑着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挥手回应。
“他们诚挚地感谢你,医生。”
“因为即便是好战的赫特查尔武士,也没人想进行无谓的战斗。”格罗斯把红翼队的徽章抛到艾维索特尔尸体上。
“更不想与同样是羽蛇神子民的同胞交手,”撒西尼说,几个武士正在为他披上华丽的长袍,“现在,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苹果,红茶,”纳特终于放松下来,他平静地说道,“还有一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