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莉转眼间就出去把盛着药粉的玻璃皿拿进了手术室。纳特捏着银质的小勺想舀一勺,但是手抖得太厉害,如此简单的动作也无法完成。女秘书长抢过勺子将药粉喂入纳特口中,事关重大,她的额前一样布满了颗颗汗珠。
纳特闭上眼,像是在细品味道。英雄之血果然神奇,几秒之后睁开双眼时,医生已经平静如常。他伸出手——手不再颤抖——从玻璃皿中捻起少许粉末洒在伤口上。众目睽睽之下,伤处诡秘的绿色如颜料被水冲洗般层层消失,肿起的肌肉与凸起的血管伴着呼吸就渐渐恢复,除去黑曜石利刃划开的口子,纳特的左肩乍一看健康红润,毫无异状。
“我们继续。”纳特的双手恢复了精确与灵敏。卡琳、尤莉与娜塔莉一同拿起属于自己的工具,重新开始一度中断的治疗。
“那是什么药?”尤莉问。
“英雄之血,别问我药效,我也不知道。”
尤莉没有再问,纳特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他根本不知道黑色的粉末可能具有什么样的副作用。年轻的医生在处理过几处较为严重的烧伤后,开始对付第三枚箭头了,一个孩子和两个女人自然而然的将他视为了楷模,四人的临时团队虽不默契,也不熟练,却无比齐心的运转着。这枚箭头在右侧膝盖上方,入肉不深,离大动脉也有些距离,很轻易就取出了。
已经只剩下左胸的最后一枚了,尽管有难度,是他的话,一定没问题吧?凝视着纳特认真思索的侧脸,卡琳不觉出神。但是,为什么自刚才起,就一直有种不安呢?是不是还忘记了什么?特别是临近治疗结束,身边这个尤莉?赫米洛,口罩下面容虽然无法窥视,但是她越来越亢奋的情绪逃不过自己敏锐的心思。
“离心脏很近,”纳特对尤莉讲述着注意事项,卡琳与娜塔莉已经帮不上忙,“尤其注意心脏附近的血管,取出箭头时可能会大出血。”
“我会仔细观察的。”
“希望你没有观察的机会。”医生开始动刀。
手术刀在羽蛇祭司的胸膛上开了个小口,箭头嵌在胸骨上,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着。没来由的,卡琳心中的不安愈来愈盛。她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对纳特说道:“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在你取出箭头的时候,他像卡索先生那样抽搐——”
小女孩突然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杀意在瞬间将自己裹住。杀意是如此强烈,她嫣红的双唇立刻紧闭,娇小的身躯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半步。
“你说的有道理。”纳特捻起一小撮药粉,掰开羽蛇祭司的嘴唇,把药粉洒进去。
杀意比之前更甚,纳特、尤莉和娜塔莉依然专注于羽蛇祭司的胸,毫无所知。只是提醒了医生而已,就有人想杀掉自己,看来那个人正强烈的希望治疗失败。那么,假如自己没提醒的话,是不是“如果”就要成为现实了?卡琳觉得奇怪,姑且不论自己到卡雷塞斯城才三天,按照常理,希望治疗失败的话,杀意该是冲着纳特去的才对。
“成了。”纳特已经拔出了最后的箭头。他脸色苍白,疲态尽显,但是坚持要亲手缝合完伤口。
“纳特先生,”尤莉说,“这点事我来就可以,您去休息吧。”
见习医生奇怪的有一点哽咽,眼中有泪光闪耀。纳特摇摇头:“一定得我自己来。好医生都是从头到尾完成所有治疗程序的,虽然在你眼里,我不是什么好医生。”
尤莉僵住:“您知道——”
“是的,你刚进我的诊所时,我就认出你来了,”纳特缝完最后一针,肩膀起伏,用力吸气,缓缓蹲下,“就像当时认出你父亲一样。”
尤莉咬着嘴唇。纳特一下又一下缓缓呼吸着,中毒之后的治疗极耗精神与体力,他一时站不起来,自嘲的微微一笑:“简单的小手术,就累得不成人样,我比自己想象的娇贵。”
“没那回事,”尤莉说,“才不是什么简单的小手术。刚才的事只有纳特医生能做到,我很感动。”
“是吗?”纳特定定的望着尤莉,“你真的这么想?”
“是的。”
医生直接一屁股挨着床边坐在地板上:“那就好……所以,你能在我手术前醒过来,我心里有多激动,你是没法明白的。”
“你们,”卡琳来回看着两人,“之间有什么过节吗?”
“我替她父亲医治过,”纳特闭上眼睛,“是赫米洛先生,当时和现在躺床上的家伙差不多的状况。”
“结果失败了?”卡琳猜到了。大约是医疗事故,或者纳特那个时候的医术还不如现在高明。对见习医生来说,纳特就是令她失去父亲的人了。因此,尤莉?赫米洛对纳特怀恨在心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不过,以两人的神情判断,他们之间的交集绝非仅此而已。
两名医生一同点头。
“我的父亲,是名骑士。”见习医生说。
“我的父亲,是个强盗。”医生说。
只一瞬,黑发的小女孩洞察了过去发生的一切。
“尤莉小姐的父亲,杀了你的父亲?”卡琳用了太过直接的语句。
纳特坦然回答:“没有。我父亲因为赫米洛先生的追击掉下悬崖身亡了,那不是谁的错,每个人都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我并不恨赫米洛先生。但是,当别人把浑身浴血的赫米洛先生送来时,我还是犹豫了。不为别的原因,而是考虑该不该让他知道,我就是因为他追击而死亡的那个强盗的孩子。我担心他知道了以后,会不放心把自己的性命交给我。那个时候,赫米洛先生伤的很重,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让我犹豫。
“出乎我意料,赫米洛先生也认出我来了。他当时很虚弱,但是声音很坚决。就靠你了,他只对我说了短短一句话。
“我、我因此下定了决心。我对治疗很有信心,可是那次却失败了,因为刚才我提醒你的那个原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如果恨我,是完全正常的。要是责怪我医术低下,没有尽责,违背医者誓言什么的……”
“不,没有的事,”尤莉说,“看过刚才的治疗,我已经明白了。纳特先生当时一定也曾想现在一样尽全力想拯救我父亲。我想留下来,向您学习医术。”
是个了不起的医生,卡琳又一次想道。她自己心里,也不清楚究竟在说哪一个。也许,身为医者,都是一样吧。
“是吗,太好了。”纳特长出了一口气。正要站起来时,他发出呻吟,身子摇了两摇,又倒下了。
“怎么了?”卡琳抢上前,拉住医生的手腕。她的身躯太小,被纳特一起带倒。没关系,他只是消耗太大,心情又激动,放松下来后一时晕倒而已。
“放心,”尤莉稳住了二人,“老师的讲授完毕,该学生实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