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这些伤痛,有那些不堪回首的曾经。可我还是我,我是令狐忘情,不是东方甲乙。所以,我不会再踏步前进于寻木荒冢,就在这儿等着你,或者说你们。”那溅天覆地的仇恨与愤怒慢慢消弭,风轻雾散,一片清朗。
“哈哈,哈哈。你是怎么发现这些的?”
“就像那面铜镜里的我一样,仅有一张脸而已,就是没有我自己。从最初的开始,从你问我开始,就决定了我是任何一个‘东方甲乙’而不是令狐忘情。寻木荒冢可曾出现过我红尘阁弟子?我也无有师兄在此?而且这儿应该只有木属修道之人存在。本来就没我,可却装作有这么个‘我’一般,所以只能是‘东方甲乙’。只要我因躲避而回答了你,就没自己。踏足而去,只是他人。”
“不错不错,有理有据。可即便你已知晓其中关键,你能如何?你能奈我何?”
忘情心念一动,从胸口上的吊坠上取出归兮,斜斜地伸在一旁,伞尖笃定地指向地面。
“不是奈何你,而是你们,我再说一次!让他们出来!”
随着这声“让他们出现!”,百十号人一下出现在忘情眼前,有的在树枝上,有的在树顶,有的在地上。他们的脸慢慢变成了忘情熟悉的模样,也就是令狐忘情的脸。他们的面容千姿百态,有的长着森森獠牙,有的愁眉纠结,有的冷淡拒人,有的担惊受怕……
忘情看着他们,熟悉又陌生。心中不泛起一丝情绪,提着归兮上前。
大战一触即发,忘情不断用归兮刺着、挑着、撂着……这些人虽然言语上甚是恶狠狠,却与阵势完全不相符合。一个个得像送死一样被忘情击中,击中的瞬间就化为烟雾飘散走开,白的,蓝的,青的,紫的……
最后的最后,只余下那个红发男子,森森的獠牙看上去也不是那般冷冽。他远远地望着忘情,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意味。
“你们到底是什么?为何不反击,任我宰割?”忘情握着归兮,忍不住问道。
“你的右手打左手,左手会反对么?”
忘情身子往后一错,看着红发男子,那森森的獠牙一下放大在他心底,他见过这獠牙,虽然只有一次。
“你是‘獠牙’?”
“对。”
“那么刚刚哪些?”
“都是你心中的执念所化,也是你将来可以幻化出来的心像。”
“那我为什么在这里,这儿又是哪里?”
“你明明知道了,为何还装傻。”
“我不知道……”
“不要逃避。我们住在你的心底,你不要骗我们,那意味着骗自己。”
“……”
“难道你不想出去么?也不想明白自己为何这样么?”
“我不想……”忘情似乎明白了什么,忽地跪倒在地上垂着头,有气无力地说着。红发男子一个闪身来到忘情身边,摸了摸忘情的头。
“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经历,还有很多人在外面等你。你怎么能就此沉沦下去。”
“我怕……”
“不要怕。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不是一时能看清。”红发獠牙蹲了下来,抱住忘情,手轻轻地拍打着忘情的后背,“只有这样,我才能抱着你。虽然这只是个幻境。”
忘情心头一睁,抬头一望,红发獠牙嘴角一抹鲜血流出。再看看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已拿着归兮洞穿了红发獠牙。
“怎么会这样。”
“我们都是你啊,所以归兮能听我们的啊。”红发獠牙把头靠在忘情额头上,“一定要好好修道,好好活下去。‘睡觉要多盖床被子,天晴记得把纸伞撑在向阳的地方,一定要多吃肉……总之要好好照顾自己。’还记得这是谁说的话么?不要轻易忘掉她……不要盲目地相信看到的、听到的,那会遮掩你的心,要自己去追寻答案,有些路必须一个人走……我们终究不能陪你一直走下去……”说完,归兮一下掉在草地上,红发獠牙化作红烟散开不见。
忘情眼睁睁地看着,这转瞬即逝就消失的温暖。眼泪忍不住地落了下来,滴在地上。哭着,无声的哭着,只余眼泪鲜明着他的痛苦和不舍。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没多久。忘情摸了摸脸上的眼泪,拿着归兮站了起来。往远离寻木的方向走去。走的路上,狠狠地回忆在这儿的经历,仿佛要把它们刻在身上一般。
走了不知多久,也许没多久。忘情看着眼前的山壁,远远的一个五光十色的漩涡出现在那儿,很斑斓,也很繁杂。只消看上一眼,冥冥中忘情就知道这就是离开这儿通道,是用心灵去明白的路径,不需要其他的肯定。
收回将要踏出的脚,忘情忽地一下转身,他不是为了留恋这个地方,而是……
果然,刚刚的身后,他此刻的眼前出现的全是惨白人面,离他最近的时独一无二的獠牙人面,曾经还见过的受怕人面,还有许许多多的……它们的惨白人面渐渐变成忘情的模样,可神色表情依旧各有不同。
也就是在此刻,忘情懂了“獠牙”的意思,也懂了这个幻境出现的意味。心里浮现一首小诗,那首还是在博好堂听闻的小诗,仿佛在耳边响起:“生则同室,死则同穴。魄散鬼府,魂杳青冥。言若成诺,每心不悔。所为何故,情深痴笃。”
“是啊,你们就是我,我就是令狐忘情……我们生死与共,一起看繁花如簇,一看遨游青宵。曾经答应过的,这一生都未变。情深到此,当亹亹去实现。”忘情轻声吐出这些话语,尔后微笑起来,将归兮撑开于头顶。
那百多惨白人面,那百多深藏于他心里的他们全都重复着他的微笑,不管是獠牙森森,还是冷若冰霜。这一刻,忘情第一次如此近地感受到自己的心。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它们让忘情自辔驱驾。
忘情大笑着转身,一步一步地朝五彩漩涡走去。每走一步就有一个心之人面从化作烟缕没入忘情的厚背。一个接着一个,忘情的身后相继出现五彩,一时恍若仙人。百步以后,身后复归朗朗。
“我走了……其实也没走,都在呢。”忘情毫无顾虑、龙行虎步地踏进漩涡,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打破湖面的平静,泛起的波纹荡尽周遭。
这不是梦,忘情这般认为;这不是梦,苏世亦是这般认为。
苏世坐在炼情台洞口边上,面容复归二十来岁的模样,那是她送他回七情渊时,他的模样,那是他记忆力风华正茂的当初。
苏世呼出一口气,所有头发都恢复了黑色。他心中一动,又慢慢地变成了白色。尔后看了眼炼情台里的忘情。
“咦,什么情况?”苏世赶紧起身,踏步立于炼情台吞天之口上,几缕银丝忽地落下来,穿过风沙后消失不见。
而此时的炼情台内可是两个极与极。凹凸不平的岩壁光滑依旧,可上面都冒出了各种色彩的雾气,如烟般迷幻,如雨般实质。声势十分浩大,感觉整个炼情台都活了过来。烟雾聚散有法,缭绕依度,没一会儿的功夫尽在下面形成了好多鬼物,都是阴森森的模样。或鲜红的长舌垂在脚下,或绿焰的鬼火燃在空洞的头颅上,或满嘴的獠牙狰狞可怖,或白骨鬼手上缠钉着肉色的虫豸吐着绿火……全是些恐怖角色,随着烟雾越发浓稠起来,出现的鬼物也越来越厉害。这些鬼物出现后却都安安静静地望着炼情台的忘情。他也是安安静静的模样,杂糅在眼皮银色圆点里的红色丝线缓缓地别抽离出来,那那个银色圆点越来越精纯,像圆月一样。
终是鬼物不再增,忘情眼皮上月银之华的圆点臻于至纯。
唰唰唰,几个人凭空落在苏世身旁,正是被苏世邀过来的哭长老他们。
“什么情况?炼情台竟然有这么大动静,忘情这孩子是要苏醒了么,可这阵仗也太大了吧。”徐缓忍不住说道,双眼聚精会神地盯着下面。
“哭老,以前炼情台发生过这样的事没?”杜绝沉声问道。
“未曾发生,肯定是因为小忘情的缘故才如此的,千万别再生出意外啊。”哭长老眯着眼。
“我看着情形,应该是好事吧。这些怨气死念所化的鬼物,好像……好像在等着忘情苏醒。”乱笔长老指着下面说道。
其余四人点头同意,这时大家才注意到苏世容貌的变化,徐缓刚想开口问问。苏世摆了下手,示意以后再说。五人也就安静地凭空而立,看着下面鬼物行游。
下面的鬼物把整个炼情台塞得满满的,只余忘情躺着的石柱上面一点空间,全都盯着忘情。本以为变化就在此时结束,没想到一声惊雷响起,就在吞天之口上方出现一个缺口,伸出一只漆黑的鬼爪,再伸出了一只,尔后两只鬼爪使劲一撕,缺口变大。
“心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哭长老看着这些变化,忍不住吼了出来。鬼爪撕裂开的缺口中出现的正是修道渡劫时才会出现的心魔:只有一个人形的轮廓,就像丝线绕出来的一般,然后就是血红的眼睛,除此就没了其他。
“这心魔看上去和渡劫时出现的有些不同啊。”乱笔长老仔细打量着,“感觉没了那种戾气……咦,还在变?”心魔人形的轮廓就像被无形的手点缀上色一般,一眨眼就是巨变,慢慢地竟成了一位明媚的女子,罗带飘飘,仙灵十足。脸上戴着轻纱遮面,即便如此也是世间绝色。身后一轮弯月素素而悬,月上紫青两色丝带悠游缠绕。一只洁白无瑕的小狐狸在弯月上蹲着,眼上雪白的毛发中有两个朱红的红点,背上背着个小小的画轴。
“心魔成人?……这,没想到竟然在这儿见到一次!”乱笔长老如遭雷击地说道,“这也太奇怪了,真是奇怪……”
大家都揣度着这个不知是不请自来还是不远千里而来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