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的夜降下来,冗长似没有尽头。
占星台上,夜风与点燃的明幡灯一同升起。
魔族绝大部分的时间无星无月,这点燃的明幡灯便成了星的替代,它们以浸过鬼荆棘汁液的油纸为灯衣,生长于黄泉边的灯芯草为烛,一盏明幡灯升入夜空,能亮上七七四十九天。
在魔族中流传着一个说法,一盏明幡灯代表着一个离开的人,所以但凡有亲人去世,便会有一盏明幡灯被点亮,但能在占星台里以离开的意义被送入夜空的,却是屈指可数。
夜风寂寂,衣袂曳动,依稀有少年的声音送入耳际,又远得像来自天边。
“皇兄,你说母妃,她真的死了吗?”一个声线稚嫩的少年说。
“我想,她只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另个声音沉稳的少年回答。
“那她还会回来看我们吗?”稚嫩的少年追问。
“小弟,从今往后,皇兄会保护你的。”片刻后,沉稳的少年终于答。
夜风将腰间的玉珏拂响,一串叮叮咚咚的,敲碎人的回忆。青石板上的两条身影一动不动了很久,在一盏新升起的明幡灯下,越曳越长。
“她的复生出现了一些问题。”终于,还是有人要先开口,说话的人是风黎。
身旁人嗯了一声,面庞上黑金面具溜出一层金属的冷光,“她不是泷姬,所以你后悔了?”
“不,我的线索不可能有错。”风黎转过头,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当初你对姐姐到底说了什么?我就不信她会贸贸然去那昆仑仙境!”
“时隔多年,你还是忘不了她,”玄镜独目对上他,目光中并未有丝毫逃避,“不过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都是她自己的决定,这一点,我当初就已经对你说过。”
“但我想知道更多。”风黎也盯着那只眼,一字字回话。
“那必须等你正式回归魔族。”玄镜的口吻并无商量余地,微一顿,他上前半步,“小弟,你要清楚,你现在要救的人,是神尊杜君恒。”
“杜君恒。”风黎在心中也默念一遍,“那又如何?神族既已选择抛弃她,那么未来局势如何,还尤未可知。”
“这就是你的理由?”玄镜呵了声,“唯一的理由?”
“我是生意人,既然选择继续下去,自然有我的私心,”话说着,风黎也上前半步,他一双桃花眼眯起来,居然也像敛尽了黑夜,“我跟皇兄不一样,有些迷不解开,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死心。”
“况且,我也相信自己的眼光。”他最后道。
杜君恒再次醒来纯碎是因为一场争执,原因是风黎打算带杜君恒去月鳞海,而不准备捎上叶青青,叶青青气不过,二人这便吵了起来。
一开始,她还只是一边努力地听,一边恍恍惚惚地想自己与这白小九是什么关系,到后来,连她也受不了这压低嗓音的嘈杂声,索性起了身。
意识到她的苏醒,这下风黎和叶青青不再吵了,不过是改成了陈述。叶青青淡淡地陈述:“这月鳞海你不让我去我也得去,我来魔族这么久,除了雪楼,就是这月鳞海没去过了。”
风黎听后一挑眉,也陈述,“姑奶奶,你当来这是魔界全境游了?”
叶青青呵呵一声,淡定又道:“听说月鳞海上住了位自请流放的魔族重臣,我去是为了拜见前辈,顺便请他医一医这女人,这个理由够不够?”
风黎一声冷哼,心说“这女人”三个字哪里是她能说的?但面子上还是忍住了,他回过身,向着杜君恒认真打量去,柔声开口:“月鳞海我同你说过么,它是魔族最东边的一片海域,因魔族常年生活在暗处,唯有月光出现方能得一时明亮,而这月鳞海,便是魔族除雪楼外,最为宽阔明亮的所在之一。”
杜君恒甚少听风黎以这样的口吻说话,但还是点点头,其实她在梦中已经见识过了这月鳞海,不过叶青青刚才似乎提到过这岛上住着位自请流放的重臣,她蹙眉,心中无端动了一下。
恰此时,玄镜派来探视的人已经到了门口,于是免不了又是一番诊断云云,幸的是那人在走时顺便领走了叶青青,这卧房中才终于得以耳根清净。
走了个不情不愿的叶青青,重新面对风黎,确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
沉默间,一个匆匆别过脸,一个缓缓端起茶盏。
杜君恒用青瓷盖刮了刮浮沫,看那碧色细直的毛尖立在滚水中,载沉载浮。过了好一会,才问道:“那叶青青究竟是何许人?我看你似乎对她颇为忌惮。”
风黎大概早料到她有此一问,遂将话回了,“她是烛龙族的公主,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风声知道我在此,”话到这,他抬眼看了看杜君恒,且见那眸色清清正正的,几乎让他后面的话羞愧:
“她与我,咳咳,从小定有娃娃亲。”
“娃娃亲?”杜君恒手一滑,一口茶水险些呛进喉咙里,她朝风黎摆了摆手,“我只是没想到,世上竟真有如此古老的风俗。”
古、老、的、习、俗?
风黎听罢简直欲哭欲泪,半响才干干道:“小君你觉得好些了么?”
他这是明知故问,也是无言以对,但偏偏杜君恒还正儿八经嗯了一声,她轻拍了拍自己的手臂,故作戏谑道:“这白小九死的时候应该很年轻,不然若真是一副七老八十的身体,你就是真救活了我,日日面对,想来也该后悔了。”
风黎被她的话生生憋出了一口血,他走上前,将她手中的茶盏取下,“算了不说这个了,咱们还是先治好你的病要紧。”
言罢,他口中一道秘诀响起,白皙指节上的魂玺也似得了号令般,虚放出一道水镜。杜君恒倾身,且见那水镜中包含着森罗万象,森罗万象的尽头,是浩瀚无际的月鳞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