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丁欢,又见丁欢
郭忆龙离开了刘莹,独自向北走去。他本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若不算玛雅兰丝那段朦胧的情感,这刘莹便是他的初恋了。无论什么朝代,什么国家,什么肤色人种,什么身份地位,人对初恋总是刻骨铭心的。何况郭忆龙与刘莹之见的情感还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考验。坠崖、菩萨洞、山村郎中门前的盟誓、战场上的肝胆相照,尤其是罗马军营内,刘莹将自己选为战利品的那个夜晚……一幕幕回忆在郭忆龙脑海中不停回闪,只害得他心似刀搅般痛。 他也曾无数次想回头去找刘莹,与她重归于好。可想起那山村里惨死的村民,想起被刘莹一剑砍杀的孩子,心中又不由得生出厌恶来。
郭忆龙本想向北返回蓝氏城,找张骞取了自己的衣物马匹再找向导回中原。可着草原上本没有路,来时有丁欢指引,回去的路却不认得了。走了十几天,竟依然没有见到蓝氏城的影子。只见四处都是茫茫的大草原,千里不见人烟。郭忆龙走的仓促,一没带干粮二没带牲口。幸好草原上野兔极多,又四处可以找到水源,生存倒不成问题。只是总这样下去,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出草原。
这一日,郭忆龙打了一只野兔,正点了火,坐在一条河边烧烤。忽听见河那边有一女子在唱歌。那歌声悠扬婉转,曲调极好听。只是口音却不象西域一带,听起来更象是吴侬软语。只听那女子唱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郭忆龙自小便酷爱中国古典文化,听了这曲子,立时便知她唱的是诗经中的一首,名为《蒹葭》的,讲的是一丝牵肠挂肚的思念守望之情。他循声望去,只见河对岸有一彩衣女子席地而坐,那女子也看见了郭忆龙,回首与他相视。只见她长发飘散,几如飞瀑,目光流转,仿若秋水。容颜娇艳,不可方物。真如天女下凡一般。此时却听她又唱道:“蒹葭萋萋,白露未晰。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人如桃花,歌如美酒。郭忆龙竟听的痴了。
女子又唱:“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泗。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址。”唱到最后一句,突然将音调拉的极高,且久久拖住,绵绵不绝。这歌声正触动了郭忆龙的伤心处,只想起与刘莹的往日种种,如今着缠mian却只能在心中回想了。
见那女子唱罢,郭忆龙站起说道:“那位姑娘,你这歌怎么唱的如此好听?”那女子却不回头,只说道:“好听么?那便时常唱给你听吧!”郭忆龙听了这话,却觉得语音甚为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再哪里听过。便说道:“姑娘的声音好熟悉,似乎再哪里听过的。我们以前可曾见过面么?”那女子说:“郭大哥,才分别数日,你竟不认得我了?”说完站起身来,向河这边站起。此时刚好有风吹过,那女子长发彩衫随风飘荡,如一簇娇艳的牡丹,美到了极致。女子又说:“也难怪,那时我是落魄的小贼,如今却是盛装的女子。也难怪你认不得了。”
郭忆龙这才看出来,这女子竟然是自己在万兽山庄救出来的丁欢!
这几日郭忆龙不停的回想那段日子的经历,总觉得似乎一切事情都坏在这个丁欢身上。若不是她,自己便能找到乔木合。如不是她,自己也不能入了紫金阁。连自己掉如洞中似乎都是他一手所为。郭解与自己分别时,曾叮嘱自己要对这小贼多家防范。可郭忆龙生性豁达,根本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如今仔细想来,竟是着了她的道。
想到这里,郭忆龙飞身跃过了小河,来到丁欢面前,怒道:“丁欢!竟然是你?”丁欢说:“你那么凶做什么?我唱的不好听么?”郭忆龙说:“我且问你!那紫云楼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到底是什么人?快说!”丁欢宛然一笑,说道:“我若是不说,你能把我怎样?”郭忆龙说:“我……我……”丁欢说:“你难道要杀了我么?若是别人说杀我,我倒还怕。郭大哥你说要杀我,我却不怕。你是菩萨心肠,不会杀人的。若真是将我杀了,我也无悔。能做你杀的第一个人也是好的。毕竟你这一生无论走到哪里,总能记着我,想着我,忘不了我。”
郭忆龙被丁欢的话一激,顿时拔出剑来,指着丁欢。那剑原是洞中女子留给他的一把木剑,丁欢见了,不由得又笑,说:“郭哥哥,你用木剑就来杀我吗?”郭忆龙说:“你今天若不给我说个明白,我绝不会让你好受!”丁欢说:“你终究还是舍不得杀我的。你现在仍是那么软的心肠。只可惜以后的你却全然不是这个样子。那时我若得罪了你,只怕也是被你一刀杀了。”郭忆龙说:“什么以后以前?你怎么会知道我以后的事情?”
丁欢娓娓说道:“郭大哥,你不过是自己做了后悔的事情,便要来拿我出气罢了,又何必找那么多借口?你若是心里不舒服,刺我两剑我也不怪你!”郭忆龙说:“我怎么会无故拿你来出气?我问你?那紫金楼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将我陷在那山洞里?刘莹为什么会以为我被杀了?她杀人的时候你在哪里?”丁欢一笑,说:“你一气问了这么多,明显便是不信我。既然不信,我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反正我也说过了,死在你手中,我不后悔。你若真觉得我不是好人,一剑杀了我就是了。”说完将眼睛一闭,嘴唇轻咬,却有说不出的俏艳。
郭忆龙此时心中想的尽是那些惨死的村民,如今所有的疑点都在这丁欢身上,她又咬死了不解释,还说郭忆龙心情不好拿她撒气。郭忆龙一时愤怒,心想:“我若不教训她,只怕她还笑我软弱无能。”便将手中木剑向前一送,直刺入丁欢的锁骨。丁欢竟不躲闪,那剑只在他锁骨处轻轻一撞,却将她疼的一声惨叫坐在地上。只见丁欢用手捂着刚才剑刺之处,手指间竟渗出鲜血来。郭忆龙见了,只是觉得奇怪,心想,我只用木剑撞了一下,她竟然疼成这个样子,而且来流了血!难道她身体竟然如此脆弱?
想到这里,他连忙上前将丁欢扶住,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会有血?”丁欢顺势躺在郭忆龙的怀中,说道:“我见你掉了下去,便要去找你,谁知道那周围冲出十几个人来,将我围住。我冲出来的时候便被人刺了一剑在这里。本来伤已好了,被你一撞,又裂开了。我本想帮你做些事情,谁知道既落了一身伤,还落了你的埋怨。早知道如此,我便不管着闲事了。”
郭忆龙见丁欢说的委屈,心中也有些不忍,仔细想想,那丁欢的确每件事情都是为了自己做的,全然没有一点私心。即使是有些不好的后果,其本意也是好的。自己如此责怪他,的确有些过分了。想到这里,便对丁欢说:“你等等,让我找些草药来给你止血。“丁欢却苦苦一笑,说道:“那你不恨我了?”郭忆龙说:“你又没有害我,我为什么要恨你?”丁欢反问道:“若是我害了你呢?你是不是就要恨我?”郭忆龙说:“我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来害我?”丁欢将嘴一撇,说道:“谁说好端端的就不能去害你。有些人就偏找些好端端的来害。”郭忆龙知道斗嘴斗不过她,便将她放在草地上,要去找草药。
丁欢却说:“你不必找,我车上都有的。”
郭忆龙这才发现,原来远处竟停着一辆四头骆驼拉的车子。那车极华贵,用彩漆漆了,又挂了不少手工饰物。进入车内一看,更是吓了一跳。那车里是一张铺着锦席的床,床上绣着游龙飞凤。窗便放了两个箱子,箱盖均开着,一箱中放满了金银珠宝,另一箱却放着些极华丽的服饰,还有女子用的胭脂水粉。车顶有一水箱,放满清水。床下是一个粮仓,储存着一些瓜果干粮。郭忆龙问道:“那药在什么地方?”丁欢说道:“就在那装胭脂的箱子下面,白色瓷瓶便是了。”郭忆龙将药找出,挑了一些出来。丁欢轻轻退开衣服,露出伤口。对郭忆龙说:“撒在上面就行。”郭忆龙见伤口不断冒血,甚为可怕,手便抖了起来。问道:“痛么?”丁欢笑着说:“你不必愧疚,痛也是我自找的。”
药撒上去不久,血便止了。郭忆龙说:“这药倒是好用,不知道是什么名字?”丁欢说:“这是白药。”郭忆龙说:“云南白药?你是云南人吗?”丁欢摇摇头,说道:“我是建康人。”郭忆龙说:“难怪会唱江南的曲子。”
丁欢说:“郭大哥,你看这车子漂亮么?”郭忆龙说:“漂亮,还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马车呢。多少银子买的?”。丁欢说:“这车子买不来的。是我找人定做,花了一万四千两银子。你喜欢么?”郭忆龙叹道:“怎么花了这么多银子?买十所宅院都够了。”丁欢说:“只要你喜欢,我才不在乎银子。”郭忆龙说:“你定是生于富豪之家,花银子花惯了的。”丁欢说:“我父亲还是很有些钱的。呵呵。他很疼我,不管我要什么,他总能给我。”丁欢这句话勾起了郭忆龙的伤心处,说道:“我父亲也很疼我的。什么都依我。”丁欢说:“你父亲在哪里?”郭忆龙指指上空,说:“他到上帝那里去了,我妈妈也在哪里。”丁欢看了郭忆龙,发现他眼中竟流出泪来。
丁欢说:“你真可怜,不过不要紧,以后便由我来陪你好了。每日帮你浆洗衣服,为你煮饭烧菜。”郭忆龙说:“那倒不必,等你的伤好了,便送你回你父亲那里去。”丁欢说:“我才不要回去,我要看着你。”郭忆龙说:“我有什么好看的?”丁欢说:“现在自然没什么好看,将来可是大大的好看。”
两人一路向北,丁欢每日为郭忆龙唱小曲、讲笑话,日子过的倒也不闷。丁欢的伤本就不重,过了几日就好了。走了近一个月,便见了一条大河。郭忆龙说:“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丁欢说:“这里是康居国的国境,这河叫锡尔河,我们先在的所在叫作乐越匿地。如今正是夏季,不久便会有牧民从北方的蕃内迁徙而来。”郭忆龙说:“丁欢,你怎么会对这边的地理如此熟悉?看你不过十六七岁而已,就算这辈子生下来便不停的走,也认不了这么多路啊。”丁欢说:“你怎么知道我只十六七岁。”郭忆龙说:“那你多少岁?”丁欢说:“我说我500多岁了,你信吗?”郭忆龙说:“不信。人如何能活五百岁?”丁欢一笑,说:“我本是长生不死的,你懂吗?”郭忆龙说:“不懂。”丁欢说:“说了又不信,信了又不懂。不说了。”郭忆龙笑了,说:“这好象是我的口头禅。”丁欢说:“我学来用不行么?”
丁欢停了车,将骆驼解了套,放去吃草。又对郭忆龙说:“郭哥哥,咱们把这车子拆了,做个房子出来。在这里住两日。”郭忆龙说:“为什么要在这里住?”丁欢说:“在过两日,就会有牧民迁徙过来。住三个月,他们便向东北迁徙,进入匈奴的地方。你不是想去长安吗?可以从那边走。”郭忆龙说:“为什么要绕那么大个圈?直接从楼兰回去不好么?”丁欢说:“你不能从那里走。相信我,走这里是最近的。”郭忆龙说:“这是为什么?”丁欢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丁欢的马车原是可以拆卸的,只需要取下轮子,稍微改动,就成了一所极漂亮的小屋。二人住了数日,每日四处游玩,倒也潇洒。这一日,郭忆龙看到远处似乎有人来了,便叫了丁欢起来。丁欢一看,说道:“我们等来了。”说罢对着那些远方的牧民唱起歌来。这歌曲有些是歌萨克族的曲风,很好听,顺风传出很远。过不多时,远方也有歌声传来。声音宏厚明亮,竟十由百余人整齐唱出。郭忆龙问:“你唱的是什么?”丁欢说:“这是他们彼此交流的方式。我刚才唱,远方的朋友,若是在草原上走的累了,便要在美丽的锡尔河边扎帐篷。若是在草原上走的饿了,便要将最肥的那只羊来烤着吃。”郭忆龙说:“那她们唱的什么?”丁欢说:“远方的朋友……我们来自极北的番内,带着羊群来寻找牧场。若您是位漂亮的姑娘,我便把帐篷扎在您的帐篷旁。”郭忆龙说:“那些人怎么如此聪明,知道你是漂亮的姑娘。”丁欢的脸登时便红了,说:“这些牧民民风淳朴豪放,不讲究那些的。你渐渐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