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城军绕过“龙潭岭”,眼前就一片开阔,裴家寨正在山间谷地之中。
姚世虎登高观察,发现裴家寨分为南北两寨。北寨陈旧些,南寨明显是新建的。两寨一水之隔,有吊桥沟通。南寨一面背水,三面筑墙。南寨不破,无法直接攻击北寨。看来只能先攻南寨。
拿定了主意,姚世虎并不急于进攻,而是找一平坦处,扎下营寨。毕竟山路难行,先让手下弟兄们养足了精神再说。
姚世虎带上一队亲兵,来到裴家寨前,见裴家寨墙只有一丈多高,单面不足百米长。下半截夯土,上半截砌石,最上层密密麻麻插些圆木,圆木每隔一段距离就留有空隙,作为弓手的射孔。虽然建得粗糙,也还牢固。不过看墙头守备,就稀松许多,南面城墙总共也不过十余个弓手,歪歪扭扭插了几杆旗帜。
姚世虎喊主事的人出来搭话。过了许久,城头上才懒洋洋出来一人,自称裴家新寨寨主张寻。
姚世虎见那人的懒散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历数裴家寨聚集私兵,强夺田地之罪。没想到那寨主竟然将诸条罪状一并认下了,还问姚世虎要如何才肯罢休。
姚世虎心中冷笑,倒是个识时务的,说:“一遣散私兵,二归还田产,三交出首犯,四赔偿白银两千两,粮食五百石。如此就不再追究!”
没想到对方竟然一口答应了,只是觉得赔偿银两、粮食数量巨大,一时拿不出,想让宽限些时间。姚世虎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眼见着不费一兵一卒就要大功告成,刚想答应,身后的监军史谦提醒:“小心是缓兵之计,不可宽限久了。”
姚世虎一想也是,就说过了晌午,未时就要答复。张寻面露难色,说请军爷再宽限一个时辰,寨里要挨家挨户的齐钱,要耽误些功夫。姚世虎是个嫌磨叽的人,心说就算缓兵之计,多给你一个时辰又能如何,就一口应承了。并扬言,过了申时如不答复,就要血洗裴家寨,鸡犬不留!
张寻从城头下来,撇了撇嘴。这哪像唐朝官军该说的话,分明一伙强盗!
裴五有些不解:“总都头为何在一个时辰上计较?”
张寻笑而不语。一旁的施惊墨道破玄机:“山里太阳落得早,过了申时,酉时天就蒙蒙黑了。即便我们不就范,他们今天又哪有时间攻寨?别看总都头只拖了一个时辰,实际上把今天一整天都给耗掉了。”
裴五大呼妙计。张寻却说,都是小聪明,济不了大事。还需提起精神准备来日决战!
姚世虎这边一直等到申时了了,也不见裴家寨里有人出来,顿时怒火中烧,擂起战鼓,下令攻寨。
他这一营四百人,分为四旅,其中三旅是战兵,一旅只管辎重。姚世虎也是懂得用兵之道的人,并没有把人一股脑全都派上去。而是出两旅攻寨,一旅从南面进攻,一旅从东面进攻,另留一旅作为生力军,也是督战队。辎重兵不上战场。
攻寨的时候,一旅也是分成两队,一队主攻,一队策应轮换。这样既能保证士卒有充沛的体力,又能持续给对方施加压力。裴家寨寨墙宽度有限,同时拥上太多人也施展不开,对实际攻击效果助益有限。
寨墙外面有条壕沟,虽然不宽也不深,但有这条沟在,云梯就不能直接架到墙上。攻城锤也无法撞门。于是攻寨的第一件事就是掘土填壕。
壕沟距离寨墙只有十余步,在守城弓手射程之内。向城乡兵五人一组,其中两人举盾掩护,一人就地掘土,另有两人持弓朝墙头还射。攻寨每个批次的50人就是这样分工,10人掘土填壕,20弓手火力掩护,20盾牌手同时掩护弓手和掘手。
张寻在城头看了,心里暗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乡兵营指挥使,打起仗来都如此有章法,可见大唐军人整体素质之高。以后切不可小看了古人,犯轻敌的错误。
再看守军的布置,张寻总共只派了两队人参战。主要是裴礼这一都人马,依据之前约定,裴礼这一都被赐名“白虎都”。其中队正裴仲率领50人负责防御南门。另一个队正韩嘉率50人防御东墙。
每队50人又拆成三组,20人上墙射箭。20人墙下歇息轮换。另10人往来接应,查缺补漏。作为机动支援兵力。也就是说,同一时间在一侧墙头防守的弓手,总数不会超过30人。
赵东阳一都人马被赐名为“青龙都”。今天的仗“青龙都”连预备队都不算,干脆处于休息的状态。
往来运送滚木礌石、弓箭的任务,交给了新近从流民中征集的50个丁壮。这些人总不能干吃饭不干活。统领他们的就是契必阿大手下跑回来的队正肖虎。张寻决定先不追究肖虎的擅离职守之罪,而是让其戴罪立功。他其实挺喜欢这个小胖子,毕竟脑子转的比他都头契必阿大快多了。
双方这样打了有一个时辰,虽说互有伤亡,但伤亡都不大。向城军这边,攻南门的一旅有五人负伤,一人阵亡。阵亡这人运气也是极差,掘土劳累,正要直直腰,就被墙头飞来一箭射中喉咙,当场气绝。攻东墙的一旅有七人负伤,无人阵亡。
防守方凭着地利,伤亡更小,两边合计只有五人受伤,且都无性命之忧。
虽然从数字上看,5:13,裴家寨占了便宜,但向城军却是取得了想要的战果,两侧壕沟各被填出了一条四五米宽的道路。
这时姚世虎鸣金收兵,因为天色已晚,无法在今天攻城了。
姚世虎对今天的战况比较满意。虽然有人阵亡,但好歹填平了壕沟。明天只要大军越过壕沟架起云梯,裴家寨就可一鼓而下。姚世虎通过下午的观察,对裴家寨守军的实力也心里有数,为了卖弄,他借着酒劲问监军史谦:“监军看此寨中有守军几何?”
“应该在50到100人之间,实际可能只有70人左右。”史谦答道。
姚世虎心里一惊,这史县丞竟也懂得战阵?怎么得出的结论竟与自己一致。原来姚世虎观察,南门与东墙两侧,守城人数始终在20人左右。哪边攻得紧了,就会多出10人支援。这样计算,裴家寨同时投入战斗的大概有50人。按照留有一半预备队来算,裴家寨的总兵力就是75人左右。最多不会超过100人。姚世虎卖弄不成,心里不快,哼了一声,说:“也未见得。”便不再言语。
裴家寨这边,张寻探望完伤兵,就将伙长以上全部叫来开会。对大家说:“我预料明日敌人将从南、东、西三面齐攻,大家不要对援军抱有幻想。明天只有我们这两百人,只要大家服从指挥,就一定能将来犯之敌全部消灭!”“必胜!必胜!必胜!”众将齐呼。
第二天一早,向城军就开始攻寨。
姚世虎认为自己已经摸清楚了裴家寨的守军人数,判断对方不可能有军力出寨偷袭,于是将一旅生力军也派上战场,进攻裴家寨西墙。这样就是三面围攻的态势。
南面和东面两处战场,与昨日的战斗模式已经大为不同。攻城的五十人还是分为五组,其中20人火力支援,另外每10人竖起一架云梯,共是三架,开始蚁附登城。
蚁附登城是古代城池攻防战中最残酷的一幕。无数战士沿着高耸的云梯,像蚂蚁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爬向城头,只有爬在最前面的一个勇士有机会攻击城头的守军。而对于守军来说,简直就是随心所欲,可以向下射箭,可以投下滚木礌石,可以用枪刺,可以用撞杆将梯子推翻,让敌人成串的摔下,花样多的还可以向下浇滚油,浇烧沸的粪汤,还可以烧梯子……各种损招不一而足。粪汤可不是为了恶心敌人,而是要让敌人因为烫伤的伤口细菌感染而死,这简直就是最早的细菌战。
所以除非迫不得已,或者十拿九稳,一般攻城方不会选择蚁附登城。
姚世虎为什么要蚁附登城?一是他觉得守城兵少,登城损失也不会太大。二是裴家寨这三米多高的寨墙很容易攻,根本算不上城墙。向下投掷滚木礌石也没有什么杀伤力,单兵举圆盾就能抵御。
一个向城勇士左手持盾,右手持刀,作为这一伙人的伙长,他第一个爬上云梯,用盾护着自己的要害,疾步登城。城头上投掷下来的石块咚咚砸在他的盾上,他凭着极强的臂力,保持盾不离身,一直没有露出破绽。一步步攀登,躲避上面射过来的弓矢,眼看离城头越来越近,右手刀挥舞起来,已经能够砍到守城的弓手了!
他横刀一挥,就向正上方的弓手劈去,却被弓手向后躲开。就在这一瞬间,勇士露出一个破绽,被侧后方的另一个弓手一箭射中肩头。勇士顿时感觉浑身泄劲,脚下绵软,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登城。只好将横刀别在腰后,抱着云梯侧杆向下滑了一段,为了不挡住下面同袍向上的脚步,在离地面还有将近两米高度的时候,选择跳向地面。
“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很不走运,肩头的弓矢嵌入更深,勇士疼得在地上打滚,同伙的弟兄赶紧把他拉起,迅速撤往后方。这个伙长算是捡回一条命,如果这里不是寨墙只有三米高的裴家寨,他就会从十米左右的高度跌下城去,肯定摔成肉饼了。
南面和东面的战场十分胶着,不时有人从城头跌下,既有攻城的向城军,又有白虎都的弓手。但还没有人能成功攻上城头。这时南门这一侧的沟壑整理得更加平整了,早就蓄势待发的攻城锤开始出动。
攻城锤由一根两人环抱粗细的巨木为锤,一头削尖,装在一辆四轮车上。需有10人操纵,才能获得足够的速度来撞击寨门。
攻城锤一次次的撞击,将裴家新寨的木门撞得木屑横飞。好在这门也是由极粗的圆木捆绑铆接而成,非常牢固,里面还有士兵死死抵住,一时半刻撞不开。寨门两侧的箭楼里,不时有弓矢射出,过一会就有一个操纵攻城锤的兵丁应声倒地。
看着战况胶着,姚世虎十分焦急,反复催促西面填壕的进度。终于哨兵回报,西面的壕沟填好了,马上就能开始攻城!姚世虎抚掌大笑,依他推算,此时负责西侧防守的应该是早上第一批接战的守军。裴家寨此时所有战兵一定已经全部投入战斗,不会有任何生力军作为轮换。也就是说,只要这三面有任何一面登上城头,裴家寨就破了!
姚世虎下令:“全军发起总攻!先登城者赏银百两,娘们两个!”
向城乡兵听了,一个个怪叫着冲向裴家寨,好像谁跑得快就能抢着媳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