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舒俊则是回视着老巫婆那双挑衅的目光,十分认真地答复:“很抱歉!恕我无可奉告,在她还不想公开自己的身份之前,我有义务尊重她的沉默与选择。”
突然,我注视着庄舒俊这副异常庄重且严肃的表情,无法相信赵鱼乐就是那个传闻中的神秘女人。既然他们为避免将关系扩大化,提前从石刻林返回到了学校,真正的神秘女人怎么可能穿着那条绿色扎有蝴蝶结的连衣裙,在我们电影学院内竟是大摇大摆地如入无人之境。然而,赵鱼乐却是穿着神秘女人的服装,还特意跑来到了我的宿舍,这未免也显得太过招摇了,逻辑上讲不通。想必,赵鱼乐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掩盖神秘女人的真实身份,让大家误认为她就是那个陪同庄舒俊出现在石刻林的女子。难道,赵鱼乐清楚神秘女人到底是谁?这么说来,庄舒俊和赵鱼乐两者之间的师生情分还真是很不简单呢!虽算不上是情侣,却也算是同谋了。
老巫婆似乎被庄舒俊的表白有所感动,嘴角一颤,只可惜这番表白不是冲她,而是冲向那个神秘女人的,尽管这位女子并不在现场。老巫婆将手上拿着的那本新书放回到书架上,也不跟我们道别,双手插进西装的口袋,离开的背影看似潇洒,却是透露出着一股子寂寞、孤独与感伤。那一瞬间,我倒真希望老巫婆能够取代那个传闻中的神秘女人,跟姐姐的班主任凑成一对。
很快,庄舒俊谈恋爱的消息便在我们电影学院和隔壁的音乐学院里疯传开来,大家都想弄清楚那个与他携伴同游石刻林的神秘女人到底是谁。有人说是赵鱼乐,又有人说不是,理由与我一样:既然这个神秘女人采取低调处理与庄舒俊之间的关系,怎么可能穿着那条绿色的连衣裙在两所院校张扬往来?面对同事和学生们的一再追问,庄舒俊则选择了始终笑而不答,赵鱼乐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很快,这个绯闻也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十月六日,我睡到中午,吃过了午饭,因谨记着父亲的教诲——别太放纵自己,抽出点时间,多学习学习,便决定到校图书馆看看书。苏小小天天陪着姐姐,我倒并不担心姐姐被西伯利亚棕熊所纠缠。
偌大的阅览室内,只有大野同学一个人突兀地坐在宽大的书桌前看书。大野过度忧郁而暮沉的气质,就像是一头垂暮老矣的黄牛,总给人一种压抑且自虐的感觉。未老先衰是大野带给我最为明显的性格特质。
为了搅活阅览室内死气沉沉的氛围,我走过去,坐在大野的对面,向他打招呼道:“大野,整个国庆长假,你天天都在这里看书啊?”
这家伙连“是啊!”都懒得回答,冲我笑了笑,算是回过礼,低头继续看书翻笔记。我因为闹了个无趣,一时间也无话可说,但心里却是惦记着几天前,大野为什么会出现在长途汽车站发往石刻林的候站口?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几次抬头,我都想跟大野套套近乎,却见他一副暮沉的认真,正在翻阅着老巫婆的课堂笔记,只得打消掉了张嘴开问的念头。刚开始,我还以无比热诚的态度,看了两个多小时的书;之后,便感觉有些疲乏,趴在桌子上“呼呼”睡起觉来。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伸了个懒腰,阅览室的墙上吊有一只仿古的挂钟,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石猴子没在我身边,我倒真有一点寂寞,便招呼大野一起去吃晚饭。
看了一下午的书,那家伙居然一点都不累,则冲我摇了摇头:“我想再看一会儿。”
“张天野同学,我知道你很用功,但也不至于用功到连晚饭都不吃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好: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我站起身,闭合上他正在翻阅的书籍和笔记,拉他起立:“今天,我请你吃晚饭。”
我这人从小跟姐姐打打闹闹;大学里住校,同宿舍里的石猴子也是一个好玩的家伙,还真没办法自甘寂寞。
来到学院街,我问大野想吃什么,他说随便就好,我这人就怕听到别人说随便。大野生性节俭,怕是还没吃到过贵点儿的东西,我因为从熊瞎子那里小赚了一笔稿费,之前给父母们买了一点特产,大部分的资金还没来得及启动,便招呼大野干脆去吃日本料理。
那段时间,由于钓鱼岛争端事件越演越烈,我便招呼大野去吃日本料理,是有心要吃掉小日本的意思。跟绝大部分同龄人的想法一样,因为二战情结,我多多少少有些不太喜欢日本这个过于极端的民族。但不可否认,那里有我所看重的导演、作家、音乐、动画……甚至是美食,所以心底对这个民族则是怀有一种特别复杂的情感色彩。
我们走进黑泽明日式料理店的大堂,刚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大野就杵了杵我的胳臂肘道:“啊!是姚老师。”
果然,老巫婆走进了店堂,正张望着大堂内的情况。这样,我们才发现另一侧的角落里坐着的庄舒俊,面前摆放着一碟生鱼片和一盒寿司,以及一壶瓷白的清酒,自酌自饮,面目清心寡欲的神态。
老巫婆一眼看到了偏角里的庄舒俊,犹豫了好一阵,才走了过去,在其对面的矮脚桌旁,盘腿坐了下来。庄舒俊抬头,表情一惊,两人隔着各自的桌子,点了点头。案几上明晃晃的漆亮,正波动着彼此的颔首。
老巫婆也要了一碟生鱼片、一盒寿司和一壶清酒。两人相隔着案几,双手高举起杯盏,彼此敬过了几杯。双方的举止看起来有礼有节,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是情侣,却恰似情侣。只可惜,庄舒俊已经有神秘女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姐姐的红娘起了作用,自从那次在学院街的花样年华小超市里,我们同时遇见了老巫婆和庄舒俊,从那以后的隔三差五,我就会看到他们时不时地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尽管两人泛泛点头,或仅仅是举杯之交,但我倒希望他们真有可能走到一起。
“大野,你说将老巫婆和隔壁音乐学院的庄舒俊配在一起如何?”
大野望向两人,认真地摇头道:“我觉得他们不合适。”
“为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正说着话,服务员开始为我们上菜。大野望着端来的生鱼片,一脸奇怪的表情:“咦?这怎么都是生的?”
“生鱼片就这样。”说话的同时,我将大野面前味碟里的芥末与生抽相互拌均:“尝尝!很鲜的。”
大概是第一次吃芥末,强烈冲头的辛辣味道,让大野直抹眼泪花子。大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逗得我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