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照镜子。原本挂在窗框上的圆镜,被我放在了枕边,脑袋往枕边一硌,耳边响起了清脆的银镜声,宛如一串镜片还原而成的风铃,把我叫醒起床了。
虽然我的意识还未完全清醒,但内在的天性却是提醒着我:先照过镜子,才决定见人。这一照镜子,就将自己吓了个半死:脸上的养殖场烽烟四起,满脸的活火山将眼睛挤成了一条细缝,火山口堆积起了若隐若现的白点,说明这批珍珠玛瑙还没有到成熟期。当下,我便盘算明白了:想让脸上的这堆奇珍异宝马上自行消退,这是不可能的了;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耐着性子放松等待,等待这些活火山们自行爆炸、汹涌、喷发、澎湃、流脓、结痂、去痂、留印、淡痕……
“楚天龙,起床了,今天是开学的日子,不能迟到的。”
“我不舒服,你就跟老巫婆说我生病了。”
“啊!对了!我忘了——”石猴子嘻嘻哈哈地开心道:“我忘记你毁容了。”
靠!我不过是长了几颗痘痘,又不是被人泼去了硫酸,怎么就算是毁容了?
“对了!老巫婆是谁呀?”那猴崽子立马想起来道:“啊!就是大一时,对你的迟到通报批评的那个老怪物?”
老巫婆是我们的班主任,也是编导系的系主任,原名叫“姚清”。之所以被称作为“老巫婆”,并非说明她的年纪有多老,不过才三十岁出头的样子,却是提前探访了更年期,一身散发着古板的气息,几乎没见她露出过笑脸,天生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之前,我已经说过我们这所学校是由一群草台班子搭建起来的民办艺术院校,电视台的二三流编导教授剪辑理论,没落的电台DJ教授台词的训练,混不出名堂的流行歌手讲述影视剧的音乐美学,半红不紫的女明星则如同演戏一般搔首弄姿着表演基础理论知识……总之,在这种教学环境下,老巫婆的地位和分量皆含金量十足,她可是正宗的专业科班出师,就读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的研究生班。北京电影学院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全国排名进入了前三甲的艺术类院校,电影人学习电影的梦想圣殿。尽管老巫婆的资历还不够老,仅仅是一名讲师,而非教授,但她的专业水平绝对过硬;更何况,我们电影学院太缺少师资人才,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姚清的实权已是编导系主任。
关于老巫婆为什么会离开北京电影学院,选择我们南方电影学院这所民办的艺术院校来执教,校内传闻有两种说法:一是老巫婆是我们电影学院老校长的亲侄女,为了支持大伯的事业来此任教,算是给这座三流艺术院校带来了一股学院派的正统之风。这也是老巫婆受到器重,被升任为编导系主任的主要原因。所以对我们而言,老巫婆虽然不是一个讨巧的班主任,也有周身的坏脾气,但的确是一个好老师,尤其是在教学方面。据说也是由于这层关系,老巫婆会向老校长撒娇,并且只跟这个关系最亲近的大伯撒娇。尽管窗外烈日正盛,但一想到老巫婆撒娇的模样,我便感觉到不寒而栗,浑身更是打起了冷战。而另一个传闻则说老巫婆在北京电影学院读书时,曾有过一段极为不堪回首的苦涩恋情,她是因为逃避那段感情所带来的伤痛,便选择回到了南方,性情也随之变得相当古怪。
说起有关迟到的惨痛经历,在这其中还有一段非常著名的“典故”,可是真真来自于我本人的言传身教。大一开学的第一天,我因为起床晚了点儿,上课迟到了,被老巫婆要求写检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儿念检查,还做了一番极为深刻的内在检讨,并且向她鞠躬承认了错误。该说这事就算翻篇儿了吧?但事情还没完。老巫婆还在年级会议上指名道姓,通报批评了我一番。那天,她板着一张苦瓜脸,高声冲着麦克风,中气十足道:“这有的同学啊!上课第一天就迟到。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教授知识,是教授艺术感悟力,更是教授为人的地方。在学习知识之前,必先要学会做人。如此无组织无纪律性,让其他同学怎么看,让外面的人士怎么看待我们学校?此同学带来了十分恶劣的影响,影响到了班风和校风的建设,希望其他同学都能引以为戒……”原本芝麻大点儿的一件屁事,居然被老巫婆上升到了政治觉悟的高度,如此折腾得天昏地暗、暗无天日、日月无光,才算最终作罢。果然,此举起到了杀鸡骇猴的效果,不光是我不敢再迟到了,全班全年级全系只要上老巫婆的课,都没有人再敢迟到了。
我感觉胸口一疼,石猴子竟然一再揭露我所经历过的这段最为惨不忍睹的伤疤。
“石猴子,你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她马上就是你的班主任了,你可要小心,千万不要迟到。”
早上的时间紧迫,石猴子蹬下床铺,洗脸、漱口、换上干净的衣服……这一系列动作皆一气呵成,便匆匆地赶往了教室。
这样暗无天日地窝在床上也不是个事。更何况,昨天,我就已经在这床帐里自困了一整日,脸上的痘痘怕是也需要阳光的滋润,赶紧褪羽成仙,尽快飞天去吧!正念叨着“痘痘”成妖成魔成精成佛的空挡,姐姐带着早点来到了我的宿舍,用拇指和中指捻出了一个清脆的响指,招呼我道:“龙龙,我带早饭来了。”
“你怎么来了?”昨天,我从早到晚都没怎么吃过东西,早就饿得两眼昏花,抓起姐姐买来的油条和豆浆,就往嘴巴里塞。
“我们今天上午没课,所以就过来看看你呀!”姐姐见我一副狼吞虎咽的吃相,戳着我的脑袋瓜,数落道:“我知道你这个家伙好面子,脸上冒出了一百零七颗珍珠和玛瑙,能出去见人吗?”
姐姐不但把我脸上这些奇珍异宝的数字记忆得如此清楚,更深解我的秉性,知我莫过姐姐也!
石猴子不知道忘记了什么,风风火火地回到宿舍,因意外见到姐姐出现在我们的房间,又是那副花痴的本性:“啊!姐姐,您也在呀!”
“你不是去教室了吗?”我很不高兴这猴崽子掐进我和姐姐的谈话当中。
“我忘记拿专升本科的入籍表格了。”石猴子通过学校专升本的考试,落户到我们班,必要的入籍手续自是不可缺少。那猴崽子从抽屉里找出已经填好的表格,并顺带牵出了那把他买来的牛角梳,恭恭敬敬地奉上:“姐姐,您的梳子,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