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东府。
府门大开,一片狼藉,皇帝留左旭阳和众臣谈了一个早上的话,待她急匆匆地回来时,却也已经来不及了。
昨日还是众人欢笑一堂,兄弟执手把话谈,而这一切的破灭,大半是因为自己,是她自己毁掉的。
左旭阳的脚一软,神智却格外清醒,“若不是我,他们何来这样的飞来横祸?等宗威回来,我怎么解释?无难和不祸呢?岁襄呢?兆雪呢?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整坐府邸死一般的寂静,门口那两坐石狮忽然就显得格外狰狞不堪,像要把左旭阳这个帮凶给撕成碎片一样。
里面忽然有人走出来,“哟,左大人,可算等到您回来了。”
她顿时神色一亮,抬头却看见一张满脸横肉的趋媚面孔,顿时厌恶地哼:“曹纨,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曹纨哈哈一笑:“左大人哪里的话,皇上要下官来抓人,下官自然是还要在这里的。”
左旭阳听的他说“抓人”,青筋一跳,冷冷地撇他一眼,把曹纨看得都有些心虚,“你抓了谁?”
曹纨看在她是同二品的官员,加上左旭阳知道自己的底细,便还算客气地回答:“皇上吩咐下官来抓屏东的重犯,下官便抓了副将以上官职的人去天牢,剩下的暂且关到李大人那里。”
左旭阳听他说抓去了天牢,顿时大怒,几步上前用力抓住曹纨的领口提了起来,把曹纨抓得哇哇直叫,“左旭阳!你干什么!我好歹也和你同为二品官员,你没有资格这样对本官!”
左旭阳冷笑一声,更加用力地掐住他的颈,“谁允许你把方文远他们带到天牢去,他们一不是大官二不是皇亲国戚,区区三品少将,关个屁天牢!”
曹纨一边惨叫一边哆哆嗦嗦地道:“关我什么事啊?都是皇上吩咐的,你抓了我也没用!”
左旭阳怒气依旧未消,恼怒地盯住他的眼睛,曹纨吓得直叫,左旭阳厌烦地直接抽出剑抵在他的肚子上,冷声道:“我问你!府里的女眷和我园子里的人呢!”
曹纨感觉到剑在腹上,一下子背后冷汗都冒出来了,“行行,左大人,咱们,咱们有话好好说,都是臣子,也给下官点面子是吧…”
谁知剑更近地贴住他的衣服,曹纨吓得赶紧哆哆嗦嗦地喊:“女眷和没有官职的都在李大人那里,你要找就去大理寺找,李大人问完话都会放了的。”
不对…好像还有一件什么重要的事皇帝疏漏了,左旭阳忽然一怔,“我问你,皇帝有没有派人去上阳?”
曹纨一愣,脸色明显怪了,摇头道:“没有没有。”
左旭阳忽然露出格外温和的神色对他笑了一笑,“曹大人说笑吧,皇上何等人物,怎么会忘了最关键的一人呢?”她脸色忽然一变,剑尖一划,曹纨的衣服便破了。
“你给我老老实实说实话!”
曹纨的冷汗已经掉了下来,碧血剑几乎要碰到他的皮肤了,“好好好,我说我说,皇上已叫了庄王,去上阳抓,抓抓抓,抓汤侯。”
“庄王?”左旭阳皱起眉,她对这个近来才冒起名头的皇子不太熟悉,一时也无法揣测出皇帝的意图,但庄王是皇子,汤有倘若反抗,更加冒犯了皇帝的威名,这下子,屏东所有的救命稻草都被扒光了。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左旭阳这才厌恶地扔开曹纨。
曹纨赶紧道:“是皇上让下官在这里等着大人的,陛下说了,请大人这两日好好在屏东府里休息,不必出来了,还吩咐下官,这两日务必牢牢…不不不,是好好照顾大人…”
左旭阳一把打断他,狠狠地瞪他一眼,一把抽出整把碧血剑,径直抵在曹纨颈边,“左左左…左大人…”
“废物一个,也想看住本官么?你若敢跟上一步,我不仅立刻杀掉你,连带把你和晋王那点破事也告诉皇上。”
曹纨吓得脸色苍白,腿脚都在哆嗦,“你你你,你怎么敢杀朝廷命官…”
左旭阳邪气地冷笑一笑,手一抖收回碧血,不屑地撇他一眼,“本官是少天监,你去看看历朝历代,哪个少天监没杀过六部像你这样贪官奸臣,就凭你这样的货色,我十六岁时杀的第一个人都比你强。”
她收剑拉上马便走了,留下曹纨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喃喃自语,“反了,反了…”
关在天牢的人都是副将以上,这么一来,无论是方文远还是西宁,甚至付清,左旭阳都见不到了。
上阳路途稍远,想必庄王已经出发,左旭阳没有比他更快的把握。
叛国罪牵涉重大,那些结交的朝臣权贵估摸着也没人有胆帮屏东说话,而且皇帝已对左旭阳起了疑心,万万不能再亲自向皇帝提这事了。
左旭阳策马先去了大理寺,李询言是清官,审讯完女眷和下等兵将便没有为难,放了无难和岁襄等人出来。
岁襄显然是吓得不轻,见了左旭阳直接扑上来,“旭阳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文远哥哥他们怎么了?谁反了叛国罪?过秦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左旭阳还没有想到解救方法,见了她这样慌乱的样子自己不禁更迷茫,却只得拍拍岁襄安慰道:“你不要怕,我自然有办法救人。”
她抬起头问不祸,“其他将士们呢?”
“大部分各自回去了,剩下我们几个和一些园子里的下人。”
“好。”左旭阳点点头,“兆雪,你带着岁襄,不祸,你带着所有人先到会同馆去住下来,无难,你跟我去阜阳街。”
听到左旭阳说要去阜阳街,不祸立刻抬起了眼睛,拉她到一边,“公子,你现在去王爷那里做什么?”
左旭阳皱眉道:“自然是求王爷收手,屏东这样一来够乱的了,没必要再去要方文远他们四个的命。”
不祸摇头,冷冷地看着她:“你以为王爷是什么人,他做出手的事,就绝对没有理由让他收手。”
“还有,你身为王爷的人,这是第几次相帮屏东府了?你可以善后,但是。”不祸捏住左旭阳的肩膀,“不要再为他们触碰王爷的底线,王爷也不会答应你那些要求的。”
已到了傍晚,黄昏的风吹过来,让左旭阳打了个激灵,她的脑子也开始清醒过来,从适才的混乱清晰了不少。
“无难!你和不祸他们一起去会同馆。”左旭阳道,不祸急得拉了她一把,“你怎么还不知悔悟!”
左旭阳微微一笑,“放心吧,不祸大哥,我不会去找王爷收回成命的,我要去一个别的地方,你好生照顾岁襄,我大概…后天就会回来了。”
她说着不顾不祸着急的呼唤,已翻身上马,一声“吁”过后,只见黑袍随着马蹄扬尘而过,踏向远方。
岁襄着急地问:“不祸大哥,他这是要去哪里啊?”
不祸担忧地摇头:“她要去一个,无法回头的地方。”
不祸已经清楚猜到,左旭阳已经踏上了一条彻彻底底违背晋王的不归路,这一刻的她,早已不是晋王府那个左旭阳了,而是内心那个永远无法磨灭的,情义千秋的左霁月。
京城门。
“出示关文,哪里人士。”门口依旧有士兵查阅出城进城人的关文,见到远远一席轻骑上有黑袍人向城门奔来,立刻拦了下来。
“凉州荆门监天府,少天监左旭阳!”马上的少年玉面珠冠,一席黑袍,弯弯的月牙眼,俊美中带着过分秀气,双目却有无法直视的震慑之色,旁边的士兵立刻侧身让开。
“是少天监?”旁边有人问。
“我竟瞎了,京城中黑袍玉面,敢这样轻狂地骑过关口的公子哥,除了少天监还能有谁?”
她是少天监,此刻又不再是初入京城的那个少天监。
在京城的屏东度过这半年难忘的温暖岁月,和西宁吵过架,和宗威过过招,和方文远喝过酒,被过秦识破了女儿身,为岁襄吹过笛,救过羡珏的命。
无论是愉快的还是难过的,这半年里左旭阳不再只是荆门那个对晋王唯命是从的少天监,她有了自己所珍视的友谊,兄弟情,甚至爱情,出京城的这一刻,她选择了背叛晋王,去挽回心中真正宝贵的东西。
“现在求人不如求己,皇帝认定屏东叛国,就是因为接到了晋王的假捷报,以为过秦在铃州投靠南夷,那现在只有去凉州羌门城,立刻让过秦带着嗣王回来,证明屏东一直都在羌门对抗羌族。”
左旭阳望着远处已缓缓沉下的夕阳喃喃自语,“马儿啊马儿,你这回若是不能一日千里,那上百大好男儿,都要因我而去了。”
方文远和西宁等人后日斩首,凉州与京城相隔千里,惟有左旭阳在一日之内快马加鞭赶到凉州,才能再在一日内再带着嗣王和过秦回到京城。
千里之隔,一个黑袍的少女,一骑轻骑于漫漫长路去解救一座百年军府和她的四个兄弟,黑袍扬起处,满蹄黄沙,轻轻拂过她洁白的面庞。
霁月清风,青山依旧,几度旭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