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人是什么?”
“就是超越之人。”
“那和神有什么区别?”
“成了神就不再是人了,可超人依然是人——哈利波特是超人,蜘蛛侠是超人,盖伦是超人,鲁鲁修也算超人……”
此方神情认真而严肃:“我也想当超人。”
长汉大狱的空气有些潮湿阴冷,甚至隐隐有种腐败和发霉的味道。但不知为何,只要呆在这纤细的少年身边,金海洋便觉得一切都变得清爽起来,不再有霉味,不再阴冷,仿佛初春的暖阳洒在身上,让人身心宁静,舒坦得想要睡个午觉。
想到一年前自己曾经想要对这少年做的恶事,金海洋不禁感到有些羞愧——如此纯净的少年,不应该在如此肮脏之地受到玷污。
还好事情没有发生,这让他略微松了口气。
看着少年清秀的面庞,金海洋道:“就算你想当超人,可也得先成为神修才行。”
“是这样,”此方点了点头,“可我没有天赋。”
话题绕了一大圈,又绕回了原处,此方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他总是会把话题绕一大圈绕回来,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天赋了。
只是此方的不自信让金海洋不禁皱起了眉头,想了想,道:“天赋也不是绝对的,听闻真理神殿这一代的殿主曾经就是一个不能修神的普通人,可老殿主却一眼就看中了他,将他带回了神殿,结果那位小殿主只是在真理神的神像前站了一夜,便瞬间从普通人一跃到了天启境。”
此方听着,将右手放于胸口,细细感受着自己微妙的心跳,然后咧嘴一笑:“说了半天,他还是有天赋的,只是在那位老殿主出现之前,没有人发现罢了……可我,是真没天赋的。”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这是对的。
但千里马一直都是客观存在,而且是稀有存在,这也是对的。
金海洋微微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想了许久,他还是看着此方,认真道:“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看看那位神修,至少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此方抚着胸口,沉默不语。
……
云顶之下,皆在神明眼中。
这是一个向往神的世界,也是一个向往力量的世界,所以最受尊重的是神修,最为人所恐惧的,也是神修。
也因此,中灵国虽然实力强悍,但民风却极为低调,因为世间强者太多,而又有许多强者,偏偏就喜欢大隐隐于市,或许是性格使然,又或许是为了扮猪吃虎……总之你永远不可能知道,下一秒站在你面前的糟老头子,会不会是一位天启境乃至备神境的神修,所以永远都要保持低调。
但风气终究只是风气,风气就和潮流一般,皆是无法停息的马车,有人在车上,自然就会有没来得及坐上车的,以及根本不想坐上车的。
庄寒就是不想坐上马车的其中一个。
从五岁拜入榣山剑池,进入神修的世界开始,庄寒所向往的事物便只有一件——
自由。
他是一个天生潇洒之人,自小喜欢爬树打猎,摸鱼捉虾,淘气贪玩不拘小节。成年后行走世间,穿花拂叶,饮酒吃肉,交上几个好友,勾搭几个美人,偶尔找人打上两架,真是好不自在。
而他修神的目的,也只有一个——那便是让自己的生活能够更自在一些。
如果庄寒只是个普通人,那贪图自由玩乐也就罢了,可偏偏这家伙修行天赋极好,这让他的师傅亲人们捶胸顿足,叹着“若是这熊孩子不再贪玩而是一心修神该如何如何”。
只是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没有自由,那便没有庄寒。
唯一让他师傅亲人们欣慰的便是,就算在如此三心二意的情况下,庄寒的修炼速度也依然很快,五岁开始修行,十岁便突破落尘境,进入灵开境,又十年,二十岁的庄寒成为无心境高手。
这等速度,即使在天才辈出的榣山剑池,也依然能排在前列。
只是之后的修行,便不再如前二十年这么顺利了。
似乎是云顶上的神明们不愿这样一个放荡不羁的家伙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所以迟迟不予他启示,于是庄寒就这么在无心境停留了整整三十年,却依然摸不到天启境的门槛。
但以他的性子,自然是不会在意天启不天启这种“小事”的,庄寒活了五十年,便潇洒了五十年,哪怕人老了,哪怕到不了天启,心也依然是从前的心,庄寒也依然是从前的庄寒。
他想要潇洒下去,哪怕归于尘土,他也要做一抔和别人不同的黄土,一抔潇洒的土。
但正所谓天不遂人愿,或许是上天都看不下去这个有天赋却不努力的家伙了,于是给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然后,他就来到了这里。
来到了长汉大狱。
……
“要问什么赶紧问,我至多给你一刻钟时间,要是让头儿看到可就麻烦了……”年轻狱卒一边打开牢房的门锁,一边严肃地对着身旁的少年道,“虽然有锁神链束缚他的元力,可那毕竟是无心境巅峰的神修,而且还是出自榣山剑池的高人,你在他面前可不比蝼蚁强多少,所以千万别乱说话,要真惹恼了他可没人能救你。”
此方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进了阴暗的牢房。
一进牢房,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中的那位中年男人。
此时已是夜晚,牢房中唯一的光源是墙壁上的烛光,但在此方眼中,那阴暗角落中的中年男人,竟是比那烛火还要耀眼几分,他的相貌非常平凡,唯独一双充满不羁的剑眉星目格外引人注目,那双眼睛正盯着铁栏之外的夜空,仿佛是一柄从云顶之上坠落人间、又再次指向天空的自由之剑,锋锐却又无比潇洒。
他的双手上各捆着一条翠绿色的绳子,看上去捆得并不怎么牢固,似乎就这么松松垮垮地挂在他手上,可却又十分矛盾地给人一种牢不可破之感。
“这锁神链果然很厉害。”此方心想。
庄寒听到脚步声,本以为是送饭的狱卒,一抬头,却惊愕地发现,眼前正站着一名和自己一样穿着囚服的少年。
少年面容谈不上好看,但却给人十分和谐之感,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如山间清泉,明亮如夜空繁星。
庄寒有些惊奇,他五岁进入修神的世界,转眼已是四十五年,而这四十五年中,包括自己在内,他见过的天才少年可谓不计其数,这些少年往往自小便气质超凡,堪称人中龙凤,可如眼前少年这般清澈纯净的,他却是头一次见。
看到他的第一眼,庄寒便感到了他的不凡。
那种清澈让庄寒感到十分舒畅,他不由地生出了和金海洋相似的感觉:只要在这少年身边,似乎这牢中发霉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他的脑中甚至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既然此时身陷牢狱,不知何时才能重返自由,那自己……是不是该找个传人了?
这个想法一生出来,便如同洪水爆发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庄寒强行按捺住自己有些激动的心情,用尽量温和的声音道:“你是?”
“先生好,我叫此方。”
此方微微躬身致意,表情平和而淡然。
“此方?不错的名字。”庄寒微笑道,“我叫庄寒。”
说着,庄寒自己都感到有些不自在——作为一名放荡不羁的剑客,他无论和谁说话都是大大咧咧鼻孔朝天,像现在这般轻言细语,还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不过……这种感觉似乎也还不错?
想到此方那声“先生”,虽然明知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尊称,没有其他的意思,可庄寒还是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笑容。
“庄先生好。”
看着对方柔和的神态,此方也诚恳地回以一个笑容,同时心想那狱卒大哥之前的担心真是很多余的,这位先生可比想象中温和多了。
于是,两人就这么傻乎乎地互相笑了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此方不知道庄寒在想什么,庄寒也不知道此方在想什么,如果此时两人互相知道对方的想法,恐怕都会忍不住笑场。
许久,此方突然想起那个一刻钟的限定,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拱手道:“那个,先生,我过来其实是想请教一些问题。”
“嗯……你问吧。”
没想到对方如此简单就答应了,此方顿时大喜过望。
酝酿了一番语句之后,他小心翼翼开口道:“那个……我想知道自己能不能修神……”
没想到的是,他刚问出这个问题,对方的眉头就猛地皱了起来。
此方心底一颤,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几乎消逝。
他低声道:“果然不行么?”
看着少年低落的神情,庄寒顿时对自己的“表演”有些罪恶感,赶忙道:“倒不是不行……”
此方眼睛一亮。
庄寒迟疑了一下,说道:“能不能修神,可不是说说就能算的,还得试过才知道……可我毕竟不是你师傅,自然不能随便教你。”
“这样么……”此方顿时再度陷入失望之中,然后朝着庄寒鞠了一躬道,“我知道了,多谢先生……”
说完,他便转身欲走。
看着他的反应,庄寒顿时大惊失色,赶忙叫道:“等等!”
此方止住脚步,疑惑地转头道:“先生还有事么?”
庄寒一滞,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想了许久,觉得脸面这种东西有时还真不能要。
于是他平淡道:“你就不想问问能不能拜我为师?”
听到这话,此方顿时一愣。
然后他歪着头道,问出了一个出乎庄寒意料的问题:
“您是什么境界?”
庄寒一听,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道:“我五岁修神进入落尘,十岁灵开,二十岁无心,现在是无心境圆满。”
“诶——”此方却并没有如庄寒预想中那样露出震撼之色,反倒是拖了一个纳闷的长音,然后道,“不是天启么?”
“……”庄寒瞬间被他一句话给噎住了,过了半天才解释道,“我五岁拜入榣山剑池,从小向往自由,不为世事所羁,虽然天赋不错,却不爱静心修行,所以迟迟未能跨过那一步,但想来也不会太远了……你以为这云顶之下能进入天启境的人有几个?能找到无心圆满的老师,便已是无数人所向往的幸运了!”
此方只注意到他话中的“榣山剑池”四字,神情有些惊讶,又有些迟疑:“真的?”
庄寒恼羞成怒:“我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子还骗你这个小屁孩儿不成?”
听到他的话,此方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那好吧……”笑过之后,此方神情变得严肃,道,“现在我想拜您为师,可好?”
庄寒轻抚自己下巴,却想起那里并没有又长又白的胡子,于是他有些尴尬地收起手,道:“我看你小子心性还算不错,就算天赋差一点,只要多努力一些,未来成就也不会太低,既然你有这个心,那我便收你……”
然而就在他的“为徒”二字还没有说出口时,牢房外却突然传来了某位狱卒响亮的声音:
“此方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