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事情总是那么奇妙。
你永远无法想象人生中的下一秒会遇见什么,会发生什么。一瞬间有多短,又有多长?短到可以用枪打穿一颗脆弱的心脏,长到可以瞥见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景色。
因为时间无情,所以总有人喜欢妄谈命运。
他们要么豪情壮志,高谈命由我掌、运在己身。
他们要么感时伤怀,长叹命不可定、运之难测。
然而此方从来不喜欢讨论命运。
他觉得这很无趣——思考命运如何如何,就如同问明天天气怎样,或许有人能看到大概的方向,却终究无人能、也无人敢下定结论,所以到最后也不会有准确的答案。
只有问题,没有答案,便会觉得空虚和失望。
此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所以他从来不和别人谈论命运,也不和自己谈论命运。
只是从一年前的那一天开始,自从自己来到这个地方开始,他的想法总算开始有了改变——
这里是长汉大狱。
中灵帝国的首都长汉的大狱。
这是此方第一次进监狱,相信对任何人来说,这都不是件愉快的事情,所以此方希望这也是最后一次。
只是这个“一次”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一点……整整一年过去了,也不过才熬过了一个零头。
最初的时候,此方的日子并不好过——正所谓“天下牢狱无善地”,这点从他进大狱的第一天起便体会到了。
作为中灵帝国最大的监狱,长汉大狱中关押的各类囚犯零零总总加起来有数千人,论总数比天阶学院的学生还多上不少,其中更是不乏各种凶神恶煞的“大狱常客”,面对这些人物,连那些狱卒都不敢太过严苛,生怕哪天他们出来报复自己。
与其说这里是改造犯人之地,不如说这儿就是一个让罪犯们消停一段时间的休息站。
而这样一个如地狱般的地方,对于此方这样的“新人”自然不会多么友好。
更可怕的一点在于……此方长得很秀气。
这听起来很奇怪,在外面,没有人会把长得秀气和可怕联系在一起,但在这里却不同,说可怕,自然有可怕的道理——
长汉大狱作为最正规的监狱,自然不会如一些小地方的监狱那般混乱,而最基础、也是最有必要的一点,便是要将男女囚犯分别关押。
监狱是何等苦地,连吃饭都吃不饱,娱乐更是奢求,而有人的地方便有办法,任何事情都非绝对,如何在监狱里找到娱乐的法子,是囚犯、尤其是那些“常客”之间永恒的话题。
这些“常客”中不乏有能勾结狱卒乃至典狱长的大能,所以大狱中的娱乐,往往也被掌握在他们手中——骰子、烟草、书本、画册、棋盘……乃至一些禁药,只要能想到的,他们几乎都能搞到。
但那毕竟只是“几乎”。
要说在长汉大狱男囚之中,有什么绝对不可能搞到的东西,那一定是……女人。
哪怕那些“常客”能力再大,和典狱长关系再好,想要搞个女人进来,也是绝对没有可能的,因为这一旦被发现,便是死罪——而且是典狱长和囚犯一起死。
正所谓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更何况在人类这一物种的所有娱乐之中,“性”之一字一直都占据着十分独特的地位,你不能说它有多高,但它绝对是最奇妙、并且最不可替代的那个。
尤其是对于男人。
所以无论在什么监狱之中,男人们最渴望的,往往都是女人。
而在搞不到女人的时候,剩下的路也就只有一条了——
搞男人。
这个“搞”字,内涵自是丰富无比,世间虽然需要阴阳调和,但这天地间从来就没有那么绝对的事情,所谓存在就是合理,偶尔阴阴阳阳相撞,也未尝不是通路。
但终究还是只有少部分人能明白其中妙处,大部分人对此都是都不能接受的。
而此方,自然也是大部分人中的一个。
只是他的取向正常,不代表别人不想对他做点什么。
虽然已满十五岁,但此方自幼便长了一张清秀的嫩脸,皮肤略微苍白,骨骼纤细,手指修长,若将束起的长发披散下来,倒真有些像个姑娘。
对此,此方从前倒没怎么在意过,也许是因为他自幼生活在山中,见过的人实在太少,见过的世面实在太小,总之,对于“男人应该有怎样的体型和气质”这种问题,他根本没有一丁点概念。
然而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外貌在这里竟然成了吸引同性的利器!
进大狱的第一天,他茫茫然地被几个满脸淫笑的家伙给拉到了一间小牢房的角落,路过的狱卒对这种事情似乎早已见惯不惊,知道不会出人命,所以也没做阻挠。
在茫茫然中,那些人脱掉了自己的裤子,又在茫茫然中,那些人想要脱此方的裤子。
虽然老爹从未给他讲过这方面的事情,但此方本能地感到抗拒。
只是对方人实在太多,而且都是成年男子,一个十五岁少年在他们面前,着实没什么抵抗的能力。
此方怔怔地看着面前几根晃晃悠悠的腊肠,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对比着它们之间的尺寸,一边茫然无措却又无比紧张地开口道:
“你们别乱来,我给你们讲故事好不好?”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然后,哄堂大笑。
此方不明白哪里好笑,皱着眉头道:“你们不喜欢听故事?”
笑声骤停,几个囚犯似乎觉得这家伙有点意思,于是眼神交流一番之后,领头的那人道:“你确定你要讲故事?”
“为什么不确定?”
“那要是故事讲得不好,该当如何?”
“不可能不好。”
几个囚犯看着此方坚定无比的表情,有些诧异。
随即,有人道:“要是不好,你就老老实实脱了裤子让我们干!”
“哈哈……”
牢房里又响起一阵欢愉的笑声。
此方歪了歪脑袋,虽然不明白什么是“脱了裤子让他们干”,但他对自己的故事很有信心。
因为那些是老爹给自己讲的故事。
是自己听了无数遍都没有腻的故事。
于是几个囚犯提好裤子,然后盘坐在他身边。
“好了,你开始讲吧。”
此方也坐下来,环视了坐在他身旁的人们一周,默默地将他们的脸都记了下来。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道:
“那……我先讲个《肖申克的救赎》好了……”
“等等,小婶客是谁?”
一个长得高大健壮的男人疑惑地开口问道。
此方认真说道:“那不是谁,是个监狱的名字。”
“哦?”男人有些惊讶,“我还从来没听过和监狱里有关的故事。”
另一个较为瘦小的囚犯笑道:“在这长汉大狱里听监狱的故事,感觉可不怎么妙啊?”
“妙不妙可不是我们说了算,还得故事说了算。”高大的男人说道。
于是囚犯们示意此方开始讲故事。
此方略微沉思几秒,回想了一番十几年来老爹给自己讲故事的神态和语调,联想着自己的遭遇,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开口了——
“话说天熙元年,在长汉东衡街的街角,住着一个叫刘安迪的钱庄老板,刘安迪为人极为聪慧,精通理财算账,将钱庄经营得风生水起,积累了不少身家财产……”
“可一天傍晚,刚从外面散步回来的刘安迪,却被突然冲出来的一群卫兵给抓了起来。”
“卫兵告诉他:他因为谋杀自己的妻子和妻子的情妇而被逮捕了……”
不得不说,此方说起故事来,确实有几分说书人的气质,这或许是上天赐予的天赋,又或许是听了十几年的故事,潜移默化之中便学会了讲故事——总之,还没讲多少,坐在周围的囚犯们便被他的故事给深深吸引住了。
但仔细想来,真正吸引人的,还是故事本身。
此方不知道老爹是从那里听来这么有趣的故事的,每当他问起这个问题,老爹却总是笑着避而不答,反倒更令他好奇。
在他眼中,老爹是个有故事的人,有故事,而且会讲故事。来到长汉之后,此方见过的人不少,但老爹一直是他心中最厉害的一个,此方眼中的父亲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当然,除了修神。
此方见识绝对谈不上广博,但他的眼光一向很准。
他认为有趣的故事,那边一定是有趣的。
所以囚犯们自然会被这个故事吸引。
他从刘安迪进入肖申克监狱,讲到他和老囚犯陈瑞德的初识,讲到他要了个小锤子在狱中雕刻棋子、要了幅书圣王和的书法赝品挂在墙上,再讲到他为典狱长洗钱、帮大家打点财务、建立监狱图书馆……最终成为狱中的风云人物。
故事并不算跌宕,但平静中却隐藏着不断积累的力量,让听故事的囚犯们都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他们相信,那力量终会有爆发出来的一刻!
当他讲到典狱长毁灭掉刘安迪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囚犯们握紧拳头。
当他讲到刘安迪从用一柄小锤子挖了整整二十年的通道越狱,囚犯们大声惊呼。
当他讲到刘安迪将典狱长的黑账公之于众,完成复仇,囚犯们忍不住拍手叫好。
最后,当他讲到刘安迪和陈瑞德在大陆最西边的光明湖畔再会,囚犯们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然后,他们陷入了沉默。
似是感受到有些异样的气氛,守在牢房外的狱卒,疑惑地朝着里面看了一眼。
许久,囚犯中有人看着周围漆黑的墙壁,喃喃道:“妙哉,妙哉!只可惜这长汉大狱的墙壁太过坚硬。”
“不对。”
之前那个强壮的男子却是摇了摇头——
“哪怕这墙壁再坚硬,也困不住那些天生就不在笼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