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路54号的后院,是这个地区社会人士最熟悉的聚集点。这地方说白了就是一座破败废弃的长方形停车场,三面环红砖围墙,一面以快捷酒店的屁股为墙堵着,停车场的大门在快捷酒店的正对面,面积挺大,能停五十多辆车。能让这地区社会人士倍受青睐的一点就是这里面积大,能活动开。偌大的停车场里一共就只停着三辆缺轮子少灯的破车,还都被闲杂人等拖到墙根,免得占地方。也不知道是谁还花钱买了两个篮球筐放在里面,别看停车场很破,篮球筐却总被人擦洗,光亮如新。
武启凛所站的旅馆紧急楼梯位于六层旅馆的侧面,整座楼梯焊在楼外——就是枪战片里常出现的那种镂空楼梯——他站在二楼的转角,也就是停车场的左下角,从楼梯扶手探出头,正好能看到停车场里所发生的一切而不会被发现。
两拨人马早在武启凛来之前便各就位,好像是等着武启凛来一样,他刚坐定,两拨人马就开始骂阵了。
只见两拨人马就分立停车场东西两侧,停车场大门和旅馆大楼夹在他们中间。每拨人马至少有二十多人,一个个都抄着家伙,镀锌钢管、木头棒子、西瓜刀、三棱刮刀、菜刀、砍刀..凡是在古惑仔中出现过的家伙,这里都有。
要不先报警吧?武启凛有些吃不准,他掏出手机,又琢磨了一下——说不定他们事前在公安局报备过。说今天他们哪路人马谁谁谁和谁谁谁带领手下多少多少人,于三元路54号后院办事,请各位官爷高抬贵手行个方便云云。
石虎帮和男联盟中间各站出一位,年纪约三十岁不到。他们穿着随意,都是放在人堆里看不出谁是谁的平凡人——那也只是看起来——两个人,石虎帮首领手持一根镀锌钢管,钢管一端绑着把菜刀,简直把自己当成关二爷再世。男联盟首领则肩扛一把大砍刀,单面开刃,衣领大敞,袒胸露乳,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猛人架势。
先说话的是男联盟首领,他用砍刀敲敲肩头,跟石虎帮的钢管偃菜刀打哈哈:“陆老二,你知道我今天把你叫来是什么意思吧?江湖规矩你也懂,我就不费嘴皮子了。把东西还回来,咱们出门大路各走一边,该怎样还怎样。”
看来男联盟那边丢了东西,怀疑是石虎帮的人给拿走了。
“说了多少次,见了多少回。刘三,东西,我们没拿。你是跟哥哥我一起出来混的,给你面子,费劲巴拉地给手底下的人排查了个遍。什么不在场证明,什么举证质证鼓捣了快一个星期,这段时间就当侦探了。”
“结果呢?”
“没,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刘三,我们石虎帮上上下下一百六十多号人,没有一个动你东西的!”
“扯!”刘三把刀尖按在地上,破口大骂,“东西,是在你的盘口里丢的!咱们当年说好了,你走东,我走西,井水不犯河水,有雷子找事,大家互相帮忙,有过江龙,大家一起压着,有好生意,是谁的就是谁的,不眼红!兄弟去你店里友好交流,你店里的人却给我把东西给折了——陆老二,别的东西我也就不追究了,权当给隔壁的兄弟开开眼,让大家乐呵乐呵。但是这东西——我赔不起!真的赔不起!你也知道我因为这玩意儿白瞎了多少钱!陆老二呀陆老二,咱们就像一母同胞的兄弟一样,你还不知道我吗?虽然五年前出了那档子事,搅得咱俩没办法好过,谁看谁也不顺眼。”
陆老二咳嗽一声,背过脸。
刘三也说着不是味儿,快速结束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但你难道不是有好的先想着我吗?陆老二,我刘三今天就跟你挑明说,我也不嫌丢人。这辈子,我就爱三个人,一个我妈,一个我媳妇,一个你,没了。”
陆老二高高地抬起头,透过望远镜,武启凛隐约能看得出他眼角闪动着泪光。
“我急着问你要东西,不是我稀罕那玩意儿,自己藏着不给你。关键是那东西太扎手,我正在想办法往出推,谁接手谁才倒霉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你死了,我——我怎么办?啊?你可是比我亲哥哥还亲呀——诶呦我的陆老二呀——大哥也走了,妈也走了,你让我怎么办啊你说呀——”
本以为是一出黄沙滚滚满场肃杀之气的将军百战死,不破楼兰终不还的两军对垒,到最后却成了充满黑帮铁血柔情的感情大戏。刘三说着说着也开始流眼泪,他倒不在乎,在不是哥哥胜似哥哥的陆老二面前哭得稀里哗啦。了解这哥俩中间种种的部下们,也一个个动了真情,唉声叹气,感叹这兄弟二人命运多舛,两人原先情同手足,最后竟落得兵戎相见。
陆老二把眼眶中的泪水抹净,低下头,声音有些许的呜咽,但比刘三强很多:“三儿,别的不多说,哥哥我能理解。那东西,真的跟石虎帮没有任何干系。”
“那——那到底——”
陆老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来,因为那东西比较小,武启凛与陆老二之间的距离也较远,所以看不清他手里拿着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武启凛耳边低喃——就是那个东西,无须怀疑,就是那个东西。
就是那个东西,就是那个微小但有着比太阳还要耀眼光辉的金属。那同样躺在武启凛裤子口袋里的圆形金属片,好似在与远处陆老二高高举起的那个相互感应,发光发热。
Sin币?为什么会是sin币!?不需要用望远镜确认,我就能百分之一千确定,那就是sin币!
武启凛手脚冰凉,两股战战,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跑。可全身的力气就像被sin币所放射出的光与热蒸发一样,尽数消失。
“你找到啦!?”刘三喜出望外的大叫刺痛武启凛的耳膜。武启凛双眼呆滞地看着事态继续发展。
“找到啦。”陆老二向前走两步,刘三也抢步上前,要不是还得在手下面前保持做老大的威严,他早就扑过去抱着陆老二转了。
陆老二把那东西塞进刘三手里,两个人手握着手,紧挨地站着。
刘三好奇地问:“二哥,东西是怎么找到的?”
陆老二嘿嘿一笑:“你那东西,还真是让人给偷了。但不是我手下的人,也不是你手下的人做的。”
“嘿,真是——哪儿来的不开眼?敢动我刘三的东西?那人不好惹?也不应该,否则你也不能把东西要回来。”
“就是个雏。我今天把人给你带来了,要杀要剐随便。要是你有心,给哥哥我留口汤。”
刘三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地大大地点了个头,陆老二大手一挥,东路军立刻就有一个人小跑步出停车场。武启凛瞪大眼睛看着,想知道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偷sin币——不过纯金的金币谁看了都想要,这么小一枚,珠宝首饰一条街统一价一万六,换了谁心里都痒痒。
两个彪形大汉架着一个人走进来,之前传旨提人的那个跟在后面。等武启凛借着渐暗的夕阳看清那小偷的模样时,涓涓的冷汗立刻浸透衣衫,初夏略冷的风就像冰做的利爪,抓挠着他的心。
艾音?
她没上学这两天就是去偷sin币了?
艾音像条死狗一样被拖到陆老二和刘三面前,她那头用葱段般白皙的手指撩拨起来非常具有美感的乌黑秀发,现在就像一捧枯杂草,凌乱不说,还粘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武启凛举起望远镜仔细看,原来是白色的不知道什么液体——难道说——
武启凛连忙把视线往下挪,艾音穿着一件紫色的连帽卫衣,现在卫衣被扯下一半,露出包裹在里面的铁锈红色短袖打底衫,打底衫的衣领被扯裂,倒没有显出太多肌肤。下身一条卡其色的七分裤,裤子的确是好好地穿在身上,但鞋却丢了一只,袜子也没有。
很难想像她在被抓起来的时候,遭到了怎样的虐待,她至少被打过一顿,嘴角上的没有擦干净的血迹能证明这一点。碧玉少女的清白是否蒙受污糟,武启凛也不敢确定,甚至见到她后问都不敢问。
一切都是你的错——一个声音在武启凛耳边低喃。
我的..错?
短信上是这么说的,“请您于今天下午放学后,到三元路54号后的空地,观看您使用sin币所达成的结果。”
我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难道就是我借助sin币教训艾音所得到的结果吗?我——把她毁了?她今后会怎么样?被杀掉?沦为娼妇?甚至更可怕的?
一切都是因为我?
是我所犯下的错?
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稍微教训一下艾音,别让她那么嚣张罢了。鬼才知道她居然会惹上这些混社会的。我,我达到了我要的效果,剩下的事都是她咎由自取,跟我无关,跟我无关!
没人听得到武启凛内心的呐喊,也就没有人去惩罚或者宽恕他的罪。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