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人刀毕竟上了年纪,平日里养精蓄锐,活动起来并不像她年轻的时候一样矫健。自从她的雇主离开后的几十年时间里,千人刀就一直过着平淡的生活,按部就班地经营着黄金书屋,往黄金书屋的收银台前一坐就坐了几十年。
千人刀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虽然拐杖中依旧收纳着浴血千人的直刀,但这把刀的实际意义更在于纪念。
出卖黄金书屋成了千人刀自结束战斗生涯后做的第二个足以改变她所剩不多人生的决定。当作出这一决定的时候,千人刀不止一次想象过黄金书屋的下一任主人是什么样的人。她想象过可能是一位资深sin币使用者,过惯了刀头舔血的生活后想找一个能够平静生活的角落。也可能是年纪只比自己小一些的原住民..没想到最后走进来的,居然是一个跟她的孙子一样大的少年。
老人家在看到武启凛的那一瞬间,就仿佛回到了儿孙满堂的过去。无论是在地球还是在异世界,特别是深受地球文明影响的Sincity,老人对于隔辈的孙子孙女都有着难以言表的感情。千人刀的孙子早年夭折,得知此噩耗后,千人难敌的千人刀整天以泪洗面,那把斩人过千的直刀上所沾染的血都要被泪水稀释干净。就算是丈夫、儿子、儿媳妇都在同一时间命丧黄泉,千人刀最为之伤心的还是她未满一岁的小孙子。
武启凛带来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艾音以及菲布里尔。两个年轻的女孩就像两只美丽的黄莺,叽叽喳喳热热闹闹,给只比死了还多口气的黄金书屋带去生命的气息。
千人刀依旧坐在黄金书屋的收银台前,手边放着《丁尼生诗选》,银杏树叶做的书签正好夹在《尤利西斯》这首诗的最后。虽然没有翻开书,但千人刀就像与书有心电感应一样,只是摸到了银杏树叶露出来的梗,她就知道夹着银杏树叶的是哪首诗:
“如今我们已经年老力衰,再也不见当年的风采,历历往事如烟,岁月如冰霜,命运多蹇,常使英雄心寒气短..。”
艾音从书架中探出头来,与千人刀一起背:“但豪情不减,我将不懈努力求索,战斗到永远..”
读完最后一个音节,千人刀和艾音对视一笑,千人刀欣慰地点点头,说:“没想到向你这样的年轻姑娘也会看丁尼生的诗。”
“我很喜欢丁尼生给他的诗歌赋予的想象力。”艾音说,“不过我也是因为机缘巧合才喜欢上丁尼生的诗的。”
艾音转而对菲布里尔说:“菲布里尔姐姐,你也喜欢看书?”
“应该说所有Sincity的原住民都喜欢看书。”菲布里尔放下手中的《夏洛蒂·格雷》,“Sincity缺少时间的积淀,发展速度又太快,若非有sin币使用者担当坏人一角,使得所有原住民必须思考自己生命的价值,Sincity早就会被因为过快的发展所带来的浮躁所击溃。而书是促进思考的最佳催化剂。”
“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这个世界了。”艾音由衷地说。
艾音说:“等5702熬过初次任务,掌握sin币使用者的生存法则后,你就能过上更奢华的日子。嗯——1,你跟5702正在交往吗?”
艾音苦笑着摇摇头:“我跟他..是孽缘。”
《skyfall》突然响起,“Lettheskyfall(让天幕坠落),Whenitcrumbles(任它分崩离析)..”的音乐就像刺耳的嚎叫。
艾音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怎么了?”
菲布里尔给艾音做手势,询问是谁,艾音伸手比划出“5”、“7”、“0”、“2”四个数字。
“嗯,我知道。现在?嗯,嗯,一会儿见。”
见艾音挂掉电话,菲布里尔忙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艾音看了一眼千人刀,然后说:“菲布里尔姐姐,我们得转移了。5702让我们立刻走。”
“那我去叫弗兰克米勒。”菲布里尔转身就要往黄金书屋后的车库走,却被艾音叫住了。
“就你和我。”艾音说,“5702有别的事让弗兰克米勒做。我们打车走,先去墨提斯大酒店。”
千人刀嘱咐艾音和菲布里尔万事小心,又检点两人携带的行李,并且告诉他们一些遇到危险情况时的紧急处置办法后,艾音和菲布里尔出了门。
两人走出黄金书屋,艾音左右看了看,菲布里尔站在路边准备拦车,艾音拉着她说:“咱们去路口打车吧,这里车少。”
菲布里尔觉得艾音这话有道理,于是跟着艾音往不远处的十字路口走。十字路口的路边听了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卡宴,菲布里尔多了个心眼,她看到这辆保时捷不是在等红绿灯——绿灯亮了它也不走——但是发动机还打着火,说明上面有人。
一种不妙的感觉袭上菲布里尔的心头,就在这时,菲布里尔看到艾音正往那辆诡异的保时捷前走,她没想那么多,立刻紧走两步跟过去提醒艾音:“1,回来,别往那边走!”
艾音一回头,笑得很灿烂,她的笑像一把淬毒的钢刀,明晃晃地给菲布里尔心窝上扎了一刀。菲布里尔连忙停下脚步,纲要后退,保时捷卡宴的驾驶席窗户就放了下来,一把MP5K型冲锋枪从车窗里伸出来,正对着菲布里尔的胸口。
“1!”菲布里尔踉跄一步,不敢后退,她看到艾音正对她招手,这下菲布里尔明白了——1是叛徒。
艾音半推半搡地把菲布里尔推上卡宴,车上有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壮硕男人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她。
“1?”壮硕男人问,同时把MP5K冲锋枪的枪口稍微往艾音身上挪了挪。。
艾音点点头:“阿尔?”
壮硕男人闷闷地应了一声,枪口瞄准菲布里尔,同时拍拍驾驶座,得到命令的司机一脚油门踩下,根本不理会交通规则就绝尘而去。
车上,沉闷的空气憋得艾音连连喘气,她想打开窗户透透风,却被阿尔制止了。阿尔指指菲布里尔,意思是有人质在的情况下,最好不要开窗户。
这简直是一种恶性循环。
菲布里尔冲悲伤和惊吓中回过神来,她直勾勾地瞪着艾音,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你应该问5702那个王八蛋。”艾音长舒一口气,“我恨他。他毁了我的一切,我的身体,还有灵魂。”
菲布里尔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为什么,你们——你和他。”
“他是个骗子,彻头彻尾的大骗子。菲布里尔姐姐,难道你现在还相信我们被卷进无差别狙击是一个意外,他出现在你面前是为了保护你?”
“难道不是吗?”
“5702进入Sincity几个小时后就接下了一个提线人任务,任务内容是绑架尼伯龙根区区警察局局长杜里杜的独生女菲布里尔。5702——”连艾音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这个时候,自己依旧要用代号来称呼武启凛,“就像一个魔术师,仿佛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中,他把我带到那家咖啡厅,他让我们遇到了你们,他用花言巧语取得杜里杜局长的信任,他毫不费功夫地就把你从杜里杜局长手里骗过来并限制你的行动,完成绑架你的任务。他真是一个魔术师。”
“你背叛了他!”
“我跟他从头至尾就不是一路人!”艾音怒吼起来,“他毁了我!毁了我的身体毁了我的灵魂!”
这就像一场电影,女主角有一个她要用一生的时间去恨的仇人。艾音从未料想过她会有一个令她恨之入骨的仇人,她恨不得把武启凛挫骨扬灰生啖其肉。以心中的恨意为催化剂,艾音几乎能做到任何事,包括能够毫不犹豫地从嘴里说出“我喜欢你”这四个字。
也许有人一辈子都没有品尝过成为背叛者的滋味,而年仅十六岁的艾音现在则必须思考背叛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更让她哭笑不得的是,越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一种怪异的错觉就越发的清晰——我究竟背叛了谁?
保时捷卡宴停在白水晶的“Solomon(所罗门)”的首饰店门口,白水晶也刚到没多久,她怀抱双臂等着艾音和她的战利品。
艾音走下车,问:“他呢?”
白水晶用大拇指指了指首饰店的二层,她问:“她呢?”
艾音用大拇指指了指车里,她说:“我想休息一会儿。”
“不揍他一顿?”白水晶显得很意外。
这是个好提议,但艾音觉得自己身心疲惫,累的连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的力气都没有:“带我去找他。”
白水晶把艾音带到首饰店二楼一间黑黢黢的房间里,房间中只有一张床,能够活动的就是艾音在梦里都恨不得将其杀掉的武启凛。
武启凛坐在床上,双手被绑在头顶,有一根从房顶上垂下来的麻绳吊着他的手臂,他看到艾音出现在门口,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的神色,仿佛他真的早已经料到是艾音背叛了他。
“你们——单独呆一会儿吧,我还要准备准备。”
白水晶说完就退出房间把门关紧,她没有给艾音任何说话的机会,当大门紧闭的闷响撞入艾音的耳朵里时,她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在害怕,害怕到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艾音缓缓地坐在地上,靠在门边,她看到武启凛探出身子,用担忧的目光看着自己。
哦,即便到了现在,他还在担心我呀。
武启凛与艾音的邂逅,比他记忆中的还要早一些,艾音记着当时的种种,但武启凛已全然忘了。
再次见到武启凛,艾音觉得很开心,不过这种开心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武启凛日渐对她厌恶的态度而变成忧伤。艾音总骂自己是个笨蛋,即使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被他讨厌,可依旧想用这种办法引起他的注意。
又不是幼儿园小学的小鬼,我居然还会作出如此幼稚的举动。
艾音的身体向前倾,用双手和膝盖,像一条母狗般向前挪动着身体,移动到床边,她把半个身子扑在床上,双腿紧挨着跪在床边,她的头前不远的地方就是武启凛大敞开的双腿。
“艾音?你还好吧?”武启凛担心地问。
艾音咕哝着说:“你现在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你应该知道吧?我恨你。”
“嗯”
武启凛平淡的回答让艾音愤恨地抬起头瞪着他,可武启凛依旧一脸平静:“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让你伤心,不过你恨我的话,我还能好受些。你应该恨我,我希望你恨我。”
“你觉得这样就能抵消你的罪过吗?你知道恨一个人有多痛苦吗?”
“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道歉!如果道歉能解决问题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
“对不起。”
“不要再对我说对不起了!我不允许你说对不起!你不能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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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武启凛时,我觉得他就像一位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