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老家上学的第一个假期,我回家了。
小地方好是好,山清水秀的,但说实话,过惯了城里日子的孩子,让我去小住个一俩月倒挺好,啥都是新鲜的,但再久一些就不行了。毕竟要啥啥没有,那个年代城里和乡下差别远比现在要大得多,我以前早上都是牛奶面包抹果酱的,可到了舅爷家,谁能给置办得了这个啊?当时全县都没个西点面包房。我也只能是跟着一大家子早上玉米糁熬粥,要么就是小米粥,就点咸菜,中午还好,足足地炒上两个菜,然后晚上热热接着吃。
后来吃惯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但头半年那是真个受不了,所以一放假,我就迫不及待地“逃”回省城去了。
但就是这次回家的当口,县城里却出了一桩怪事儿。等我又回来的时候,志豪眉飞色舞地讲了大半天,可把我给眼气得不行,直后悔应该再晚十天半个月走。
什么事儿呢?
就在我走后差不多半个月的时候,城东外有一家人,当家的叫曹报喜,他们家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儿,当时轰动了整个县城。
这个曹报喜三十多岁,他老爹老妈就生了他一个,还是在快四十的时候。据说当时老两口咋都不怀不上,找人算,找郎中,反正能用的办法都用了,就是不行。
直到俩人都快绝望的时候,有一天曹报喜的老娘做了个梦,梦里有位白须翁告诉她,如果第二天早上起来,家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上不多不少停着四只喜鹊,三灰一黑,那就是有戏了。
老太太第二天早上起来把自己的梦告诉老头,俩人都高兴地不得了,一合计,干脆什么也不干了,就搬俩小板凳坐在院里,仰头看着那棵老槐树。
不过事情也就是这么巧,俩人看了还没半个小时,老槐树上果然叽叽喳喳飞过来几只喜鹊,老两口一数,嘿!不多不少,刚好四只!三灰一黑!
这下把俩人给乐得,当即就把孩子的名儿给起好了,喜鹊报喜嘛,所以就叫曹报喜!
第二年,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就在老两口即将四十的当口出世了。
一眨眼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个曹报喜也结婚娶媳妇儿生孩子了,一儿一女带着二老,倒也其乐融融。
不过这个曹报喜的媳妇儿听说不是个省油的灯,虽然家里面日子还凑合,但不安于这种现状,总嫌自己老头没出息,人家都出去打工赚钱做生意了,自己却还守着那几亩薄田苦哈哈地过日子。
到后来,她见曹报喜的确不是那个能拼的料,又仗着自己还有几分姿色,于是开始在外面勾搭男人,用来换一些城里人才用的玩意儿,好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时间长了,这种事情自然会有人发现,于是就去悄悄告诉曹报喜。曹报喜起初听人说起根本不信,直到听得多了,回去和媳妇儿闹了一场,谁知道他媳妇儿把脸一横,指着其鼻子骂道:“你个没用的东西还有脸来说我?我嫁过来十年,儿子也生了,闺女也有了,还得伺候你们一家人吃喝拉撒睡。这么些年你连件新衣服都没给我买过,要不是我,家里那音响,那新彩电,那洗衣机都哪儿来的?靠你家祖传的那几亩破地你能种出来?”
反正这一通骂,硬是把曹报喜一个大老爷们儿给骂得没话可说。他生性也有点懦弱,于是他媳妇儿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家伙从屋里赶了出去,临走,还扔出来一卷破草席,让他以后哪凉快哪儿睡去。
这事儿要是放在一般的老爷们儿身上,不大闹一场也得离婚分居,但偏偏这个曹报喜带了如此大的一顶绿帽,而且媳妇儿还亲口承认了,他却依然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又不敢跟老两口说,只得抱着那卷破草席今天上这家睡睡,明天上那家睡睡。
别人劝他干脆离婚得了,他却说:“离哪门子婚啊?儿子闺女都在,家里也都挺好的,她爱找谁找谁去,不就是我俩以后不睡一间屋子呗!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离了婚还不乱套啊?”
到最后,别人看他这么没出息,也不劝了,因为这家伙天天抱着卷草席去各家借宿,干脆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草包席”。
过了没多久,他家那点破事儿就满城传开了,草包席的媳妇儿干脆也搬离了他们家,跟着个跑长途做贸易的人私奔了,剩下一儿一女也不管,两位老人也不伺候了。
俗话说得好,七十二八十三,都得敲敲鬼门关。去年的时候,他家老太太就这么倒在了七十二的关口上。
从此家里剩下一位老爷子和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草包席也只能继续守着他家那几亩薄田过日子,连送一儿一女去上小学都供不起。
然而就在我走后不久的一天,草包席扛着工具去下地忙活。锄地锄了没几下子,锄头突然在地里面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草包席觉得奇怪,弯腰用手拨弄了几下,发现是一块大石头,上面坑坑洼洼的,看样子个头还不小。
于是他就想把这块石头给起出来,可忙活了一上午,总算彻底挖开,这才发现,地里面躺着的竟是一块直径约半米的巨型石球。
这石球的表面布满了坑洞,每个差不多都有大拇指甲盖那么大,一个连着一个。草包席试着搬了搬,却发现这个石球远比想象中的要轻,中间就跟空心似的,顶多四五十斤沉。他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就将这个石球给运回家,随手扔在了院子里。
但是过了没几天,在院子里玩的两个孩子突然跑来告诉他,搬回来的那个大石球上面长满了麦穗。
草包席跑出去一看,溜圆的石球正安静地靠在墙角,但是上面的每个眼里竟都长出来了一棵麦,上面结着沉甸甸的麦穗。乍一看去,整个球竟是大了好几圈,金黄金黄的,分外好看。
草包席看着也觉得奇怪……如今这石球直径都一米多了,怎么前两天就没发现呢?再者说,虽然快到了小麦收获的时候,但毕竟还差着二十来天呢。他抱回来的时候可是光秃秃的一个球,难不成三五天就能从发芽到成熟?
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他带着两个孩子将石球上面麦穗都摘下来,全都清干净了将麦粒一算,竟装了满满地两大碗。
这下把草包席高兴坏了,难不成自己拾了个宝贝?
都处理完后,他特意留了个心眼,打算看看这麦子究竟是怎么从大石球里面长出来的。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本都已经清的干干净净的石球,从发芽到长麦子,再到成熟,总共用了只有不足四天的时间!而且还是根本没有撒种在里面,它自己就能生长了!
草包席终于得出了个结论——老天开眼,真是让自己捡到宝贝了!
结果这事儿很快就在县城传开了。全县的老少爷们儿都觉得稀罕,排着队的去草包席家看那个大石球。几天后,草包席也想到了个生财之道:想看可以,交钱!交钱才让你上我家看去,每人每次不多,就五毛钱。
饶是如此,排队去看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当时是志豪最先知道了这个事儿,回家和舅爷一学,老爷子也是头一次听说,但总觉得有点怪异。因为梅道人说过,万事万物都是老天爷定好了的规矩,没有谁可以破,只要是不符合常理的存在,那就是一定有问题。
而且这种问题多不是什么好事儿。虽然一开始看似挺好,但那是迷魂汤,往往到最后付出的要比得到的多上许多倍。
最后,舅爷还是没经得住诱惑,让志豪领着他亲自跑去瞧了瞧。
老爷子到那儿一看,当即就发现了问题,据他说这石球外面裹着一层黑气,乃是不祥之兆,而其重量又和体积不成正比,里面到底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刚巧,那天草包席用石球上结的麦子磨成面蒸了一筐馍,那馍馍蒸出来,据志豪说白得跟刷了漆似的,而且特别香,让人闻了就有想吃的欲望,那股子香气已经完全超过了普通小麦该有的……范畴。
见舅爷来了,草包席赶忙拿了个馒头让老爷子尝。舅爷却将他拽至一旁,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他,并问草包席家里近些日子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听老爷子说可能有不祥之兆,草包席也有点怕,想来想去,还真就发现了两个问题,一是他家老爷子自打这石球搬回家,身体状况每况日下,直到最近几天连床都下不了了;还有就是一儿一女两个孩子最近都无精打采的,问他们,只是说感觉浑身没劲儿,别的倒也没什么。
舅爷一听就明白了,立刻对草包席道:“着了,这石头你们留不得!你想想,不撒种就自个会长麦子,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如果我没猜错,它一直在吸你们家里人的精气神,然后生根发芽结果,也就是说,这些麦子都是你们家每个人命,你蒸的这些馍,吃的可都是你们自个的命啊!赶紧想办法送走,不然你们家老爷子恐怕熬不了半个月了。”
一番话下来,只把草包席吓得腿肚子直转筋,忙问舅爷该怎么办。老爷子出主意道:“哪儿刨出来的你还放哪儿去。然后回家来观察几天,若还没有好转,再来找我。”
待舅爷和志豪走后,草包席立刻将那石球放到板车上,偷拉到自己地里重新埋了。
他本以为这下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儿,可夜里睡得正酣,只听院门“咣当”一声,爬起来一瞧,好家伙!那石球正好端端地矗在院中间,竟是砸破了院门自个儿又滚回来了!
这可把草包席吓破了胆,天还没亮就连滚带爬地跑到陆家老宅找舅爷求救。
老爷子听完他的叙述,并无太大惊讶,他先前也猜到了可能会有这个结果,因为但凡此类东西都多多少少有些灵性,它们也会认主,一旦认定,就一直跟着。也不管自己会给这家人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反正就是黏上不走了。
没办法,现下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将石球破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然后再对症下药,彻底解决它。
于是草包席借来了所有能借的工具,在舅爷和志豪的帮忙下,三个人费了一天的劲儿,从早上忙到傍晚,锤子凿子斧头电锯轮番上阵,谁知竟没能将那石球砸开哪怕一丁点儿的破损。
眼瞅着石球表面又要发新芽,草包席急得都快哭了。求舅爷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救救他们一家人。
老爷子此时也没了辙,打不开,就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不知道是什么还怎么对症下药?
正当几人都束手无策时候,天黑前曹家院里却突然来了客人。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已经跟人跑了的草包席媳妇儿。她现在可算是得偿所愿,天都快黑了,进院时还带着一副硕大的太阳眼镜,浑身上下捯饬得就像那旧社会有钱人家里的姨太太似的,害得草包席带两个娃瞅了半天,愣没看出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