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稍大的一位站起身,摇着头拉开口罩道:“不行,这种创面太奇怪了!首先肯定不是利器,可如果是钝器的话,又不会有这种撕裂,倒像是让动物给咬的,现有的肢体都拼不上,中间全少一截。但是咱们这里又没挨着深山老林,不可能会有老虎、狼和狗熊一类的动物啊!”
“那内脏呢?”猴子叔叔继续问道:“也没找到么?”
年纪大的法医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他俩说话的空,舅爷早就蹲在尸体旁观察起来。老爷子和法医看的自然不是一个体系,用眼巡视了半天,尸体上没能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舅爷反倒盯上了一米外的牲口料槽。
只见他蹲着挪到那料槽旁,用手指头在地上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蘸了一下,似乎刮了点粘糊糊的灰色物质出来,举起手指在太阳下照了照,又放在鼻子旁闻了闻,扭头冲志豪道:“给我个空瓶子。”
志豪闻言赶忙在自己的挎包里翻出一个小的医用玻璃瓶递给舅爷。老爷子接过,反复用手指头将地上那一点粘液都用手指舀进了瓶中,方才盖上盖站了起来。
一旁的法医也认识舅爷,见老爷子收集那粘液,补充道:“这个东西我也注意到了,已经取样送走化验,要不等结果出来了给您送一份过去?”
接过法医住手递过来的一块酒精棉,舅爷边擦手指边说道:“不用,你们有你们的检测办法,我有我的,咱们测的不一样。你们看看,没什么别的发现该收就收吧。”说完拉着我和志豪就要走。
猴子叔叔见我们转身离开,赶忙问道:“四叔,那这案子?”
舅爷闻言停住,想了想才回他道:“明早你上班前来我这儿一趟,我到时候告诉你我接是不接。”
我们出来后并没有回陆家老宅,而是来到街角的小院,进到屋里后舅爷将那小玻璃瓶放在台子上,转身去调配东西,我和志豪好奇地将瓶子拿过来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于是问舅爷道:“师傅,这是什么东西啊?”
舅爷手底忙着,并没有转身,却还是回我们道:“看样子应该是一种动物的唾液,就是口水,我现在要试一试,有这种口水的动物,究竟属不属于……阳间!”
我和志豪听了都吓一跳,如果有不属于阳间的动物……那它又该是什么?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老爷子端着一杯淡绿色的液体回到屋中的桌台前,将其放在那里,然后拿过瓶子,打开盖子,把它口冲下,要往那杯绿水里面倒。
我们都紧张地盯着那小瓶里的粘液,看其一点点地留下来,盘踞在瓶口,似乎很不情愿出去,直到攒够了一定量,那一小坨直接掉在了下方的杯子中。
说来也怪,杯子里的绿色液体本来平静地很,可那坨粘液一掉进去,立刻就沸腾起来,到处冒泡,而且伴随着阵阵刺鼻的白烟,甚至还不断发出“呼呼”声。
大约过了十几秒钟,杯中渐趋平静,当白烟彻底消失后我们再看时,发现杯内的粘液早已抱团,成了一块形状很不规则的灰色物质,而那杯绿色的水也变得有些浑浊。
老爷子伸手进去将其拿出,轻轻用手一捻,那东西立刻“波”得一下裂开,灰色的粉末崩得周围都是,它里面竟然是干的!
舅爷一声不吭,低头一直捻着手中的粉末,过了好半天,才抬头冲志豪道:“去,现在去把你猴子叔叔叫来,说我有重要的情况要和他讲。”
志豪得令飞快地去了,我则帮着老爷子把刚才试验的废料收拾了一通。忙完这些,我问舅爷道:“舅爷,您刚才的试验测出结果了么?是什么?”
老爷子坐在屋门口,歪头看着天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咱们寻常可以见到的普通动物。”想了想,他又扭过头对我道:“你和志豪这些天天黑后哪都不准去,老老实实在家呆着,知道么?”
我听话地点了点头。不用问,老爷子一定是知道这种家伙的厉害,在彻底结案前怕我们夜里落单后也会被吃掉。
嘱咐过我,舅爷开始习惯性地自言自语道:“现在最麻烦的是……不是这种怪物打哪儿来,而是……这个人为什么会死?只有知道他为什么死,才能晓得是谁在背地里搞这些东西……赵振兴……这个人惹过什么硬茬儿?”
这些话看似是说给我听,其实是老爷子一贯思考问题的方式,我当然无法给他任何意见。
不过这次我听到名字后,却真的有些想法,冲口而出道:“赵振兴?我好像在哪儿看见过这个名字。”
老爷子压根没想到我会接腔,愕然回过头,看着我道:“你听过?在哪儿?”
我摇了摇头,纠正道:“不是听过,是看到过这三个字。在哪儿……想不起来了。”
说话间,志豪带着个人从院外快步走了进来,跟着他的那个人虽然穿的是警服,却不是猴子叔叔,而是刚才看了一眼尸体就捂嘴出去吐的姓耿小警员。
“师傅!”志豪走到近前,向舅爷汇报道:“猴子叔叔在咱们走后就被叫走了。”
他身后的小警员补充道:“四……老先生,我们所长在你们走后就被市里面的领导叫去汇报案件情况了,估计快中午才能回来。您要有什么要紧事儿就和我说吧。”
舅爷站起来,走到那小警员面前道:“小耿,现在有个事儿麻烦你去查一下,就是这个赵振兴和谁有过过节……”
老爷子话刚到一半,就被小耿截断道:“您放心,这个我们已经在查了。估计这几天就能出结果。”他语气间颇为不屑,似乎觉得舅爷的所谓“重要情况”并不如何重要。
“不,你们的那个网撒得太大。”舅爷此刻没心情和他搅缠,继续说道:“我要找的这个人有很明显的特点。首先,他得是和赵振兴有仇;其次,这个人应该是一个游手好闲,至少是不怎么正经干活的人,南山下和庙会上那些个看相算命的应该重点排查一下;最后,这个人一定要是昼伏夜出的,你们这两天夜里一定要加派人手,凡是午夜后还在外面游荡的都得详细过问。最重要的是夜里排查你们最少得三人一组,绝对不能单人行动!”
小耿迷迷糊糊地听舅爷说完,挠了挠头道:“您定的这个范围小是小了,但有什么理论依据没有?”
老爷子略微一笑,说道:“我的理论依据说了你也不懂,就照这个方法办吧。记得夜里一定要加派人手,如果我猜得不错,恐怕这两天还要有人遭殃。”
“……为什么?”小耿一听舅爷连还要有人遭殃都算出来了,惊奇不已。
朝他无力地摆了摆手,老爷子并没有回答:“去布置吧,具体的情况和理由,等你们所长回来后我会告诉他的,你如果有兴趣也可以跟着来听。”
“哦……”小耿撇了撇嘴,带着一副很不满意的表情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都风平浪静,那桩谋杀案就这么突然发生,又突然没了线索。猴子叔叔他们也没闲着,几乎排查了全城的人,甚至启动了宵禁,却没得到任何有力的线索。
而我这几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想,反复想那个赵振兴的名字究竟在哪里看到过,可每次一到最要紧的关口,却怎么努力也死活想不起来。就好像是一层窗户纸挡在那里,捅破了一切真相大白,可伸了好久的手指无论如何也碰不到那层纸。
县城的警力有限,如此持续了五天,见案件依然毫无进展,猴子叔叔不得不取消宵禁,并调派人手去处理别的事情。虽然这起案件已经成了市里督办的大案要案,但总不能所有警员什么都不干全来搞这个。
在撤走大部分警力的当天,舅爷特意找来猴子叔叔,问他看能不能先白天撤人,晚上宵禁继续,因为越是大家将要放松的时候,越要出事儿。
猴子叔叔也很作难,毕竟给了老爷子很大的面子,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可一个礼拜过去了,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作为所长,他也不好向上面交代。特别是这个宵禁,国家规定那是不到非常时期不能启用的。因为县城小,乡下夜里也不怎么出来,所以才能坚持了这五天。
当天晚上,依然一夜无事,舅爷始终绷着的弦儿也逐渐放松,老爷子甚至在喃喃自语中说到过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也许只是一桩普通的特殊事件罢了,其实并没有人在幕后操作。
当然,这样的结局虽然对死者有失公允,但毕竟没有再继续发生恶化,也算是相当不错了。
如此又过了三天,就当所有人都觉得不会再有事儿的时候,事情果然再次发生了。
这次是城东,一个叫做李照明的男人,也是四十多岁,据他媳妇儿讲,是夜里爬起来上厕所后就没再回来,他媳妇儿当时也没在意,就那么继续睡了,直到清早有人发现其死在了家对面的公共厕所里,也是内脏被掏空,头倒是没掉,整个下半身却不翼而飞了。
当我听到这次的死者叫李照明的时候,终于想起了所有的事情。这两个人名我都是见过的,在哪里呢?就在赵做良那张所谓的“报复清单”上!
李照明在他的单子上名列第四位,而第一个死者赵振兴,则高居榜首!
但我向志豪沟通求证时,这家伙却表示他当时只是看了一眼,压根就没能记住。如果他也多多少少能有点印象的话,恐怕这个李照明就不会死。
我将我的发现告诉了舅爷,老爷子却并没有急着去通知猴子叔叔,因为目前为止我们仅仅在猜测,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当然暂时也不能排除这是一种偶然或者巧合。
毕竟排在第二第三的两个人还没有死,为什么就轮到第四的李照明呢?
不过舅爷分析到,如果假设就是赵做良干的,那他没有杀第二或者第三人,可能是由于这两个人在这段日子里并没有产生可以悄声无息加害的机会。
虽然目前相当高的嫌疑被定在了赵做良身上,但我们依旧需要证据。当我和志豪顺带着想起大半个月前赵做良风风火火跑来找舅爷的那件事时,老爷子听后问道:“当时他没说具体是什么事儿?过后有没有再来找过我?”
见我俩纷纷摇头,舅爷沉吟片刻,一拍桌子站起身道:“走!先探探这个赵做良的虚实再说!”
中午饭后,带着我和志豪来到赵做良家门口,舅爷小心地把我俩揽到身后,随即拍门道:“做良!做良!在家吗?”
过了好一会儿,赵做良才睡眼惺忪地从里面打开了门,看到是我们,表情上显然有些吃惊,但很快就恢复神色道:“叔?您怎么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把我们让进他家的小院,看着破败且年久失修的房子,舅爷一边四处观察一边问他道:“我刚听两个孩子说你前些日子来找过我?说有什么急事儿,怎么后面就不来了?处理完了?”
“啊?”赵做良先是一愣,看了看我俩,随即拍着脑门说道:“哎呦!您看我这猪脑子!那都有一个月了吧?我上次是想要趁着天冷前挖个菜窖,到时候可以贮存过冬的粮食和白菜。我没挖过那个,听人说挖不好容易塌,这不就请教您去了!”
“哦……”舅爷继续观察,不放过任何一丝一毫的细节,回赵做良道:“那怎么后来又不问了?你是挖好了还是不挖了?”
“挖好了挖好了!”赵做良赶忙接茬儿道:“看您不在,我又去问了别人,下了三天的功夫,这才算挖了个勉强像样的。不过我家就我自个儿,小点就小点,也足够用了!”说到这里,他指了指院子一角的土堆,示意我们菜窖就在那里。
“还是安全点好!”舅爷此时已经有了主意,朝菜窖走过去的同时说道:“要不我再帮你看看吧,能加固加固一下,这菜窖每年可是压死不少人!”
“不用了!不用了!”赵做良眼看舅爷要过去,赶忙一步拦在老爷子面前,笑着说道:“我那凑合着用就行!有了总比没有强,要不您看看我这一大堆白菜,今年的白菜好种是好种,可不好卖,您瞧瞧,外面的都快烂完了,这老天爷要是再不冷,估计就都没法儿吃了……”他这番话是故意要将舅爷的注意力往别的地方带。
老爷子在江湖上混了多少年?这点小心思会瞧不出来?他见赵做良明显就不想让我们看菜窖,却又不想在尚未掌握证据的情况下对他公然表示怀疑,只得放弃道:“是啊,你不行就跑远点卖嘛,听说邻县今年种白菜的不多,你怎么不去试试?”
俩人聊着,我和志豪也观察起了五米外的菜窖,这菜窖口就开在赵做良家院子的一角,此时用半块木床板盖着,旁边是一堆挖菜窖时腾出来的土。不过看其大小规模,和一个两三平米地窖索要挖出来的量也差不多。
寒暄了几句,舅爷又叮嘱他好好干活,我们三人这才不甘心地撤了出来。
老爷子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吩咐了志豪我俩在街口玩耍,同时注意着赵做良的动向,他只要一出门,我们就立刻汇报。
过了大半个下午,我和志豪都快没什么可玩了,这赵做良终于从自家院里出来,贼眉鼠眼地左右打量了一下整条街,这才朝另一头走去。
我和志豪立刻飞奔去告诉舅爷。老爷子听后,决定紧跟着行动,带着志豪瞧瞧往赵做良家的院墙那里摸去,而我依然蹲在街上注意着他的动向,如果一回来,就得想办法告诉院内的师徒俩。
我眼瞅着舅爷和志豪翻进去还没有两分钟,赵做良就从街头一角的小铺里走了出来,手中拎着一袋子干面条,嘴里哼着小曲儿。看样子是不打算往别处去了,说话这就要回来。
我瞧在眼里比谁都着急,本以为这赵做良一天没有出门,不说多,总该在附近转悠一圈,可他偏不,买了做晚饭吃的面条就往家走。
眼瞅着他还有半分钟就能走到院门口,我急中生智,装作故意将脚下的足球一觉踢出好远,又刚巧停在赵做良很近的位置,并朝他喊道:“赵叔叔,你帮我踢过来呗!”
远处的赵做良一愣,这种要求他当然无法拒绝,于是慢腾腾走过去,将球带到路中间,看准了我,一脚又给踢了回来。
在我接到球的时候,眼角刚好看到两个黑影从墙角院内翻出,于是朝赵做良道了声谢,抱起足球回了陆家老宅。
进到院中,刚好舅爷和志豪也得了信号,顺着房子后面的狭窄过道钻了回来。见到我,志豪不住抱怨道:“这姓赵的干嘛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们屋子还没搜完呢,菜窖也没看,我瞧今天是没机会了!”
“也不见得。”舅爷自不会和我们两个孩子讨论案情,只是吩咐志豪道:“你一会儿回去和你妈说一声,今晚住我这儿,顺便去找一趟你猴叔,他有空的话让他晚上来找我。”说完,老爷子径自进屋去了。
我问过志豪才知道,他和舅爷翻进院子后,先在赵做良的屋子里晃了一圈,花了一分钟多点,出来到那口菜窖,正准备掀开瞧瞧,却听到了我在外面的招呼声,不得已就立刻撤了出来。
至于为什么让人晚上都过来,我们猜测是老爷子打算连夜监视赵做良。
晚饭后,志豪又带着那个新分来的警员小耿到了陆家老宅。原来猴子叔叔因为城里接连发生人命案,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虽然明知道舅爷叫他也很重要,但还有上级领导在,实在无法分身,于是就让这个小耿跟着一起来找舅爷,并特别叮嘱:一切行动听老爷子安排指挥。
四人围坐在院里的石桌旁,舅爷特意压低声音道:“现在情况正逐渐明了,赵做良的嫌疑十分大,咱们今……”老爷子话刚起了个头,小耿就立刻惊问道:“赵做良?!赵做良是谁?他是嫌疑人?!”
我和志豪都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小耿虽然也已经工作,但比我俩大不了几岁,怎地如此沉不住气?老爷子这番话就是说给他听的,不说好好听,总要急着抢着想搞明白。
其实我和志豪不知道的是,这两三年来跟老爷子练的最多的就是气,所以我们在对待事情的冷静和沉稳性上早就超过了同龄孩子,比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小耿有过之而无不及。